正當升陽漢特低聲交談的時候，一個仆人匆匆跑進房間，對管家低語幾句，聽大概意思，似乎來了重要的客人，需要接待。馬特奧斯說聲抱歉，留下仆人，隨時聽候漢特的差遣，便離開了。

    不多時，升陽的通訊器里傳來一陣輕微的白噪，然后是何小少爺的聲音，“我已經進入馬特奧斯莊園了?！?/br>
    升陽低低“嗯”了一聲，表示收到。

    監控里，美人魚獨自游弋、休息，十多分鐘后，一個四五十歲的墨西哥大叔進入畫面。他像卡馬雷納警官一樣，擁有極短的黑色卷發，古銅色的皮膚，還算高挑勻稱的身材。

    漢特說：“這就是去世的馬特奧斯先生?！?/br>
    升陽打起精神，注意觀察屏幕。這時，視頻有一瞬的信號干擾，畫面恢復后，馬特奧斯先生已經走到魚缸另一側，距離有點遠，只能看到模糊的輪廓?？磩幼?，他是想召喚美人魚到他身邊去。美人魚像被他馴化過，不多時，游到他身前，隔著魚缸玻璃與他互動。過了一會，美人魚爬上甲板，又順著斜坡蜿蜒而下，動作像是一條蛇。

    馬特奧斯先生引領著美人魚來到魚缸旁的水晶床，然后一人一魚開始纏綿。由于光線比較昏暗，升陽只能看到二者激烈的動作。毫無征兆的，美人魚咬住馬特奧斯先生的脖子，馬特奧斯劇烈掙扎。然后！美人魚一口、一口將馬特奧斯吞吃入腹，像一頭吃人的猛獸，速度非?？?。就連毛發、骨頭、衣服都沒剩下。

    吃飽的美人魚，饜足地在床上打滾，仿佛是高潮后的戰栗，畫面在這里戛然而止。

    漢特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后背仍然浸出一層冷汗。鬼怪、暴力，他見過很多，但還是首次親眼目睹全過程。他側頭看向升陽，發現她正若有所思的盯著遠處的水晶床，眼睛里的光芒，明明滅滅，有探尋、有玩味，就是沒有害怕。

    漢特突然對這個華裔小姑娘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比以往那些女子，都要感興趣。

    接下來，漢特打開厚重的工具箱，里面排列著各種奇怪的物品，有相機、小型手槍，還有長釘子、錘子、圣經、一小瓶水，和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儀器。

    漢特拿出卡片相機，遞給升陽，“這是紅外線相機，可以拍攝出靈體，你如果感興趣的話，拍些照片，試一下?！彼约簞t拿出一個黑色方形儀器，頂端有探頭，中間有按鈕和顯示屏，解釋說：“這是電磁輻射儀，可以檢測磁場的變化?！?/br>
    升陽接過相機，問：“前兩次過來，檢測到了什么？”

    漢特搖搖頭，正色說：“什么都沒有。我是說，非常干凈，干凈得異乎尋常?！?/br>
    升陽的三觀是有神論的，即使不大相信有至高的存在，也相信有靈魂，有波段。如果假設“漢特的儀器能夠測出靈體”的話，那么，任何地方都會有殘留的波段，不可能干干凈凈。

    正當升陽和漢特拿著儀器，搜索整個房間的時候，卡馬雷納警官帶著兩個人走進來。他先是看了升陽二人一眼，又低頭打開案發時的監控視頻。

    于此同時，升陽的通訊器里，何小少爺說：“我現在擺脫了馬特奧斯家的人，這就過去找你?！?/br>
    升陽湊近衣領上紐扣式樣的微型麥，輕聲說：“一樓大廳一直走到盡頭，左側倒數第二個小門，順著樓梯下來，我在最里面的房間。小心點?！?/br>
    漢特離升陽很近，聽到了她的聲音，他挑挑眉，“這樣的大家族，門禁采用虹膜掃描?！?/br>
    升陽比劃了個“安心”的手勢，也揚了揚眉毛。何氏的小少爺，連門禁都解決不了，怎么敢獨自來到這片勢力混雜的地域，淌這趟渾水，單單因為好玩？

    漢特眸中精光一閃，心道：這個女孩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們這邊用儀器一寸寸地探索，卡馬雷納警官指著視頻低聲說：“15′47″，讓技術人員分析一下，有沒有剪輯的痕跡……是的，我不相信是美人魚殺人……美人魚那么生冷不忌嗎？連毛發都吃？馬特奧斯先生身上的飾品有很多金屬，它能消化嗎？不可能只剩下一節手指……這里不是案發現場……必須開具搜查令，尋找馬特奧斯先生的尸體和美人魚……”

    另一個警官說：“搜查整個馬特奧斯莊園，您開什么玩笑？您是打算將馬特奧斯家的人都帶回去審訊？”

    卡馬雷納警官聲音稍微提高，“是的?！?/br>
    漢特也聽到那邊斷續的交談聲，聳聳肩，“自以為是的警察！他們不去和毒販火拼，卻來管這些靈異事件?！?/br>
    卡馬雷納警官的話，卻給升陽提供了新思路。她看視頻時，有一瞬的信號干擾，她也察覺出怪異。但后面的內容，太吸引人，讓她的怪異感一閃而逝。而那些吸引人的部分，又是那么遙遠，恰到好處的模糊，卻又是最重要的部分。尋常人大多會忽略這些細節。經過卡馬雷納的提醒，升陽也覺得不對勁。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

    小門被人從外面拉開，何蕭乾一身黑色修身西裝，快步走進來。他的出現，引起卡馬雷納警官的警惕?？R雷納讓人攔住了小冰，詢問他是什么人，為什么來到案發現場？

    何小少爺一臉冷漠地指了指升陽，用西班牙語說道：“和她一起的?！?/br>
    升陽也快步走過去，和小冰打了招呼，并請他幫忙翻譯。升陽對卡馬雷納警官說：“我十分贊同閣下的推測，馬特奧斯先生極有可能并非喪命于靈異事件，而是兇殺?！?/br>
    卡馬雷納警官第一次正視升陽，又看了看遠處的漢特，扯出一個不大情愿的笑容，“這確實不像是一位驅魔人所說的話……”驅魔人一般都是高傲、自負的。

    升陽又說：“這個案子的關鍵是找到馬特奧斯先生，這個，我們或許能幫上一點小忙?！?/br>
    卡馬雷納警官眼睛一亮，笑容擴大些許，“三位有什么辦法嗎？如果是那樣的話，兇手為什么殺死馬特奧斯先生？又為什么要偽裝成靈異事件？”

    升陽摸著下巴思考，她喜歡燒腦游戲，這里發生的一切，對她來說，更像是沉浸式劇本殺。

    殺人動機是什么呢？剪掉視頻，又讓人偽裝成馬特奧斯錄制新的視頻，不是馬特奧斯家的人，外人辦不到吧？動用這樣曲折費事的手法，是為了掩蓋什么？

    升陽：“親近的人?！?/br>
    卡馬雷納警官：“馬特奧斯家的人?！眱蓚€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小冰的翻譯也緊隨其后。

    卡馬雷納警官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一會他一定要邀請這個瘦小羸弱的黃種女人喝一杯。

    另一邊，漢特興奮地呼喊升陽，“有波動了！快來看?！?/br>
    升陽沖卡馬雷納警官比劃個“先過去，一會聊”的手勢，和小冰一起走向漢特。

    漢特舉著電磁輻射儀，緊盯上面的波紋，“非常微弱，就在這里?！钡?，他面向的是一面墻，什么都沒有。

    卡馬雷納警官被升陽勾起好奇心，矜持地走過來，隨手撫摸沿途的墻壁，那上面雕刻著精致的花紋。

    升陽緊盯卡馬雷納的手，慢慢曲起手指敲擊墻面?！斑?、咚、咚、”，她與卡馬雷納對視一眼，空心墻。

    卡馬雷納警官的表情也豐富了，他急切地問：“有什么辦法能打開嗎？”

    何蕭乾淡定地說：“小型雷管，炸開?！?/br>
    升陽回頭看了一眼何家小少爺，小小年紀，就這么有魄力的嗎？

    漢特從箱子里取出幾支炮竹大小的金屬管，卡馬雷納警官的下屬趕忙阻止，“還在人家家里呢！用雷管的話，咱們誰也走不出馬特奧斯莊園！”

    不能直接炸開，也找不到機關，幾個人一籌莫展。

    升陽從兜里摸出幾張疊成三角的符咒，這是她從陳道長那買的五雷符，三千一張，買了1000張。這筆訂單，讓陳道長畫到手抽筋。

    升陽看了看輻射儀上的數據，心算出一個大概的位置，將四張符咒拍在墻上。

    漢特和卡馬雷納警官都露出驚奇的神色。漢特甚至用手指扣了扣墻上五雷符，沒有膠水，竟然牢牢貼著墻面。他回頭問升陽，“這是神奇的東方魔法嗎？”

    升陽兩指掐訣，低喝一聲：“后退?！彪m然她說的是中文，但通身凌厲的氣息感染了在場所有人，幾人不由得退后兩步。升陽劍指向前，“赦！”

    四道符咒燃起藍色火焰，“砰砰”幾聲，墻上裂出幾條縫隙，正是一扇門的形狀。

    卡馬雷納警官對升陽肅然起敬，“東方，神奇！”然后，率先推開門，走進毫無光亮的密室。

    密室里，氣味很難聞。漢特后退一步，按住升陽的肩膀，示意她走在自己后面。

    升陽沒聽他的勸阻，緊跟卡馬雷納警官其后。一道冷香傳入鼻翼，微涼的手掌握住了升陽的手腕，是小冰。他將一副夜視鏡戴在升陽鼻梁上，沾染他身體的芬芳。

    升陽眼前出現微弱的光線，側頭低笑，“道具很全??！”

    耳畔，小冰的聲音冷如金石，“彼此彼此?！?/br>
    說是密室，不如說是牢籠，陰暗、潮濕，氣味濃郁得讓人無法呼吸。角落里，散落一尾半腐爛的大魚，裸露的上半身靠著墻角，膚色慘白，沒有了生命的氣息。

    然而，它還活著，茍延殘喘，聽到腳步聲，喉嚨里發出微弱的哀鳴。

    升陽和小冰看到美人魚隆起的肚子破開一個大洞，腸子混合著塑料垃圾流了出來。它的碩大魚尾已經腐爛見骨，渾身散發著惡臭。

    但是，升陽在它眼中看到了哀傷。她緩緩蹲在美人魚的身前，不懼惡心的味道。美人魚呲呲牙，露出一排鯊魚齒。

    小冰想攔，卻沒攔住?？R雷納警官和小冰一左一右半蹲在升陽身后，準備一旦有危險，第一時間拉走她。

    升陽手指點在美人魚的眉心，它閉上絕望的眼睛。心電之間，升陽收到一組信息：回到深海。

    這是它的愿望。升陽回：好的。

    美人魚的眼角劃過一滴眼淚，濺落在潮濕的地面。

    她取出一只小小的魂瓶，將指尖微弱的光芒渡入瓶中。

    升陽站起身，對卡馬雷納警官說：“馬特奧斯先生不是被美人魚殺死的。你可以帶它的尸體回去化驗，是否有死者的細胞組織?！?/br>
    卡馬雷納警官聽了小冰的翻譯，點點頭，指揮兩個手下去抬美人魚。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馬特奧斯管家和十多個男人走了進來。

    一個男人對何蕭乾說：“何少爺，請你解釋一下，為什么會在我家的地下室！”

    另外一個年輕一點的男人說：“卡馬雷納警官，你私自摧毀馬特奧斯家的建筑，闖入不被允許進入的區域，是違法的！”

    管家則對漢特說：“漢特先生，這是怎么回事？”

    由于密室氣味實在讓人難以立足，眾人走到外面，唯一的出口被馬特奧斯家的人堵得嚴實。

    卡馬雷納警官率先說出了他的推測，他先耐著性子向馬特奧斯家的男人們致歉，不該擅闖禁地，但是實在因為事出有因，因為他懷疑馬特奧斯先生是被人謀殺的。

    此言一出，在場每個人的表情都不大一樣。一個年輕人指責道：“你胡說什么，事實擺在眼前?！?/br>
    卡馬雷納警官盯著那個年輕人，“塞雷斯先生，你為什么急于否認？”

    第一個說話的男人，馬特奧斯的長子看向漢特，“漢特先生，您有什么收獲？”

    升陽心里哂笑，找不到兇手，問死者靈魂嗎？

    漢特露出非常專業且權威的神態，“我搜索到了異常波動，這條被指認為兇手的美人魚，從墻縫里找到了。我想，只要檢查它的胃，就能得出結果?！?/br>
    馬特奧斯的長子不悅地說：“漢特先生，我們花了大價錢從歐洲請您過來，就是為了找到一條死魚嗎？”

    卡馬雷納警官說：“只要帶它回去化驗……”

    馬特奧斯的長子打斷卡馬雷納的話，“不可能。眾目睽睽之下，從馬特奧斯莊園抬出這么大一條死魚，會讓整個墨西哥城的民眾嘲笑幾個月！”

    卡馬雷納警官也有些生氣，“是您父親的死因重要，還是擔心鬧笑話重要？”

    馬特奧斯的長子，“同樣重要?！?/br>
    被卡馬雷納警官喚作塞雷斯的年輕人，“你們警方向來不作為，破不了案，還強闖私人領地。竟然用致使馬特奧斯家族蒙羞的丑聞掩蓋事情的真相，掩蓋你們的無能！”

    這話就說得很重了，不太友好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警方要帶魚美人尸體出去，馬特奧斯的男人們不讓。不知是誰先拔的槍，幾十柄黑洞洞的槍口與三支警槍對峙。

    墨西哥毒梟泛濫，警察配槍毋庸置疑。像馬特奧斯這樣的大家族，擁有槍支也是再尋常不過。但是，家主的葬禮上，馬特奧斯家的男人們為什么人人帶槍？苦主和警方持槍對峙，這勢態發展得也是莫名奇妙。

    變故只在須臾，不知是誰先開了槍，卡馬雷納警官一個下屬中槍倒地，馬特奧斯那邊有人驚呼：大少爺中槍了！

    然后，室內大亂，槍聲此起彼伏，開始激烈的槍戰。

    說是火拼，其實戰況完全一邊倒?？R雷納警官這邊只有兩支槍，升陽幾個人躲在魚缸后面。而憤怒的馬特奧斯家族的人將魚缸打成了篩子。

    情勢急轉直下，升陽腦子里一團亂。魚缸寸寸碎裂，水里的珊瑚泥沙海水，劈頭蓋臉糊了一身一臉，流彈四處亂竄。死亡的陰影，鋪天蓋地籠罩下來。

    升陽心里有點慌，現在大腦浮現的唯有她的元爸爸。完了完了，走馬燈了！升陽想，怎么都是元老爺的臉，憤怒的、溫柔的、隱忍的，甚至充滿情欲的。

    忽然，一個黑影將她罩住，她落進了溫暖而結實的懷抱。

    “爸爸，”升陽喃喃道。出現幻覺了，怎么辦？

    耳邊是熟悉的聲音，“小東西，我若再來晚一步，你可怎么辦？”一個吻，落在她的額頭，輕柔又沉重，甜蜜又克制，帶著令人安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