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一般的光潑灑在浩瀚無垠的海面上。無邊無際的海洋澄澈得幾近透明，層層淺淡的海水積累起深沉而輕盈的藍色。從海平面向下俯瞰，清明的海水像堆積的鏡面世界，振翅的海鳥沉迷于它的美麗，低下頭去，長長的喙因鳥兒的新奇而顫抖，戳破了平靜無波的海面，蕩起層層波瀾。

    輕巧的漣漪一圈圈的加深，它泛起浪花，在浪花折射了太陽璀璨的光芒的那一瞬，涌起的滔天巨浪將白色的海鳥卷入海中。

    宛如一點輕盈的泡沫，匯入蔚藍深海。

    那華麗恢宏的船艦，也像一只茫然的海鳥，人群于喜悅驚嘆中墜入死亡的深淵。

    一抹黑色的影子從深處走來，高大強壯的男人赤身裸體，漂亮的銀色魚尾破水而出，晶亮的水珠從甩動的尾鰭跌出去，光滑的鱗片在熾烈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波塞冬冰冷的眼神掠過無數沉入海中的人，最后鎖定了那個趴在礁石上的纖瘦少年。

    古銅色的肌膚在茫茫的藍色中像白紙上滴落的墨點那樣明顯。

    王子被海水打濕的眼睫費力的顫了顫，腥咸的海水模糊了視線，只看到一個黝黑的影子向自己靠近。

    鍍著金邊，他像個天神那樣，在發光。

    濕透的衣服沉重的像奴隸背負的巨石，拉拽著他下沉。一雙強健有力的手臂穿過了他的腋下，什么人把他扛了起來，肌rou隆起的肩膀正抵住他的胃，寒冷、暈眩和疼痛將理智剝離，王子失去了意識。

    —————————

    “波塞冬叔叔，他是誰??？”小美人魚的頭發像焚燒一切的火焰，深藍的雙眼透著未經世事的純真。

    “他？…估計是個人吧?！弊ブ倌甑囊骂I把他丟在一邊，騰出位置來，波塞冬好把手中的叉子放在地上。

    少年被男人這一丟，從臉朝下的姿勢，變成臉朝上的姿勢。

    纖長的睫毛像海鳥振動翅膀時的羽毛那樣細密卷曲，臉蛋白皙的如同珍珠。

    小美人魚在海中從未見過這樣精雕細琢的人。波塞冬也晃了心神。

    “他真好看?！碧鹈赖穆曇魥A雜著歡喜。

    “你喜歡，你可以拿去?！辈ㄈ剡^神，隨手把卷曲的長發攏到耳后，接著將人塞給人魚公主，自己離開了淺灘。

    決絕的樣子，破釜沉舟似的，好像再慢一點點、語氣再輕一點點，他就會后悔。

    海神虛握的手指微微蜷縮。

    他真好看。

    可是這樣好看的人，他也喜歡的。

    過往種種如海平面上的薄霧，在晨光中聚攏又褪散。

    ————

    “……他要到哪個岸上??？”胡子拉碴的男人搔了搔額頭，索性迎著日光的方向一直游算了。

    瑟爾是被硌醒的。

    陽光籠罩海洋，照的身上暖洋洋的，衣服的水分被蒸去不少，雪白的襯衫色塊深淺交替。有些綴上去的蕾絲干燥的立起來，有些則依舊軟塌塌的。

    胃部一陣翻涌。

    “可……可以換…下…姿勢嗎…”干澀的唇張開，瑟爾艱難道，口腔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水分，他整個人像是一條擱淺了、脫水的魚。

    “你醒了？…行?！弊鳛橐粭l十分講道理的魚，波塞冬利落松手，在瑟爾下落的瞬間，用胳膊夾住了他。

    險些跌入海中的瑟爾以臉朝下的姿勢被男人夾在腋下。

    干凈純澈的海水圍裹著男人的下半身。擺動著的碩大魚尾呈尊貴的銀色，比海底魚群擁簇的珊瑚更高貴，比溫柔的蚌rou呵護的珍珠更冷冽。

    瑟爾伸出手，指尖觸及男人涼涼的鱗片，柔順的海水穿過指縫。

    “別摸?！辈ㄈＯ聞幼?，瞪著他，眼神里帶著惱意。深藍色的瞳孔像海底漩渦，勾人沉淪。

    聽說一望無際的海里，生活著世上最美的生物。他們會在礁石上唱歌，空靈的歌聲讓夜空的星光失色。如果有人聽見了他們的歌聲，就會愛上他們，甘愿成為他們的盤中餐。

    可是他沒有唱歌。

    他也不是海妖。

    那他是什么呢？瑟爾像受了蠱惑似的，順從的拿開手。

    “你是誰??？”少年的聲音比這海上所有的鳥兒叫聲都要悅耳。

    波塞冬并不想告訴他。雖然一路上他都很聽話。

    “你是天神，對嗎？”王子綠色的眼睛像海水那樣澄澈。

    我在海里，當然是海神啊，怎么會是天神。這都猜不出來。

    遠處的沙灘慢慢顯現，沙礫反射著太陽光，陸地上的沙總是比海下的要明亮些。

    波塞冬眼睛一亮，魚尾擺動的速度加快。

    瑟爾被人魚像擲鉛球似的扔了出去。

    “等等！等等！”吐出嘴里的沙礫，王子爬起來，衣服上細碎的沙礫閃爍，反倒像本就該在少年身上的鉆石那樣。

    他聲嘶力竭道，“我的國家不在這邊岸上！”

    事情真多。

    波塞冬握了握拳頭。

    骨節發出咯咯嘣嘣的聲音。

    他游近岸，魚尾在淺灘化為健壯的雙腿。

    眼見著這一幕的王子睜大了眼睛?！澳?、你——”

    上一世的王子不僅沒有娶小美人魚，還讓她化為了泡影，在這世間消失了。波塞冬知道他不是好人。全身肌rou緊繃，手掌攤開，一團海水在掌心凝聚，慢慢形成一個柄的模樣。

    波塞冬想，只要他說出不好的話，他就立刻殺了他。

    “你好厲害！”少年的眼睛在發光，好像藏了一個小太陽。

    男人松了一口氣，拎著少年的領子，提著他邁入淺談，腳下海水浸泡的沙子格外柔軟。

    先前游了半晌，帶著圈圈光暈的太陽從高懸的蒼穹中央開始往海平面下移，碩大的圓輪一點點被碧藍的海面蠶食。

    萬丈金光慢慢染上橘色，隱隱還帶著紅的痕跡。

    “不如我們……等等吧？”男人微涼手掌貼著他的脖頸，瑟爾紅著臉道，“我餓了?！?/br>
    日頭西沉，時間走了許久了。溫熱的海水也漸漸褪去暖意。

    波塞冬不理他，揪著他的衣領，自顧自的向另一邊的海岸行進。

    ————————

    在夜色最濃郁的時候，王子終于被人魚送回去了。

    黑色似乎從天上流進了海水中。海與天就此分不清界限。四處皆映著繁星點點，銀河縱貫蒼穹，劈開海面。

    “天好黑，我害怕?！鄙獱栯p手拉著人魚的手臂，掌下散著涼意的皮膚讓王子的心臟微微顫栗。

    波塞冬干脆的甩開他，轉身離開。

    月光把少年單薄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和人魚的影子連接，融為一體。像一個強壯的人長了雙細瘦的腿。

    “你跟著我做什么？”人魚擰起眉，不耐煩道，本來就粗獷的五官更顯兇惡。

    “我怕黑，我不敢一個人走?！蓖踝訃肃橹?，聲音委委屈屈的。

    “……”波塞冬抬頭看了看天。這片夜空陪他度過了數不清的歲月，像是他的老朋友。對于夜，他并不害怕，反而在經年累月中熟識了它。

    據說人類的皇宮金碧輝煌，燈火晝夜不息。

    因為常有光明相伴，所以覺得黑夜可怖嗎？

    男人抿了抿唇，轉身拉著王子往陸地上走。海水清涼的手心被觸碰到少年溫熱的肌膚。常年被海水侵蝕的肌膚和王子城堡中嬌生慣養的肌膚貼合。

    利箭刺破空氣。

    無數的海水凝結成銀黑色的三叉戟，在午夜閃爍著刺骨的寒光。此刻，他全然不像海神，反而像索命的冥王。

    海浪翻涌，撲向陸地，吞噬著虎視眈眈的覬覦王位者。瑟爾被海神護在身后，看著海神毫不憐憫地奪取鮮活的生命。

    鮮血將海水染紅，與天割裂。猩紅的水浸透瑟爾的褲子，打濕了他的心。

    心臟兇猛的跳動。瑟爾緊緊盯著人魚的背影，眼神熾熱。

    “走吧?！比骊险礉M了血，腥咸的味道令人作嘔。波塞冬把三叉戟丟入海中，銀黑色的金屬立刻融入海水。

    瑟爾跟在人魚身后，高大健壯的人魚赤裸著身體，赤著腳踏在陸地上。

    少年理了理花紋蜿蜒的領口，脖頸帶著的項鏈從衣服里面蕩出來。

    銀色的鏈子上掛著一個袖珍的水晶瓶子。像中世紀貴族關住金絲雀的囚籠，淺色的液體在里面晃蕩，這唯一純潔明亮的顏色，打破了和諧地萬物，在夜色里散發著奇異的光。

    少年拽斷了鏈子，打開小小的瓶子。

    人魚的脊背肌rou起伏，深陷的脊柱在充滿力量感的圖畫傷增添一抹脆弱。

    淺紅色的液體潑灑上人魚的身體。

    像稀釋了的血液。

    人魚不敢置信的轉過身。

    液體融入脊背。

    男人高大的身軀像一座山，轟然倒地。

    月圓午夜，十三條人命，王子上一世的心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