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往事
陸景時走的那一天,格外的冷。蘇雪衣看著窗外枯敗的枝頭,感嘆道,“冬天要來了?!?/br> “公子,天冷了,加件衣服吧?!碧m芷憂心道。 還未等蘇雪衣披上大衣,寢宮的門就被“砰”的一聲撞開,有人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左右侍從紛紛跪在地上,高呼“陛下”。 來人翻過蘇雪衣的身子,想要質問,但還是勉強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你知道陸景時今天回去的時候,說了什么嗎?” “不知?!被蛟S是因為那日樹林間的難堪,一個月來,蘇雪衣并沒有給過君少陵什么好眼色,在對方面前,完全放下了之前的偽裝。 “他跟朕說,是你將奏折偷了出來,才能讓他如此順利地以最低的代價換取了邊境的和平。蘇雪衣,你告訴我,是不是你?”君少陵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蘇雪衣,像是要從中看出什么蛛絲馬跡。 蘇雪衣突然就明白了一切。他那天晚上回來之后,雖然寢宮沒有明顯被翻亂的痕跡,但仍然讓這位敏銳的將軍看出了端倪,他的東西,被人動過。當時他心中隱約有猜測,但直到今日,才被驗證出事實,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從何出口。 君少陵當他的沉默是一種默認,將蘇雪衣身前桌子上所有的東西全部拂落,碎瓷器的聲音極大,他將蘇雪衣推到在桌上,質問他,“當真是你?你身子不好,朕準許你在宮內自由走動是怕你憋壞了,讓你透透氣,你竟然拿著朕的信任、背著朕偷偷的去找他……好你個蘇雪衣!” 蘇雪衣沒有反駁,他覺得,這樣說好像也沒錯。 “凌虛將軍,我以為你心中至少有大局,沒想到你為了這個根本不愛你的jian夫竟然連大靖的百姓都敢背叛。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就是通敵叛國!” 蘇雪衣反駁道,“我沒有,東西不是我給的?!?/br> “那你們的確還是見面了……東西就放在未央宮內,不然他怎么能拿得到!”君少陵怒極,“你對他可真是死心塌地。但人家對你,可沒有幾分真情!” “……我知道?!痹詾樘K雪衣不會回復,但他還是出了聲,像冰鎮過的酒,涼涼的,帶著淡漠和茫然。 君少陵見到他這副樣子,心中涌出一股怒火,摔給他一封已經拆開的朱漆密信,“這是暗衛日前查到的,你自己看看!” 蘇雪衣打開,匆匆看完,推斷出了事情的真相:為解東寧之困,陸景時以重金賄賂上京重臣向君少陵暗奏,言鎮遠軍主帥蘇雪霽功高蓋主、賞無可賞,應當慎之又慎,且東寧積弱,居然拖了一年之久仍未返京,其心當疑。卻正中君少陵下懷,他便威逼利誘武侯夫婦與他合伙做了這偷天換日的戲碼,蘇雪霽成了真正的凌虛將軍,而他蘇雪衣則被移花接木成了“明妃”。 此刻,證據確鑿,他再也無力為陸景時辯駁。他沉默著將信放回桌上,像是被抽取了靈魂的木偶。 君少陵還想再說什么,看到他這副樣子,像是考慮到了什么,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怒氣,“你還有身孕……這次我就不怪你了,但今后,你別想再有跟他見面的機會?!?/br> 君少陵摔門而出,蘇雪衣驚訝地發現君少陵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凌虐自己,可能是……為了這腹中的孩兒吧。他又靠回了窗前,思緒卻不由得轉回那天晚上,陸景時說他是什么“仇人之子”。他的心很痛,但又疑惑欲自己的身世。這么多年來,他從未放棄過尋找族人,尋找自己父母親的腳步,但澧族人稀少,散落在各地,偶爾找到一兩個,也完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難道陸景時知道些什么? 蘇雪衣的目光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又皺起眉來,君少陵以為孩子是他的,現在還能對自己和顏悅色,一但孩子出世,如果是景時的……雖然他的心已經快要死掉,但還是想為這個孩子做好打算。 桃源村 “宜寧,你爹爹今天怎么樣了?”年已四十,卻仍儒雅的神醫江云庭低聲詢問他的兒子江宜寧。 十五歲的少年,正是不知愁的年紀,聞言沖他父親笑了笑,小聲道,“父親你回來啦?爹爹這會兒剛睡下,今天身體已經好些啦。但爹爹還是做了噩夢,嘴里一直喊著‘明嵐’,父親,‘明嵐’……是我那個明嵐哥哥嗎?” 江云庭乍一聽到這個名字,嘆了口氣,“對,是你那個哥哥。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一直是你爹爹心中的結?!?/br> 江宜寧面上一派天真,“既然爹爹想念哥哥,為什么我們不去找他呢?鄰居meimei也有一個哥哥,對她特別好,父親,我也想要有一個哥哥,我們去找他吧!” 江云庭皺了皺眉頭,正要說話,卻聽見了屋子里傳來低低的聲音,“是云庭回來了嗎?” 江云庭匆匆進屋,扶起床上虛弱的人,給他喂了一杯溫水。謝君逸年輕時虧空了太多,近年來身子一直不好,近日又得了風寒,故而身體更加虛弱了。他攀著江云庭的手臂,輕輕道,“云庭,我又夢到明嵐了……我夢見他朝我聲嘶力竭地哭泣,問我為什么丟下他,為什么不去找他……云庭,我真的后悔了,雖然我恨……但是孩子是無辜的,這么多年過去,不知道我的明嵐是不是還活著……” 江云庭拍拍謝君逸的背安撫道,“那件事……也不全是你的錯,如果我當時再早到一點,你們就不會分開這十七年?!彼袷窃诔兄Z些什么,“君逸,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們就去找明嵐,好不好?現在你先把身子養好……” 門外有人敲門,“江神醫!來給您送菜啦!” 江宜寧接道,“謝謝您,劉嬸兒,這幾日我爹爹身體不好,多虧了您送的雞湯……” 謝君逸喝過藥后,又昏睡了過去,江云庭愛憐地輕拍著他,又想起了那個暴雨如柱的夜晚。 他一路追隨謝君逸留下的痕跡找到了山中的一座破廟,在里面發現了幾乎倒在血泊中的謝君逸,他的肚子平平,顯然已經生產過了。江云庭心中焦急,又怕后方的追兵,眼看著喊不醒昏迷的謝君逸,匆匆喂過藥丸,便將謝君逸抱起向山下一條偏路拐去,兩個人逃了數日,終于找到了位于東寧和大靖邊界、靠近鳳祁山的一個人跡罕至的小山村。謝君逸雨夜在破廟里艱難產子,之后又沒有得到照料,身體虧空太多,實在不能再趕路,于是二人便在這個桃源村落腳下來,江云庭為謝君逸調養身體。 穩定下來之后,江云庭也問過孩子的下落,但謝君逸恨極了孩子的父親,只說把孩子隨意給了一對來廟里躲雨的夫妻,身上留了一個寫著“明嵐”二字的金絲纏玉鐲,便不再應答。江云庭知道愛人的不幸遭遇,他同樣痛恨那人,但也隱隱擔心著孩子的下落。最近幾年來,謝君逸的身體一直不太好,許是年齡大了一些,總是夢到往事,夢到那個他心存愧疚的孩子,在今日終于提出了他心里埋藏已久的要求,江云庭自然答應。但十幾年過去了,他不知道當時的夫婦去了哪里,唯一的線索,除了澧族就是那個鐲子,想必是很難尋到。 江云庭俯下身吻了吻謝君逸的發,在心里承諾一定要為愛人找回那個孩子。因為醫術高超,他在桃源村很有名氣,這名氣甚至傳遍了整個兩國邊界,他今天上午出去,正是向他之前出診的幾戶大戶人家打探消息,希望能夠有所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