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傅輕和家里出柜,是件非常非常突然的事。 那時白遇之的事業剛剛起步,有一次去香港拜訪一位雜志主編,原本訂下的行程是五天,前兩天去雜志社做客,后三天在香港采風。那時候香港的時尚氛圍比大陸還是要濃厚不少,白遇之很珍惜那次機會,可待到第三天,夜里傅輕突然給他打了電話。 他生病了,燒了一整天,不想耽誤白遇之的工作才一直忍著沒說,那晚實在是病得暈乎乎,這才給白遇之打了電話。 接到電話后,白遇之立刻暫停了之后的工作,買票回來照顧傅輕。好在傅輕只是普通發燒,白遇之回來后沒多久,溫度就降了下來。 關于那次生病,傅輕解釋說,是因為他回了姜英那里,陪著一家人到處轉了轉,不知在哪里染上了流感。 又過了大約小半個月,傅輕突然和白遇之說,姜英讓他倆回家吃飯。 不是傅輕自己,而是傅輕和白遇之兩人一起。這時,傅輕才輕飄飄地說,原來上次回家時,他和姜英說了兩人的事。 白遇之震驚之下不知該做何反應,可傅輕一直堅決否認那次生病是因為姜英和他說了什么。 白遇之知道這絕不是件容易的事,又無法對傅輕說的話表示質疑,只能順著傅輕的意思和他一起回了家。那時姜英的表現雖有些不自然,但并未難為他,之后對待他也算是親切,久而久之,白遇之和那一家人相處得也算不錯。 * 傅輕這時提起這件事,無疑表明這件事絕非當初他說的那樣簡單??筛递p只提了這么一句,便沒再繼續說。 白遇之食不知味地喝完了剩下的酒,直到兩人離開酒吧回到家,傅輕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們回去的時候謝明聲還沒睡,現在還遠不到他睡覺的時間。兩人都沒喝太多,不至于滿身酒味,可謝明聲看到這兩人,還是皺了皺眉頭。 他走過去握住傅輕的手,攏在自己手心。 傅輕沖他笑笑,說:“早點睡?!彪S后便上樓回了房間。 白遇之把兩人今晚穿的衣服放進洗衣機,設定好程序后跟著上了樓。 傅輕正站在床前脫衣服,背部的肌rou線條隨著肩膀和手臂的伸展微微隆起又恢復平常。拍戲的這段日子,傅輕又曬黑了,原本白皙的膚色帶上了些許蜜色。 白遇之走上前,從背后抱住他。 睡前,白遇之關了頭頂的吊燈,只留下一盞小小的床頭燈。燈光很暗,比剛剛的酒吧還要更暗,連看手機都稍嫌不夠。但這樣昏暗的燈光,似乎反倒讓傅輕放松下來,白遇之躺在他身邊,感覺他緊繃的手臂一絲絲的松懈。 傅輕慢吞吞轉過身,面對著白遇之。他垂著眼皮,白遇之看不清那雙眸子里的神色,只無聲安撫著他。 傅輕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帶著明顯的疲倦。他緩緩開口,向白遇之傾訴那段往事。 * 那年白遇之去香港時,傅輕剛剛結束了電影宣傳和一系列雜志拍攝,休了幾天短假。白遇之的行程是一早就安排好的,考慮到還有與他同行的人,傅輕沒有選擇一同前往,而是留在上海的家里打發時間。 那時傅輕已經買了房子,獨自一人住在大房間里。大概是想著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見不到面,那晚兩人做得都有些兇。結束之后白遇之坐在床邊看傅輕睡覺,說好等他睡著后再離開。 白遇之是第二天一早的飛機,估計六點就要出發去機場,傅輕不想讓他耽誤到太晚,可越想早點入睡,大腦反而越清醒。眼看著時針快要指向十二點,傅輕仍然在床上打滾。 最后無法,傅輕披著被子把白遇之送到門口,讓他早點回去休息。 那一晚傅輕失眠到很晚,可生物鐘依然讓他在第二天八點剛過就睜開了眼。突然從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傅輕有點不太習慣。洗漱完畢后,他在家里走了兩圈,拖干凈了地板,又把沙發、茶幾和餐桌都擦了一遍。 收拾好家里后,傅輕呆坐在沙發上沒事可做。愣了一會兒后,傅輕換衣服出門,準備回mama那里。 他和家里關系不冷不熱。父母在他小時候離了婚,他跟著mama一起生活??蒻ama工作繁忙,并沒有太多時間照顧他,于是傅輕小小年紀就開始了住宿的學生生涯。 升入初中后,傅輕能學著照顧自己了,再加上中學學校大多有食堂,mama都覺得可以讓他下了課后在學校吃完飯,晚上回來住在家里。寄宿制學校雖然省心,但畢竟不如家里自在舒服。 傅輕在家里住了小半個學期后,mama又談了戀愛。失敗的婚姻并沒有讓她一蹶不振,她人年輕,工作又體面,雖說帶著小孩子,但也不至于就此孤獨終老。 單親家庭的小孩一向早熟,傅輕很快明白自己即將迎來一位新爸爸,但再早熟也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傅輕的小腦袋瓜里并沒有明確的“繼父和親生父親究竟有什么區別”這樣的概念。 這位姓田的叔叔胖胖的,看上去很是和藹可親,第一次見面就給傅輕帶了小汽車模型,周末的時候還帶著他和mama一起出去玩。 起初,他和mama的小家庭切切實實因為田叔叔的加入變得充實又快樂,但沒過多久,這種表面上的平衡開始變得微妙。 這天晚上,傅輕因為月考沒考好、成績后退了一些而顯得有些焦灼,他罕見地失了眠,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記得老師常說,初中這三年是分水嶺,有些同學功課落下了,之后就再也追不回來了。 傅輕的學習成績不能說非常出色,但在班里乃至整個年級,絕對也是中等靠上的排名。他恐慌極了,擔心自己的成績會不會就此一落千丈。 傅輕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擔心,還躲在被子里抹了一把眼淚??伤降走€是有點這個年紀該有的中二,很快,他便安慰自己,男人不能因為這種事情哭,太丟臉了! 他下了床,輕手輕腳去衛生間洗臉。 他們現在住的這套房子不算大,衛生間夾在主臥和次臥之間,裝修也不算豪華,就連門板都不太合尺寸,以至于傅輕剛剛拉開自己住的次臥房門,就能看到對面主臥還亮著燈。 燈光透過門板與地面的縫隙,直直射了出來。 傅輕沒有多想,趁著mama和田叔叔發現之前,趕緊溜去衛生間洗臉。 衛生間離主臥更近,稍微仔細些聽就能聽到主臥傳來的低聲話語。 傅輕絕對沒有偷聽家長說話的想法,但就是那么巧,mama在這個時候提到了他的名字。 “輕輕懂事這我知道,他就是太懂事了,我怕他心里不高興又不肯說?!?/br> 傅輕臉龐濕漉漉的,剛取下毛巾還沒來得及擦掉水珠,便聽到mama說了這樣一句話。他還沒能反應過來這是什么意思,就又聽到了田叔叔的聲音。 “我知道,肯定是要照顧傅輕的心情的。但是小英,你是護士,你肯定比我更清楚,高齡生產對孕婦身體造成的傷害太大了……我也不想你這么辛苦?!?/br> “我知道……但還是再過過吧……” “我看傅輕這孩子真挺好的,他不一定會有想法。而且就算咱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肯定也把他當親兒子看。小英,這點你放心……” 這段對話之后還說了些什么,傅輕沒有聽到,他像被當頭打了一記悶棍,只覺得自己頭暈眼花。他渾渾噩噩回到自己臥室,脫掉拖鞋上床,被子蓋在身上的時候,他才想起自己臉還濕著。潮濕的臉頰打濕了被子,濕乎乎貼在身上,冰得他發抖。 他并沒有把田叔叔當外人看,只是小孩子撒嬌的年紀父母都不在身邊,男孩子傲嬌的自尊心又讓他在這個年紀別扭地表現得像個大人,以至于他和兩位家長的親情并不緊密。 傅輕無法深入思考這段話究竟意味著什么,他自認并不反感多一個meimei或是弟弟??墒?,明明沒有人問過他對這件事有什么看法,為什么就先入為主地認為他會有“想法”呢? 原本就失眠的夜晚,因為這段沒頭沒尾的對話而更加煩悶。 之后,傅輕曾經想過,要不要主動問問這話是什么意思??删驮谶@時,傅輕學校里發生了一件轟動全校的丑聞。某對初二的情侶,放學后在教學樓的樓梯間zuoai,被巡視的老師抓個正著。 學校開除了這兩個學生,又緊急召開家長會,請家長和老師共同監督,避免早戀。 事情原本是保密著的,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沒過幾天,學生們都知道了這是怎么一回事。 大部分男生女生的第二性征都會在初中這個階段發育,也正是對性最好奇、卻又偷偷摸摸不敢提起的時候。 發生了這么一件事,傅輕愈發覺得難以啟齒,于是一拖再拖。 初一暑假的某一天,姜英突然對他說:“輕輕,期末的家長會上,老師說初二課程緊又難,還是建議住校?!?/br> 傅輕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來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