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別視角番外(中)
劇院很大,傅輕不一定能看到戚別的樣子;他們這個學校,本身就是表演類的專業院校,雖然戚別不是表演系,也不代表不能參加演出…… 真的想要找理由,怎么都能找到。 但這一刻,戚別嘆了口氣,不想給自己辯解了。 他沒去管傅輕,又重新看向手里的口紅,思考著下一筆應該從哪里畫。當他終于描好自己的唇形后,他看到傅輕也沒有再看他,而是彎著腰在地上找著什么。 戚別把嘴唇涂滿后,對著化妝鏡照了照,鏡中人看起來終于有了些氣色,只是下唇涂得歪歪扭扭,有好幾處畫出了唇線范圍。 就這樣吧。 他又給自己打了一點陰影,畫好后,傅輕已經起身準備走了。 戚別這才屈尊紆貴賞給他一點眼神。 “在找什么?” 他語氣冰冰冷冷。 傅輕背影一頓,轉過身來說:“我飯卡掉了,過來找找?!?/br> 戚別坐在臺上,和他距離很遠,但那道審視的視線望過來,依然帶著極大的壓迫感。 戚別盯了很久,隨后從臺上跳下來,說:“我幫你找?!?/br> 他的裙子很長,跳下來時裙擺掃過了舞臺上的臺階,然后輕飄飄地落回戚別腿邊。 傅輕說:“不用了,我剛剛都看過了,應該是沒掉在這兒?!?/br> 戚別也不強求,點點頭說:“嗯。那你走吧?!?/br> 傅輕應了一聲,準備離開。他穿過一層一層的觀眾座位,期間還被臺階絆了一跤。 這時戚別又叫住他。 傅輕回過頭,看到戚別嘴邊紅紅的,手背也紅紅的。是在剛剛那幾秒中用手揩去了嘴角的口紅。 傅輕盯了很久,久到戚別心生絕望。 一個男人,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穿著女人的衣服,涂著女人的口紅,甚至還在計劃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 戚別攥了攥拳頭,很勇敢地跟他對視,心里卻在流淚。 “我覺得,也許另外一根口紅更適合學長?!睅追昼姾?,傅輕這樣說。 戚別極不明顯地皺了眉,他看到傅輕比劃了一下。 “這件裙子比較清純,你現在的口紅太艷了,不是很和諧?!?/br> 戚別遲疑著抓住他說的另外那根口紅,疑惑地望著他。 幾分鐘后,他拔掉了口紅蓋子,試著擦到嘴唇上。 先前那支口紅的顏色還殘留一些,他嘴邊也被粉底液和口紅印混合著,看起來非常凌亂。在這樣的底妝下,再好看的口紅也只會讓整個妝面顯得骯臟。 戚別涂好后,轉過來給傅輕看。傅輕盯著看了一會兒,捂著臉說:“我錯了,學長,還是你自己選的那個好看?!比缓笏p手合十,比了一個抱歉的手勢,“直男審美,你別聽我的?!?/br> 那之后的事情戚別記不太清了,傅輕可能又說了些什么,可能沒有,總之在他離開前,并沒有對戚別這種詭異無比的行為發表什么意見。 但戚別不相信他能忍住不跟別人說。 戚別又一次開口叫住他:“哎?!?/br> 他說:“如果你到晚上還沒找到飯卡,那我請你吃晚飯吧?!彼伊藗€非常合情合理的理由,“反正你是因為中午過來才掉了飯卡?!?/br> 傅輕撓了撓頭,有點為難:“其實不用,我也可以用同學的……只是剛開學就掉了飯卡感覺好倒霉?!?/br> 他說完嘆了口氣,臉頰兩側鼓起來。 “沒事的,我請你就是了。吃過晚飯后我幫你掛失飯卡?!逼輨e這樣說。 明明是提供幫助的話語,從戚別嘴里說出來卻沒帶著一點感情,潛臺詞仿佛在威脅傅輕不許拒絕。 此時戚別已經在心里決定了,眼前這個男孩以后如果真的踏進演藝圈,他就要想辦法把他趕出那個圈子。 誰讓他倒霉呢,戚別想。 在那之后的一段時間里,戚別和傅輕都沒再有太多別的交集。但他經常聽說關于傅輕的種種傳聞。 有人跟戚別說傅輕才剛大一就已經被某個導演相中。 戚別毫不留情地潑冷水:“哪個導演也不會等四年,等到傅輕畢業才拍戲?!?/br> 那人訕訕地不再說話,只嘀咕一句“你怎么對人家意見這么大”。 大概三個月后,發生了一件事情。 那次戚別剛從家里過來學校這邊,想和導師討論畢業論文的問題。走進校園就看到傅輕拎著大包小包朝他走過來,還很熱情地揮了揮手。 短短幾個月,傅輕的氣質已經大變,青春的少年氣質還在,只是少了那些拿不出手的羞赧和青澀,現在的傅輕更像是從小泡在愛里長大的天之驕子。 穿衣風格也變了很多,上衣和褲子都是很基礎的款式,只有腰間系了一條窄窄的黑色皮帶很吸睛,皮帶扣是個愛心的形狀,俏皮又活潑。 戚別也對他點點頭:“這是拎的什么東西?需要幫忙嗎?”并沒有伸手幫他提一把的意思。 那些包裹里看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傅輕走到他面前,把東西全都放到地上,說:“班里組織活動用的東西?!?/br> 戚別“哦”了一聲。 傅輕又說:“學長,中午有沒有時間,我請你吃飯啊?!?/br> 兩人真的去吃了飯,戚別倒也沒過分到讓大一小學弟請自己吃飯,他帶著傅輕去了校外一家私房菜,這里消費比較高,因此在校生來得并不多,環境相對安靜一些。 吃飯的時候傅輕還在不?;刂畔?。大概是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不太禮貌,看過幾次手機后,傅輕主動解釋道:“剛剛班里的同學一起出去了,去看了看附近幾個貧困家庭,想了解一下他們的生活?!?/br> 了解各類人群的生活,知道他們的特點,以后才能更好的融入表演。這是表演系學生的基本功課,沒什么特別的。然而戚別看到傅輕,就想起上次的尷尬事,對著傅輕自然也沒有好臉色。 他冷冷地說:“這附近幾個貧困戶每年都會被新生sao擾,每次都給他們展示自己窘迫的生活,每次都把自己的傷口撕給你們看?!?/br> 傅輕聞言果然愣住了,他手里的勺子才剛舀起一勺粥,還沒來得及放進嘴里。那粥向外冒著熱氣,白白的米粒被煮得軟爛。 他的動作停了幾秒,隨后回過神來,把那口粥送進嘴里,咽下去后,他對戚別說:“今天上午去的那戶有點特殊,雖然過得清貧,但他真的特別樂觀?!?/br> 這時,傅輕的手機又亮了,他沒多想,直接點開屏幕。 他收到的是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一位頭發花白、面容蒼老、身材佝僂的小個子老頭,他穿著紅色的大棉襖,扎著兩條粗粗的麻花辮,臉上不知擦了什么,死白死白,卻完全不能掩蓋住臉上的瑕疵,反而使得皺紋更加明顯。嘴唇和臉頰都涂得鮮紅,配上那身紅色的棉襖,簡直滑稽到了極點。 老頭對著鏡頭,咧開嘴笑著。 傅輕顯然沒有想到會受到這樣一張照片,他下意識地看向戚別—— 戚別此時連臉上的平和都無法維持了,他冷漠地盯著傅輕,嘴唇繃成一條線。 “這是什么?”戚別沒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在顫抖,“你是在嘲笑我嗎?!” “不不不!”傅輕慌亂地解釋,他放下手里的餐具,拿起手機給戚別看他的微信聊天記錄。 “我不看!”戚別一把打掉他的手機,雙手都在哆嗦,他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幾乎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傅輕,你,你——” 傅輕著急地說:“這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我們上午去拜訪的人!” 傅輕說,這人叫紅姐。本名應該不是這樣,只是他愛穿紅色,時間久了,街坊鄰居就都這么叫他。 紅姐是個同性戀,很早以前年紀還小的時候交過一個男朋友,雖然不被社會認可,但是他們偷摸著談戀愛,也沒被人發現。 但是好景不長,他男朋友罹患重病,紅姐東借西借花了很多錢,最終也沒挽回男友的生命,還欠了一筆巨債。 不知怎的,那些債主紛紛聽說紅姐借錢的真正緣由,對他進行了很多謾罵和侮辱。紅姐搬了很多次家,仍躲不開那些異樣的眼光,別人叫他“死娘炮”“不要臉”“賣屁眼兒的”。 久而久之,紅姐心理似乎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女性。他撿了很多女人的衣服、鞋子、化妝品,每天出門前認真打扮自己。但他用的化妝品太劣質,手法也不好,總是化不好看。 “我們這次過去,班里很多女同學給紅姐買了合適的衣服,還教他化妝?!备递p點開剛剛發到手機上那張圖,保存進手機里,繼續說,“走之前紅姐特別開心,還說,等我們下次來的時候,他應該能更美了?!?/br> 傅輕用勺子攪著那碗粥,輕聲說:“他過得真的不太好,搬了好幾次家都被趕出來,因為街坊鄰居不能接受自己身邊住著這么一個人。但是,他除了喜歡穿女裝之外,別的真的沒有什么不正常的?!?/br> 他轉過頭看著戚別,眼睛里閃著細碎的光。 “他說話邏輯很清晰,家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條,為人也特別樂觀?!备递p吸了吸鼻子,“班里很多女生走得時候都在抹眼淚?!?/br> 戚別一言不發聽他說完這些,然后用手指點點剛剛被傅輕保存起來的照片,問道:“那你覺得他真的美嗎?” 這樣的故事并不能打動戚別,他等著傅輕回答一個“美”字后,嚴厲地指責他虛偽。 那張丑陋的、滑稽的臉。 傅輕沒有立刻回答,他托著下巴想了想,神色有些糾結,像是不知如何開口。 戚別在心里嘲笑他,故事也許是真的,但這樣一個粗糙的故事,連傅輕本人都無法被打動或說服。 傅輕終于開口的時候,表情還是很糾結,他說:“不美?!?/br> 他重復了兩遍“不美”,之后沉默了兩三秒,才又說道:“但是很多事情并不只有美或丑這兩個選項吧?!?/br> 他緩慢地說著,一邊說一邊組織著措辭,“就好像有些事情,并不是只有表示‘贊同’才不是‘反對’?!?/br> “你可以不贊同他的生活方式,你可以覺得他丑,甚至可以不喜歡他。但是,”這一次,傅輕沉默了很久,“沒有人能剝奪他存在的意義,沒有人能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這樣做不對,你得改過來’?!?/br> 說到這里,傅輕有些疑惑:“紅姐做錯什么了嗎?他沒危害社會,沒犯法,沒妨礙到別人。誰又有資格去指責他呢?” 許多年后,戚別都沒能忘掉那個中午,沒能忘掉傅輕一直在攪拌著的那碗粥,和傅輕說話的神色。 他說:“認真生活的人,熱愛生活的人,即使他不美,即使他丑,也不該被人看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