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太后仙逝忠仆代主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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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十四郎便開了院門送了一名仆婦進來,正是賽雪牽掛的珍珠。主仆倆相見,都是好一陣哭,還是珍珠先緩過神來勸慰賽雪。 賽雪便問外面情形,知道珍珠的丈夫因是個管事,被官兵給抓了,在東院的家也給抄沒,本人原是和許多仆婦丫頭被關在一處,晚上忽然有人去提,她還以為要遭禍事了,沒想到被送來了賽雪這。 “必是主子憐惜,特意掛念安排了奴婢,奴婢做牛做馬難報您的恩情?!闭渲檎f著,便跪在地上連給賽雪磕了幾個頭,賽雪忙拉住她。 “我要你做牛做馬干嘛,我身邊得用的也只有你一個,你不在我這在哪里,我自然落不下你?!辟愌⑺銎饋?,略作勸慰,“錢財都是身外物,日后咱們主仆怎么也有個下場,再做旁的打算。你哥哥情況如何了?我不好和那些官老爺說男仆人的事,倒是一樁心事?!?/br> “哥哥也沒什么大礙,當午還來給看守塞錢來看我,終究都是主子心慈將哥哥的身契還了,府上遭這禍事他才不至于被抓起來?!?/br> 賽雪面有愁容,“方才我院里那丫頭來求我,說府上抄沒丫頭仆婦都要收官的收官發賣的發賣,我日后還不知怎么樣,眼下也只顧得上你了,可她哭得實在傷心——今天我方知道自己有許多不知之處,你也與我說說,便是被收官發賣了又能如何?她不本來就是個丫頭嗎?” 珍珠打了個哆嗦,先拜謝了賽雪的顧念,“奴婢所知也不多,只小時候看過一家被抄沒的,連太太小姐也拉到街上去賣,尋常人家哪敢買罪奴,幾個被買下的都是去做了煙花之地?!闭f著,見賽雪臉上并無憐憫同情之色,便不多說,“大多是沒人買的,最終便賤賣給礦上。至于直接收官的,宮中、各府也是不用罪奴的,或是發配邊疆做工,或是開山鋪路的活計,女子則多是……” “怎么?” “多是充作官妓?!闭渲樾÷曊f,顯然女人家忌諱說這個。 賽雪原就被她繼母當做樓姐養大,對那些個青樓楚館的活計并無成見,也不覺得女人家被買去有什么不好。她雖覺得現下生活不錯,但也從不覺得若她進了窯子會過的不好。只是珍珠說官妓卻讓她皺了皺眉。 原因當今官妓有兩種去處,一是邊疆駐扎之地,每每設有專門的地方,官妓被送到那,自然是日日夜夜陪伴軍漢。另一處卻有些不能言說而人盡皆知,便是極偏遠貧寒之處,由官府豢養兩三個三四個年輕健康的官妓,令他們被那些閑漢鰥夫澆灌,也不拘是誰的,讓他們懷上孩子,并生下來送到別出養著。這樣的官妓連年產子,又久被yin用,多是早早死了廢了,沒得善終。 賽雪知道,還是因為她生長的青魚縣就養著三四個官妓的孩子,都是各家養著,男孩兒七八歲就給大戶人家放牛、砍柴,大了也仍是做零工,若是打仗征兵官府就直接用他們抵人數,一輩子不許讀書習字,非官府命令不許離開本鄉,既不能考功名,也娶不得媳婦,自然老了也無人侍奉,有的地方為了防他們作惡,趁年幼就弄壞了子孫根斷了他們的念想,青魚縣的男孩倒是沒被弄壞,卻也和尋常人家的男人很不相同。女孩子養的久些。有個女孩子比賽雪大上一兩歲,人安靜秀氣,在她家吃飯時斯斯文文,常低著頭抿著嘴唇笑,很招人喜歡。長大后沒多久就給一戶佃戶做了媳婦,過陣子又說不是媳婦,只是頑耍,將人趕了出來,又過了一陣子那女孩懷了孩子,才給接了回去。也不認她是正經婚配的,連妾也不許她當,緊鑼密鼓的找了鄰村一家破落戶的女兒做了兒媳。那新嫁娘又jian又狠,騙女孩簽了身契,一碗湯藥下去打下個成型的男胎,把女孩賣給了青樓。 便是如此,仍是一個女人好好做人媳婦,另一個速速病的死了,賽雪的繼母還好一陣子唏噓,直說若是女孩懂事些自去了青樓,男人疼愛鴇母憐惜,金釵玉環綾羅綢緞享用不盡,哪會藥壞了身子不得善終,讓賽雪深以為然。 “旁的也沒什么,只有這充作官妓——若是那種官妓,未免可憐?!辟愌﹪@了口氣,想也不想便說,“若是我做主,早早免了那種事,不知你見沒見過那些官妓子女,一個個委實艱難?!闭f著低頭輕輕撫摸了自己的肚子,“我原不想他來,他偏自己來了,讓我拿他沒辦法。以前嫌他礙事,現在倒日漸心地溫柔起來了。想著他,便覺得別的孩子也都好好的才好?!?/br> 珍珠先聽她說‘旁的也沒什么’不由心里驚詫,后面的聽了又驚嘆她異想天開,直聽到后來才笑道:“要么怎么說母子連心呢,小主子在主子身體里十個月,那才是世間最真的情分,連天王老子也剪不斷?!?/br> 賽雪一撇嘴,“還天王老子,圣人也有媽,瞧他們書里提到女人都是不屑至極,也沒見半點母子情分。我看這小畜生也就在他媽肚子里乖巧些,一開始走道就不是他了?!闭f著心里那點暖意又散了,低頭對著肚子嘀咕道:“誰要跟著小兔崽子有情分,平白耗了你老娘一歲年華,只將你生出來你就謝謝罷,日后橋歸橋路歸路,不管王妃還是太后誰樂意帶誰帶去,我自有我的逍遙,你可別來認什么媽?!?/br> 這么想著,忽聽一陣遙遠的鐘聲,一聲一聲震響著沒個停,賽雪面帶疑惑側耳聆聽,直過了許久,鐘聲才全停了,珍珠軟軟的跪倒在地上,一臉慘白,屋外也傳來一陣女眷的悲泣聲。 因珍珠直拉她的裙子示意她,賽雪眼珠一轉知道有事,也跟著跪在地上,“這是怎么?” “是太后仙去了?!闭渲樘统雠磷又辈裂蹨I,哭得喘不過氣來。 賽雪大吃一驚,心道才想著太后給自己帶孩子的事她便去了,不是那老太太死了想著小孫孫來看她了吧,便也裝作哭泣,見珍珠痛徹心扉的模樣只覺怪異。 沒多會兒,兩名內侍進來挨屋轉了一圈,哭聲更響,賽雪臉上沒淚,珍珠忙用帕子給她擦了擦臉,又狠命揉眼睛才像是痛哭了的樣子。賽雪便脖子一歪軟倒在珍珠身上,佯作哭得暈了。 那兩名內侍道了擾,片刻又送了些珍稀藥材,全是王府被抄沒的,到了晚上,又來了兩名醫女,先見過王妃,便伺候在賽雪左右,第二日交代清楚后才離開。 賽雪本來被十四郎氣的急火攻心,醫女來了倒是幫了她大忙,待醫女走后,外面又亂了一陣子,便又安靜下來。 珍珠端著藥回來放在小幾上,自己先舀了一勺吹涼喝了,“主子再稍等片刻?!?/br> “外面方才怎么了?” “是昨日太后仙逝時有個丫頭冒犯了仙架,似乎是沒哭出來,給捉去下獄了?!?/br> 賽雪拍了拍胸脯,“還好我身邊有你,怪不得你昨日哭成那樣,我還到你怎么跟死了親娘似的?!?/br> 珍珠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圣母皇太后自然也是天下萬民的老母親,我那時是真的怪傷心的?!?/br> 天下萬民的母親,那得生多少孩子。雖知道珍珠說的是個象征,賽雪仍在心里打趣,嘆道:“還是京城講究多,我們那小地方,對這些規矩真是聞也未聞的?!?/br> 便是真有這些規矩,小縣城又不像京城拘束嚴格,賽雪的繼母只怕也不會放在心上特意交給賽雪。 “不管如何,太后娘娘乃是天下間最尊貴的女性。奴婢竟有幸跟著主子在娘娘殿外磕過頭,實在是此生別無她求了?!闭f著她一臉感激,實在真心實意。 賽雪幾乎想大笑一場了,見她這般認真又有些悻悻。到底當做件事放在了心上,留下了印象。 主仆二人又閑話片刻,珍珠幾次用手去摸碗,待快溫了臉色卻忽然一邊,捂住肚子痛叫了一聲。 “珍珠?”賽雪驚得從床上做起,便是這眨眼間的功夫,珍珠已經痛的倒在地上打起滾來。屋內慘叫立時把外面人驚動了,王妃的一個丫頭推了門來看,見賽雪撲在珍珠身上大哭,珍珠疼的神智不清,立即沖進來扶起賽雪將她推到一旁去,自己跪在地上按住珍珠大聲問。 “王家娘子!王家娘子!你怎么了?發生什么了?”嫁了人的仆婦慣常是隨丈夫姓氏來叫,只有賽雪從不把她丈夫放在眼里,一直叫著珍珠的閨名。 “藥!藥!”珍珠疼的牙齒打顫,哭叫著,“主子的藥!好疼??!肚子好疼!” 賽雪一下跌坐在地上痛哭起來,“她是給我試藥??!哪個殺千刀的要害我,我非殺了他全家不可,珍珠、珍珠??!”哭著又猛地喘了起來從地上爬起來沖到門口,充外面鵪鶉似的縮了一院子的女人大吼,“去外面叫人啊,都傻站著干嘛!去告訴外面的本側妃被人害了,有人給我下了毒,叫御醫、叫官府、統統都叫來!我們男主子是禍事了,可他也是圣上的親兒子,我懷著圣上的親孫子,哪個不要命的來害我們娘倆!” 她叫罵著,門口被幾個丫頭、通房火燒屁股似的敲響打開了,十四郎早聽見里面亂嚷知道出了事,里面門閂一開就焦急的拉開大門,只見賽雪站在廂房門口的臺階上,衣衫凌亂鬢發不整,一手扶著肚子,一手直指門口的他,怒火中燒的大聲道:“李家十四郎,你當這府上敗落了你們就可以隨意折騰了嗎?我肚子里懷的可是皇家的小主子,你們這些黑心肝不忠不義的下三濫是要做什么?!你們敢謀害他?!” 十四郎并不知道發生何事,聽賽雪喝罵以為出事,不由眼前一黑,雙膝落地,不由自主對著她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