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放暑假了，林東東跟著蔣爸蔣媽一起回到村里。

    蔣海洋已經被判刑，但除此之外，龐家還提起了附帶民事訴訟，判處蔣家民事賠償醫療費護理費以及各種必要費用，總計27萬元。

    之前請律師打官司就已經花了不少錢，經過一系列糟心的事情后，27萬的賠償對蔣爸蔣媽無異于更是雪上加霜。

    要知道在縣城里，用不上十萬塊就可以買到特別大特別好的一套樓房了。27萬對于村里人來說，真的是筆巨款！

    雖然海洋小賣店在村里是數一數二的富戶，可畢竟也只是在這個小地方而已。

    這27萬把蔣爸蔣媽這些年來所有的積蓄都掏空了，還都不夠。

    蔣爸把能賣的地都賣了，又跟手頭有富余的親戚借了點錢。

    村里人也都聽說了蔣海洋出的事，知道蔣家正是需要錢的時候。

    蔣爸蔣媽做事仁義，在村里一直都很有人望。

    于是那些平時在海洋小賣店賒賬的，哪怕去別處借錢也都來還帳。

    其他人家但凡能拿出余錢的，都主動上門把錢送去。還勸蔣爸蔣媽不著急還，啥時候有，啥時候再說。

    劉震和小五聽說蔣海洋出事，也都從外地回來了。倆人雖然在外邊打工，但實在沒啥積蓄。

    劉震還算是半個學徒呢，這兩年只積攢下四千多塊錢，都給蔣爸蔣媽送來了。小五錢也不多，五千塊，除了留點生活費，也都拿出來了。

    蔣爸蔣媽說啥都不要他倆的錢，況且之前劉震家和小五家已經來送過錢了。

    但劉震小五死活得把錢給蔣爸蔣媽留下，蔣海洋跟他們是從小玩到大的哥們，小時候誰欺負了他們蔣海洋第一個護著?，F在蔣海洋出了這么大的事，他們也幫不上啥忙，干著急也不頂用，這點錢能幫上多少算多少吧。

    自從蔣海洋被判刑后，蔣爸蔣媽就蒼老了很多。人前硬撐著，可在睡不著的時候，蔣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現在看到劉震小五這些孩子都這么仗義懂事兒，蔣媽忍不住淌眼淚，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只說他們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蔣爸也以男人的方式拍了拍劉震的肩膀，說他們都是洋洋的好哥們。

    蔣爸是家里的頂梁柱，再難他都默默扛著。孩子出事了，家里還得好好支撐下去，只要一家人還在，總是有希望的。

    其實蔣海洋真的很像爸爸，有擔當有責任心，粗中有細，總是能給人安全感。

    林東東在回村前傷就已經好了，左胳膊的石膏也拆了。

    姥姥在村里聽說蔣海洋為了給林東東出頭把人打壞了，被判刑了，這段時間著急上火的，險些沒病一場。

    林東東一回來，姥姥更心疼的要命。蔣海洋那么好的孩子蹲監獄了，林東東也瘦的不像樣，哎，咋出了這禍事呀！

    姥姥聽說蔣家要賠錢的事兒，在小柜子里翻了好半天，數了又數。

    除了之前林媽寄來的給林東東用的錢，姥姥把自己的所有積蓄都拿出來，讓林東東給蔣家送過去。

    自從蔣海洋出事，林東東就幾乎沒笑過。這兩個月以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來的。

    每天像行尸走rou似的，睡覺睡不好，吃飯也沒胃口。心里只惦記一件事，就是蔣海洋會被判多久的刑。

    等到最終判刑出來的時候，他覺得天都好像塌了。

    九年六個月，一共個月，3420天。

    那么久。

    蔣海洋今年十九歲，這九年六個月，是人生中最好的時候。

    蔣海洋要怎么過呢。

    他，又要怎么過。

    在家的時候，林東東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好一點，他不想讓姥姥再cao心。

    姥姥心疼他瘦的快脫相了，每天都做他愛吃的飯菜，讓他多吃點。雖然一點胃口也沒有，但他還是努力吃，讓姥姥安心。

    只是身邊沒有了蔣海洋，這村里好安靜啊。

    林東東沒事兒的時候就跑到山上去，坐在山頂發呆。

    山上有好多回憶，夏天的時候，他跟蔣海洋總會來山頂看日落。紅彤彤的火燒云鋪滿半邊天，蔣海洋會在一片霞光里，輕輕的吻他。

    還有中秋節的時候，倆人上來看過月亮。前年蔣海洋第一次給他過生日，帶他上來玩冰爬犁。今年他十八歲生日，蔣海洋又帶他來山頂，給他放了一場最漂亮的煙花。

    林東東坐在山頂吹風，額頭上滲著汗，臉上悄無聲息的流著淚。

    又是日落時分，天邊的云霞依舊那么美。

    可是，會溫柔親吻他的那個人，卻不在身邊了。

    林東東也每天都去海洋小賣店，有需要干活的地方，他都搶著幫蔣爸蔣媽干。

    蔣海洋不在，他要替蔣海洋照看父母。

    雖然他現在還沒有什么能力，但是他會努力的。

    這天林東東在海洋小賣店剛要走的時候，田秋生就來了。

    林東東跟田秋生打了個招呼，可田秋生卻瞪著他，沒吱聲。

    他以為，田秋生是知道了蔣海洋為他打架坐牢的事，所以怪他。

    他沒再說什么，轉身走了。

    田秋生盯著林東東的背影，眼里是惱怒，是嫉妒，是憤恨。

    他家窮，這些天好不容易張羅了一點錢，這會兒就是來給蔣爸蔣媽送錢的。

    他每天去鎮上打零工，這些天還是頭一次跟林東東碰面。

    田秋生得知蔣海洋是因為林東東才打架坐牢的，可林東東這個禍害居然還往蔣家跑！

    他一時五味陳雜，怒氣遮眼。

    自從初一那年林東東來了村里，蔣海洋就不一樣了。

    在那之前蔣海洋都是跟他們一起玩的，蔣海洋還為他打過架。

    可這個林東東來了以后，蔣海洋走到哪都要帶著林東東，整天都要跟林東東在一起。

    而且他發現，蔣海洋對林東東特別好，跟對別人很不一樣。

    蔣海洋對林東東說話會很溫柔，林東東有點啥事蔣海洋總是第一個發現。

    林東東笑的時候，蔣海洋也會情不自禁的跟著笑。林東東走到哪，蔣海洋的眼神就跟到哪。

    直到那年夏天，他們一起去西河沿抓野鴨看螢火蟲。他無意中在樹叢后面看見，蔣海洋和林東東竟然抱在一起親嘴。

    當時他嚇壞了，偷偷摸摸就跑了回去，沒敢再看?；厝ブ笏畔朊靼?，怪不得蔣海洋對林東東那么好，原來蔣海洋跟林東東在搞對象兒，因為搞對象兒才能親嘴。

    與此同時，他也明白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蔣海洋對他，能像對林東東那樣就好了。

    不過知道了這個秘密后，他一直藏在心里，跟誰都沒說。

    沒聽說有男孩跟男孩搞對象兒的，他知道這件事應該是不好的，不能說。

    雖然他討厭林東東，但是他不能害了蔣海洋。

    可他沒害了蔣海洋，蔣海洋卻被林東東給害了！

    蔣海洋居然為了林東東，要坐將近十年的牢！

    他知道這件事之后又擔心又生氣，今天看到林東東還在這晃悠，他簡直要氣死了！

    田秋生推門就進了小賣店屋里，屋里沒別人，只有蔣爸蔣媽在。

    他先把錢放下，不等蔣爸蔣媽說話呢，就開口道:“以后別再讓林東東來了，要不是他蔣海洋能出事么！”

    蔣媽趕忙解釋，“不怪東東，是別人先惹洋洋的?！?/br>
    田秋生聽蔣媽叫東東叫的這么近，更生氣了。

    “你們根本啥都不知道！”他攥著拳頭脫口而出，“他跟蔣海洋搞對象兒！”

    蔣爸蔣媽同時愣住了，像是沒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蔣媽先開口，“你說啥？誰跟誰搞對象兒？”

    田秋生說到這里，也不知道是氣憤多一些，還是嫉妒多一些了。

    這件事他已經憋了很久，既然已經開了口，他就忍不住了。

    “林東東跟蔣海洋搞對象兒！”田秋生非常確定的說:“初二那年去西河沿玩，我就看見過他倆親嘴。今年過年的時候，就在后院的小里屋，我還看見林東東坐蔣海洋懷里呢！”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蔣爸蔣媽一時都說不出來話了。

    呆愣了一會兒，蔣爸冷聲道:“別亂說，不可能的事！”

    “我沒亂說，我也沒跟別人說過?！碧锴锷榫w激動的臉都紅了，“都是因為林東東，要不蔣海洋不能出事！”

    “好了！”蔣媽喝止他，“你先回家吧?！?/br>
    蔣爸把田秋生拿來的錢又塞到田秋生兜里，“你回家吧，以后別亂說?！?/br>
    田秋生說這錢是要幫蔣海洋的，但是蔣爸蔣媽說什么都不要。

    最后田秋生見蔣爸蔣媽都冷了臉，就只好拿著錢先走了。

    田秋生一走，蔣爸就去把門關好，蔣媽坐在柜臺后邊，捂著臉哭了。

    本來蔣海洋被判刑的事就已經折磨的她心力交瘁，可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不可思議的事！

    田秋生說的，十有八九應該是真的。

    同一個村里的孩子，田秋生又是跟蔣海洋他們一起長大的，總在一起玩，蔣爸蔣媽也基本都知道哪個孩子啥樣。

    田秋生話不多，膽小，也不會撒謊扯些沒影的事兒。

    要是林東東跟蔣海洋沒事，他絕對不敢這么說！

    蔣爸蔣媽仔細的回憶蔣海洋跟林東東在一塊兒的表現，越想越覺得心驚。

    蔣海洋對林東東確實好的不同尋常，倆人分不開似的，天天都得在一起，蔣海洋對林東東和姥姥家那么上心……

    這時候他們再想起蔣海洋對林東東說話時候的態度和表情，蔣海洋對林東東照顧的那么仔細，種種細節……

    以前他們只以為蔣海洋是把林東東當成親弟弟了，現在從另一個角度看，可不就是跟處對象兒似的么！

    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倆人是那樣的關系？他們那么好的大兒子，竟然，跟一個男孩子處對象兒了？

    之后林東東再去海洋小賣店，蔣媽總是默不作聲的觀察他，越看越覺得那事荒唐，咋可能呢？

    蔣爸始終沒說什么，活了小半輩子了，這世上的各種軼事多少也聽聞過。雖然理智上分析田秋生可能說的不假，但他還是無法相信，聽起來像故事一樣的傳聞會發生在他兒子身上。

    林東東也感覺到了一些變化，蔣媽好像對他冷淡了許多，還總是用一種很難以理解的眼神看他。

    這天吃完午飯，林東東照例來海洋小賣店看看，有沒有啥活他能幫忙干的。

    蔣爸正在門口開車，準備去鎮上進點貨。

    前陣子一直忙著在縣城打官司，小賣店沒人看顧，好多不耐放的東西都壞掉了，還有一些村里人常買的油鹽醬醋什么的也都沒有了。

    雖然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但小賣店照常還得開，日子還得過呀。畢竟還欠著別人錢呢，何況等蔣海洋坐完牢出來都三十來歲了，啥啥都沒有，他們也得為兒子出獄后的生活做打算。

    林東東趕忙就跟蔣爸說，他也跟著去吧，能幫著搬搬東西啥的。以前蔣海洋在家的話，蔣海洋都是會去幫蔣爸進貨的。

    蔣媽在門口看了林東東一眼，很冷淡的說:“不用了，你回家吧?！?/br>
    林東東愣愣的看著蔣媽，隨即又乖巧的笑了一下，“沒事兒，我跟著去也能幫幫忙嘛?！?/br>
    蔣爸暗自嘆了口氣，“不用，貨不多，你先回去吧?！?/br>
    林東東在蔣爸蔣媽之間看了看，緩緩的點了點頭，依舊很乖的微笑道:“行，那我就先回去，下午再來幫叔搬貨，我先走了姨?！?/br>
    蔣媽看著林東東干瘦的背影，糟心的嘆了口氣。哎，明明都是好孩子，咋能……這都叫個啥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