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與妻書
[與妻書 展信佳。 前些日子誦讀先生為我準備的古籍,偶然讀得一句箴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幡然醒悟,我身為雷谷震君,無德無功,更未曾立言,自當不得人心。 此去賑災,是為立德。如此往后,再立功,最后立言,便可成為一方明君。待到那時,我將以皇后之禮迎娶你,與我一起共看這雷谷盛世。 原諒我以“妻”喚你,但我確實不想再稱你為沈巽。 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 我一時不知再該說些什么,明明似有千言萬語堵在胸中。你如今就躺在我的身邊,我卻有種不真切的感覺,總以為自己在做夢。如果這是一場好夢,就不要讓它醒來,我愿酣睡不復醒。 等我回來。 庚子龍年,辛巳月,戊申日。] 沈巽將信紙收入信封中,折好。 侍女望著他,似乎在等他開口,可沈巽神色木然,張了張唇,什么都沒有說出。 “沈公子?”侍女提醒他。 “啊,不好意思?!鄙蛸忝銖姷溃骸皠倓傘渡窳??!?/br> “這段時間,將由我來負責沈公子的起居,如遇到什么事,都可以來尋我?!笔膛A烁I恚骸拔医惺耙??!?/br> “拾壹……”沈巽喃喃,目光卻空洞地望著遠方,夏已至,嫩芽長成了綠葉,郁郁蔥蔥的枝葉伸過宮墻上的琉璃瓦,于青石磚上留下一道黑影,而他的心思也似這搖曳的樹枝般,起起落落著:“你能帶我去宮里轉轉嗎?” “沈公子想去何處?”拾壹問他。 “都行?!鄙蛸愕溃骸捌ъo之處吧?!?/br> 拾壹頷首:“只要不是禁地,我都能帶沈公子去?!?/br> “禁地?”沈巽略微回神,不自覺眉頭一擰:“雷谷有什么禁地?” “君上沒同您說嗎?”拾壹露出驚訝神色:“聞雷閣便是我族中禁地?!?/br> 聞雷閣。 沈巽猛然回想起昨晚自己酒醉時,薛震在自己耳畔說出的那個藏著雷晶石的地名,不正是此處? ———————— 掐指一算,薛尹棋和薛將離也該是回京都的時候了,而薛震剛走,一時半會也不會折返。因此這兩天是竊取雷晶石的最好時機。 但聞雷閣既是禁地,那么守衛定當森嚴無比,尤其是在這三人離開京都時。況且沈巽如今并不知曉此地具體位置,所以只能在白天盡量收集到盡可能多的消息,且在旁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然后等夜晚臨近交接時行動。 沈巽根據這些天來對雷谷守衛的觀察,發現他們每到子時便會進行一輪大換班,此時正值深夜,人困馬乏之際,守衛比平時更松動,也是動手的好時機。 唯一的疑問,便是薛將離真會對他放松警惕,周圍無人監察嗎? 沈巽將視線投向身邊的拾壹,有些遲疑,然而迅速又將這想法否定—— 如果拾壹真是薛將離派來監視自己的,又為何要告訴自己聞雷閣是雷谷禁地?豈不是將這重要情報泄露給了自己? 沈巽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胸中好似凝了一團沉沉的霧,紓解不去。 這霧一半是來自于他對今晚行動的困惑,一半是來自于薛震…… 與妻書,與妻書,這“妻”之一字,薛震怎就真冠予了他,薛震又可知,他是個將死之人,更是他的敵手? 沈巽發覺自己的呼吸愈發困難,只得深吸了幾口氣。拾壹迷惑地瞥了他一眼,卻沒有多問。沈巽面色陰沉得快要擰出水,幾乎把滿腹心事寫在了臉上。 “你們是誰!” 一道尖銳的女聲打破二人間微妙的氣氛。 只見不遠處的紫藤花架下立著兩道倩影,其中一人青衣黑發,云鬢裊裊,正淡然地望著這邊,另一人則盤著丫鬟髻,叉腰質問:“以前沒看過你們這號人,新來的?這里是后宮,豈是你們能闖的?” 后宮? 沈巽心頭一顫,唇色有些發白——薛震何時娶了妾? “周小姐,這位是沈公子?!笔耙嫉ǖ貨_著那青衣女子行禮:“是小人不知小姐在此賞花,多有冒犯?!?/br> 沈巽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連擠出一個禮貌性的笑都成了難事。被稱為周小姐的女人朝他投去不冷不淡的一眼,輕輕頷首:“原來是沈公子,有禮了?!?/br> 她算不上頂尖的沒美人,然而周身所帶的冷清氣質卻令她足以擔得起一聲出塵絕世,尤其是那雙眼,宛若早已洞察塵世,眼底所覽,不過芥子三千。 沈巽已在腦中描摹出了她與薛震并肩而立的模樣。是否薛震也曾與她舉案齊眉?執手共看一片“極夜”? “打擾到周小姐了,我這便走?!?/br> 他陰沉著臉,扭身離去。 “我不是薛震的妃?!?/br> 身后忽然傳出對方冷淡的聲音:“我的夫君,是他的哥哥,薛仁?!?/br> 沈巽停下腳步。 “小姐,你在說什么呀!”她的丫鬟趕緊打斷她:“您就別提大皇子了!您現在是震君未過門的妻子,未來的皇后?!?/br> “我不是?!?/br> 周海這句話似乎是在說給沈巽聽:“我不愛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