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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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留影 三天之后,京都愈發平靜了,樸承基也稍稍有了一些空閑,這一天下午,他抽了一點時間,便往府邸而去,坐在馬上,心中想著事情。 光復開京的奏報已經快馬送往福州,想必殿下看到了,心中會有所安慰吧,紅巾軍之中很出名的幾個酋首,比如沙劉和關鐸,已經死在了混戰之中,他們本來衣飾便比較特別,相對更加華麗一些,又有被俘的紅巾軍指認了他們的尸體,鄭世云安排將這兩個具傷痕累累的尸體特別裝殮,等待殿下那邊進一步的指令,這可是很大的成果,如此兩個出名的頭領都已經伏誅了啊。 只有“破頭潘”潘誠帶了超過兩萬人,拼死突圍出去,如今正在往鴨綠江那邊飛奔撤退,各路高麗軍隊沿途阻擊,雖然曉得這些人如今是要逃出高麗,然而畢竟也是很大一支殘余部隊,倘若在邊境重整旗鼓再來,可是很麻煩的,在高麗境內能夠殺傷一些,便更加削弱一些的好。 前面已經出現了樸府的門戶,樸承基下馬來到門前,門口守衛的兩名兵士向他躬身施禮,樸承基將韁繩甩在一旁,快步邁入進去,一路走向廳堂,脫掉鞋子進入室內看了一眼,簡直是一片狼藉,雖然安排了控鶴軍的兵士守門,然而府中的奴婢已經逃亡一空,沒有人整理陳設,因此保持了紅巾軍撤離之時的散亂,竟然如同遺跡一般,顯示著曾經篡奪這里的那班人,在此是怎樣的生活。 雪白柔韌的高麗紙糊成的內室隔障,有一些地方已經沾染了污漬,不知是酒漬還是茶漬,黃黃的在紙門上暈染了一片,一圈套著一圈,層層疊疊,邊緣處的顏色尤其深刻,也有一些是從內到外逐漸變淡,仿佛一幅水墨山水,紙門一些地方甚至破損,不知是給什么東西劃出好大的豁口,有兩處破裂的紙張呈條狀撕開,從上面掛下來,如同一條長長的舌頭,給人輕輕一碰,便要顫動起來。 樸承基將鋪席上傾倒著的一只天目釉酒碗扶立起來,把矮幾的方向也端正了,然而看一看藺草鋪席,真的很是臟污了,不單是一片灰塵,同紙門上面一樣,也是各種液體留下的痕跡,這是母親日常許多時候會起居于此的地方啊,不知那些人曾經在這里做過一些什么,只是縱酒狂歌或許已經是比較清新的了。 能夠住進兩班華麗的府邸,雖然不會是紅巾軍最為顯要的頭腦之人,那班人定然在滿月臺狂歡鬼混,然而進入自己家門的,應該也是有一席地位的頭目之類,卻也終究是如此。 樸承基在這里站立了片刻,轉身去往自己的房間,果然,那里也是一片凌亂,自己的書給丟得到處都是,衣服堆成一攤,有一些是自己原本的衣物,也有一些不知是哪里來的,案頭的幾件裝飾也已經不見了。 樸承基的風格一向是極為簡素,房間里如同雪原一般,最顯眼的是隔障和墻壁的雪白一片,在房屋的布置上,樸承基最注重的就是清潔,十分偏愛白色,因此他的房間,別的都罷了,對敷設木格門和貼墻的高麗紙,都十分留意,要很高質量的精致白紙,所以進入他的房間,第一印象便是“白亮得晃眼”,樸承基不能忍受黯淡,只要表面開始變得暗沉,便要全部替換,每年一定要更換一次甚至兩次的。 然而他畢竟是兩班,即使再怎樣枯淡的審美,房間里終究也幾件飾物,而且樸承基不擺設便也罷了,他如果要裝飾,就會挑選最為精致名貴的,然而此時原本擺在案頭和書架上的蜜蠟雕件、玉編鐘,都已經不知去向何處,母親離去的時候,帶的多是金銀,是沒有拿走這兩樣的。 樸承基將書一本本撿拾起來,重新擺在書架上,少了許多書,不知是那班紅巾軍內部互相借閱,還是索性拿去點燃取暖。 他又把房間中大致整理了一下,便轉身走出房中,騎馬回到控鶴軍。 這一天晚上,柳生真輝回來,兩個人對坐吃飯。 樸承基是典型的高麗貴族的矜持品格,把“食不言”這一條規則遵守得非常好,吃飯的時候,他一般是不說話的,除非是喝酒時,不需要怎樣咀嚼,他才會搭上幾句,然而柳生真輝是明顯的散漫,雖然也不是一個非常有傾訴欲的人,不過柳生真輝對于吃飯的時候說話,并沒有什么忌諱,畢竟前世在醫院里,與同事們也是一邊吃飯一邊談論手術,兩個人正式在一起之后,這方面便有所矛盾,柳生真輝并不想勉強樸承基改變風格,樸承基也不愿柳生真輝感到受約束,于是兩人便默契地形成一個新的習慣,吃飯的時候,柳生真輝可以隨意的說話,然而樸承基一般不作回答。 此時柳生真輝便是這樣,講著醫療所發生的事情,只是單方面敘述,不需要樸承基做出回應,樸承基用筷子夾起一條油煎的小魚,放在嘴里嚼著,柳生真輝望著他,忽然間便停止了說話,樸承基發覺了房間里陡然的安靜,不由得忽然間有些不習慣,柳生真輝方才明明正在興頭上,一件事還沒有說完,怎么中途截斷了? 雖然兩個人的性格有很大差異,不過樸承基對于這樣近距離共同生活的適應倒是很快,他的適應性一向是非常好的,雖然外表冷淡,然而很有彈性,這樣短短的時間,就覺得自己吃飯的時候有人在旁邊講一些新鮮的事情,其實也不錯,中原的貴族講究“鐘鳴鼎食”,用餐時還有人奏樂,雖然自己從前喜歡一個人靜靜的吃飯,不過此時一邊吃飯,一邊聽人說一些人事,仿佛聽故事一樣,也很有趣,不過柳生真輝為什么忽然不說了? 樸承基抬起頭來看向柳生真輝,口中發出一聲表示疑問的“嗯?” 柳生真輝笑了起來,說道:“承基,你吃飯的樣子很好看?!?/br> 不愧是受過嚴格訓練的兩班子弟,動作神態真的很斯文啊,拿著筷子的姿態仿佛是拿著一支筆,夾起一條魚倒好像是在紙上畫出一條魚一樣,柳生真輝驀然間就想到他為自己畫過的那幅牽?;?。 樸承基抿起嘴唇微微一笑,繼續吃飯。 不多時午飯完畢,喝茶的時候,終于可以講話了,樸承基便和他講起自己今天回到家中,所看到的景象:“紅頭賊不改流寇本色,將兩班的府邸也當做臨時宿營地一樣,隨處拋擲物品,住在我房中的那人,倒是讀過一些書的,在我的書上寫了批注?!?/br> 柳生真輝笑道:“是哪一本書,寫了什么?” “是,到處亂批,我只看了那人評點的,說項羽倘若渡過烏江,隱忍再起,就是一個真正的英杰,然而倘若這樣,卻也未必會給人一遍又一遍地寫進詩中,得這許多人的追慕景仰?!?/br> 柳生真輝這一下可笑出聲來:“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啊,突如其來的悲壯死亡,確實很感人,很能寄托許多的情懷?!?/br> 就好像德川家康雖然開創了江戶幕府,然而確實不如織田信長那樣有感召力,織田信長的死亡太富有戲劇性,本能寺之變,心腹家臣明智光秀背叛了他,信長突圍不成,縱火自焚。 德川家康的崛起,過程中充滿了各種交易、妥協、出賣、背信,還有無情的殺戮,如果殘殺之中還有一種暴力美學的存在,那么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計算、謀劃,其中難免的猶豫、焦躁、貪婪、茍且,甚至情緒失控,都并沒有什么傳奇性,如果看這些日常的枯燥行為,就會讓光環暗淡,其實是很枯燥的,許多時候并不值得尊重,也不具備怎樣的美感,難以愉悅地欣賞。 織田信長其實也是一樣,德川家康來到安土城,信長委派明智光秀負責接待,然而根據,因為明智光秀準備的餐會飲食不夠精美,信長便讓親信事務官森蘭丸敲擊明智光秀的頭,其實并不是很風雅的,然而信長的命運在本能寺戛然而止,便讓他的一切都升華了,死后神格化。 樸承基輕輕一搖頭:“雖然如此,但是那本書我也不想要了?!?/br> 柳生真輝不住地笑,樸承基是這個樣子,不喜歡別人動自己的房間,兩個人住在一起,柳生真輝也可以看得出,對樸承基造成一定的影響,樸承基是井井有條慣了的,多了一個人,東西難免有些混亂,而且他的領地感一向很強,好像京花一樣,忽然有人進入,對于他是一種擾亂,而自己雖然比較隨性,其實也不太適應與人同居一室,不過好在兩個人都有各自本來的住處,柳生真輝在醫療所也有房間,兩人的同住更像是幽會,所以倒也可以接受。 柳生真輝感覺好奇,便說道:“既然這樣,不如將那本書拿給我,我很想看一看那個人還寫了一些什么?!?/br> 樸承基點頭:“我明天拿給你?!?/br> 然后柳生真輝談起活人署:“今天我回去活人署看了一下,也是一片凌亂,許多藥材不見了,或許是給拿去用掉了吧,那些琉璃輸液瓶有的丟失,有的改換了用途,內壁還掛著泡菜,顯然有人曾經用它盛裝過食物,最為痛心的便是長期保存的病歷,全都散落了,都是很珍貴的醫學資料,卻在火盆里發現了殘存的紙張,住在那里的人,對于別人的苦心鉆研沒有絲毫尊重?!?/br> 樸承基點了點頭,損失確實是相當慘痛的了:“幸好你將自己的筆記帶走?!?/br> 日文醫學筆記,相當重要的了。 第二天的晚間,樸承基果然將那幾冊帶了回來,放在桌面上,不多時,柳生真輝也回來了,一臉興沖沖,從懷里取出一個物體,對著樸承基便舉了起來:“承基你看,這是誰?” 樸承基眨了眨眼睛:“京花,它居然還活著!” 柳生真輝連連點頭:“真的是有九條命的貓,是桂桑發現了它,今天桂桑去活人署取用具,京花忽然間便跳到她的懷里來,她就趕快將京花帶了回來,已經給它清理了皮毛,本來滿是塵土,而且很是饑餓了,吃了七八條小魚干,才稍稍從容一些?!?/br> 樸承基伸手摸了摸京花的脊背:“果然瘦得很?!?/br> 皮包著骨頭看,毛色也黯淡,不再是從前很有光彩的樣子,來這一陣亡命躲藏的生活,卻也不容易過,京花確實是非常機警的了,當初看到周圍混亂起來,知道災禍將要降臨,便鉆得沒了影子,然而樸承基其實很擔心它后續的遭遇,如果給人捉到當做了食物,就很悲涼了。 兩個人吃過了飯,柳生真輝便坐在燈下翻看,首先翻到的就是項羽那一章,柳生真輝的漢文水平,經過這幾年斷斷續續的學習,終究是有所提高,況且他此時本來也不是看史書原文,主要是想讀一讀那位紅巾軍批書者對此的意見,于是便??茨切懺陧撁柬撃_的毛筆字。 想一下也是有趣,明明是分屬三國的人,卻可以用漢文彼此交流,樸承基書房里的書都是純漢文,整個高麗都是如此,因此紅巾軍識字的人來到這里,但是看那些書籍,倒是沒有異邦人的傷感。 不得不說,曾經寄住在樸承基房間中的那個人,是相當有文化水準的,一筆小楷寫得非常工整清秀,辨認相當清楚,讀起來便沒有那樣吃力,而且還真的很有意思的,柳生真輝看著看著,就慢慢地向樸承基身上靠去,倚靠在他的肩頭,細細地讀那未曾謀面者的批注,將寫在項羽本紀上的字都看完了,這才暫時放下書。 樸承基側過頭來,看著他的臉,微微含著笑意,問道:“都寫了些什么?” “唔~~是一個很有情懷的人啊,想法很豐富的,難以想象是紅巾軍,竟然是一個多情的人呢,一篇項羽的故事,給他發揮了這許多感想出來,他說項羽在烏江邊自殺,不知魂魄能否回到故鄉,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轉戰,即使是西楚霸王這樣一個豪邁的人,或許也會思念故鄉吧?” 樸承基伸出手來,握住柳生真輝的手:“這一位在我的房中思念中原故鄉的紅巾軍頭目,大約比我的身高降低兩寸左右,腰圍略寬一些?!?/br> 既然如此眷戀家鄉,為什么要闖到如此遙遠的高麗來呢?如果不曾來此,大家都不會如此慘痛。 柳生真輝登時分外好奇,抬起頭來道:“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留下了衣服,多是這樣的尺寸,看針線有改動過的痕跡?!?/br> 柳生真輝噗嗤一笑:“他的人雖然走了,卻終究留下了一個影子?!?/br> 真的是刑偵加考古,在那遺跡一般的地方,挖掘曾經的印記,描繪出那時住在這里的人的形象,只是樸承基對于對方的精神世界并不感興趣,只關注外形,樸承基的這個特點,不僅是對紅巾軍,對許多人都是這樣,或許是他知道,人與人一旦發生思想的交流,就容易產生感情。 柳生真輝低下頭來,看著兩個人交握在一起的手,這時他忽然發現,這一次自己的手又是按在樸承基的掌心上,柳生真輝瞬間恍然,樸承基似乎總是把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