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兩個人便趁著夜色入山。孟春不比花季，沿山路上的桃樹還禿著樹干，扭曲的枝椏倒影佇立在月下，鳥獸偶爾凄鳴，不免顯出幾分森然。

    要是這會兒山中再繚上寒霜白霧，說不定真能唬住幾個意圖上山的普通人，令他們望而卻步。

    顧昔倒是沒覺出山里有逼人的邪氣，此處反倒靈氣充沛，是個修煉的好地方，若說山上真有桃花妖倒也合乎常理，偌大的林子，沒有受點化的精怪才是奇怪。

    ……可為什么偏偏將小公子邀來山上？

    云之衍應當和他想到了同一處，兩人目光相交，云之衍頷首默許，顧昔便蹲下身，手掌伏地，指尖涌出的靈光在二人腳下鋪開一層鎏金陣法，這股靈流一路蔓延擴大，逐漸侵滿視野盡頭，形成了一個容納眼界四方的小結界。

    空氣里開始rou眼可見地浮動起絲縷金流，有些纏繞在樹干上，閃爍著微弱的金芒。這是簡單的顯化陣法，在施術者的能力范圍之內，可以讓事物暴露本質，呈現出內在層面的真實，因此常被用來破解障眼法。

    那些金色的絲線應該就是山中的靈氣形態了，由此看來，這山里的桃樹多被靈氣滋養，應該是些早就開了靈智的小妖，然而顧昔卻看著那些發光的桃樹，生出些許困惑來。

    幾乎每一棵樹上都纏著靈力，但覆于其上的金光又很薄弱，并不足以支撐其化作人形，簡單來說，就是修為不到家。

    “山里靈氣足得很，難道桃樹修煉也喜歡偷懶？”顧昔摸著樹干說。

    云之衍此刻也縮回了暗中探查的手指，剛剛傳送出去的靈流碰壁之后急速反彈，逼得他不得不強行運力接納，右腕剎那間就涌上一股劇痛。他不由得分神看去一眼，分明沒有傷，卻叫那個止疼咒生生激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他不慌不忙地抬頭：“山中靈場古怪，慎言?！?/br>
    顧昔老老實實地閉了嘴，沿著山路繼續向前行走，虎伴風至，妖隨霧生，按理說行到深山處，總該有霧氣繚繞，更何況前幾日還下了雪，天氣是冷的，可這山間一路都空空蕩蕩，舉頭月朗星疏，低頭連積雪融冰的痕跡都尋不見，怪異得很。

    山路不知是通往何處的，樹枝甚至避開了路心，全部向外側生長，使這條小徑容得下兩三人并肩前進，樹枝都歪成這個樣子，若非草木本身有意而為，依照村長的性子，必然是舍不得別了樹枝從中取道的。

    “莫非是在引路？”顧昔遲疑地停住腳步，有了先前的教訓，此刻生出許多謹慎，“它們想帶我們去哪里？”

    云之衍直接從顧昔身旁掠過，頭也不回地走到了前方。

    “哎？哎師尊！等等我！”顧昔沒扯住他衣袖，只好又好氣又好笑地往前追，出門前師尊還叮囑自己萬事小心，這會兒自己反倒不管不顧起來，難道這就是仗著本事大無所畏懼嗎？

    偷笑帶彎了嘴角，先前的緊張也被緩和掉許多，顧昔跑到他身側并肩，這條路仿佛走不到盡頭，顧昔回望走過的路程，自己都有些驚愕了。沿途的樹干還纏繞著金光靈流，說明他們此刻依然身處這方結界中，顯化陣的區域大小全憑施術者能力定奪，顧昔縱是有心顯化了整座山，也要想想自己有沒有這種能耐。

    不妙的預感莫名越來越強烈，顧昔輕輕拉住云之衍的胳膊：“師尊，我們是不是……”

    只在話出口的瞬間，四周突然就升起了白霧，突如其來的妖氣把兩人裹進其中，桃花的香味纏綿攻來。顧昔聞不慣這股甜香，冷不防嗆得直咳，趕緊脫手掩住口鼻，又立刻反應過來不該松手，此時萬萬不能和師尊走散，他趕緊再伸手去摸，慌亂之中就握住了云之衍的手腕。

    那只手力度發狠地攥著，像是怕他被妖物傷及，又像是怕他逃走，蠻橫地想將主人扯近身邊。云之衍哪里會任由自己投懷送抱，但痛楚即刻就讓他吞下了呵斥，想要抽手的動作也陡然失力，只能在顧昔的手上再附一掌，拍拍他固執的手背，隱忍道：“松手?！?/br>
    “師尊！”

    另只手也被捉了去，一雙腕子被一手一個捏住，繼而大膽地摸下去，牽起他的雙手：“師尊，我抓住你了，這味道、咳咳……”

    牽手的力度也是大的，掌心相貼甚至更為熾熱，顧昔扭頭去咳，肩膀聳動得厲害，依舊不肯放手。

    眼前像是蒙了一層厚紗，只分得清彼此輪廓，身周的花香確實有些濃烈過頭，云之衍索性合上雙眼，以靈識感知，沖離出花霧的視野飛快掃視一圈，周圍并無伏擊之人，這陣襲上來的花霧更像是單純地包裹著他們，想要把他們帶往何處。

    “咳！師、師——尊，咳咳……嗚??！”

    不過是只桃花妖，就算覬覦靈力，也未必敢在他的面前班門弄斧，反倒是顧昔，一向聞不慣花香，還埋在花霧里難受了多時。

    云之衍果斷敞開心門，主動接納那股妖氣，一陣暖流在他體內化開，綿延向四肢百骸，這股力量似是要暫代身體的掌控權，他在即將被取代的須臾睜開雙眼，只見前方落了一圈強烈的白光，那應當是個秘境入口，這只桃花妖煞費苦心，便是要引他們踏入此境。

    因他的貿然睜眼，那陣白光眼看就要微弱下去，云之衍顧不上多慮，反手回握了顧昔，一并將他拽進秘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