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拿著剛買好的鹵味,兩人一邊寒暄,一邊向停車場走。 “怎么突然回來了?” 沈千川自從兩年前把公司搬到了北京后就很少再回來,這也是兩人分手的直接導火索,沈千川希望周予微和他一起去首都創業,但是周予微不肯,她固執的守著以前的老房子,精心維護著小時候予清在時的模樣,她不敢離開這個城市,她害怕有一天予清回來發現家里已經變了樣子,也害怕予清找不到回家的路會不會孤單,她就這樣執拗的守著,不愿離去,不愿意放下身上的重擔。 “害,這不是老爺子想我了么,回來看看?!鄙蚯Тɡ^續往前走著。 沈千川的爺爺可以說是聲名遠揚,以前年輕的的時候是他們學校的教授,是個十分講究嚴肅刻板又認真的學者,現在許多放到學術或者政界都是受人尊重的人物,在年輕的時候都被沈老爺子教導過,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了。 “那你?”周予微頓住腳,看了一下身后的方向,她記得沈千川的爺爺家在西郊,跟自己是反方向。 “咱倆車停在一塊兒?!鄙蚯Т◤澲卵酪粯拥难劬πχ忉專骸巴\嚨臅r候就發現你車也停這兒,就估計你也在這兒?!?/br> 周予微笑笑,沈千川總是心細一些,這一點上即使是她一個女孩子也比不過。 兩個人閑談著往停車的地方走,沈千川又問起來予清的情況,得到的是依舊讓人失望的回答,他也只能輕輕的安慰周予微,說著什么時候去李二的酒吧喝上一杯。 周予微彎腰把鹵味放進車里,她絲緞般及腰的長發未綰,垂散到一邊,露出了一截雪白的側頸,沈千川從她的側頸上看見一塊兒吮吸的紅痕,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毛,不由得將人拽起來湊近些仔細觀察,本來想用手摸,卻被周予微擋住了。 周予微輕輕的皺了一下眉頭,兩人分手多年,雖說依舊是關系不錯的好友,但是這個動作未免太過親昵了些,超過了人與人的舒適距離,讓人忍不住想抗拒。 “抱歉,你……談戀愛了?”沈千川的動作被擋下,才發覺自己剛才的動作有些過火,尷尬的收回手撓了撓后腦勺。 “???”周予微有點尷尬的笑了一下,輕輕的摸了摸頸側:“沒有,自己不小心弄的?!眱扇硕夹恼詹恍男π?,這個“不小心”是怎么個不小心法,大家都心知肚明。 回到家里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周予微一進門就被徐朝抱住,臭小子一邊委屈的說:“自己等了jiejie好久了?!币贿厯屵^周予微手中的鹵味說著jiejie對我最好了。 隨后跟出來的母親一邊教訓著剛剛因為上網作業還沒寫完的兒子,一邊讓周予微趕緊進來坐下。 “小昭現在越發不懂事兒了,非要等過完生日再寫作業,過生日吧又非要等你回來,我說了他兩句,他居然還敢頂嘴?!蹦赣H年紀大了又到更年期,加上徐昭的叛逆期加持,母子二人的關系總是火藥味十足。 周予微在廚房里給母親打下手,聽著母親說一些雞毛蒜皮的生活瑣事,不知道怎么的話題就轉到了談對象這一塊兒。 “予微啊,你和媽交個底,你現在有沒有合適的?” “……沒有”周予微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回答,生硬的回了一句,她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已經算是妥妥的大齡剩女,周圍的同學們都紛紛結婚生子,現在母親最關心的就是她的個人問題和徐昭的學習問題,但是,她實在是沒有精力去想這些事。 母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給周予微翻到一個人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西裝革履,看起來優雅從容,有著那么一股子商界精英的味道。 “你趙爺爺家的孫子,你小時候還跟他打過架呢,現在才三十出頭就已經是副教授了,怎么樣,不錯吧?” 周予微想了想小時候和自己打架打輸了的委屈小胖子,再看看照片里劍眉星目自信從容的男人,笑了一下:“不錯?!?/br> 徐昭這時候也湊了上來,少年人的口無遮攔再次上線:“不錯嗎?也就一般般吧,哪能配得上我姐?!?,母親一個爆栗敲在他腦門上,讓他趕緊去廚房打飯。 周予微神色淡然,似乎對于這件事兒沒什么興趣,周母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過,只能暗自嘆了口氣。 她對于周予微始終是有愧疚的。 身為母親,失去孩子的痛楚可以說是無法描述,十六年前,予清走失的那幾天,全家人都在不眠不休的各種尋找,她那時心急如焚,眼前看見的各事各物都像是掛著淋漓的鮮血,每天都在恐慌驚懼和無比焦灼中反復煎熬,隨時都覺得世界天旋地轉即將崩塌,整個五臟六腑都被灼燒成了灰燼。 后來想想,那時的她不知是心大還是愚蠢,就看到桌子上予微留下的字條,說是自己去找弟弟,還覺得不是什么要緊的事兒。 那時候的職工家屬院里總是會有小孩子三天兩頭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玩,忘記了時間回家,最后總是會在某個不知道那里的草叢或者犄角旮旯里被兄姐父母提溜著耳朵回家。 她那時也就這么想著予清也是這樣,她已經能夠想到玩得像個小花貓一樣的予清被jiejie拎著后脖頸教訓的樣子,居然還自顧自的做起飯來。 直到職工委員會的王姐帶著已經哭的神魂沮喪的予微站在她的面前,幾乎焦急的對她說:“你們家予清不見了,你怎么還有心思做飯?” 那一瞬間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氣,全家人都發了瘋似的尋找,貼傳單,報警,調監控,就這樣晝夜不停的尋找了三天,全家人終于意識到事實有多嚴重。予清丟了,就這樣永遠都消失在了他們的生活中,她心里一時頹然,竟然在車站暈倒。 再醒來時,就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家和在床邊照顧她的女兒。她那時心里恨急了,看到女兒那張臉,看到她哭紅腫的眼睛,便不由得恨從心生,將所有遭受過的彷徨失措撕心裂肺都報復于女兒的身上,對她是拳打腳踢仍不解氣,口中咒罵著:“你為什么不去死?為什么不是你而是予清?”這樣傷人的話語,那時的予微才十二歲,卻一聲都不吭的默默忍受著,讓自己心安理得的加罪于她。 予微左側的額角有一道縫合過的傷疤,是那時自己用煙灰缸砸的,那時的自己已經歇斯底里,看著渾身傷痕累累頭上冒著鮮血的女兒竟然有一絲的快慰,似乎是懲罰了兇手一樣,最后還是聞聲趕過來的周父制止了她,將剩下半截沾血的煙灰缸從她手中奪取,厲聲道:“已經丟了一個,你難道還想打死另一個?” 予清走丟仿佛就是一切厄運的開始,下崗,離婚,一件接一件的事情不約而同的光顧這個家庭,人終究都是要給自己找一些合理性,她對于女兒的愧疚讓她不敢再面對女兒,也不敢再面對自己當年所犯險下的錯誤,這么多年 她都不敢提及自己這個大女兒,將她甩給父母后就不管不問,似乎這樣她就可以遠離自己的愚蠢與愧疚。 這么多年過去,她才恍然驚醒自己錯過了什么,忽略了什么,等到她再想要去找回她擱置多年的母女親情時,才發現女兒已經變得沉默寡言冷淡麻木,早就沒有記憶中半點開朗活潑的影子,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僅靠著最后那一點渺茫的希望活著。 周母是有些心疼的,看著予微清瘦的身形不由得鼻子一酸。 “予微,來吃菜?!笨粗煞蚶闲旖o孩子們夾菜,周母又吸了吸鼻子,讓眼前短暫的溫馨平復了情緒。 吃完飯已經十一點多,周予清接了一個系主任的電話,說大二軟件工程專業的班導回家生孩子去了,希望她能夠幫忙帶一學期,周予清應下來,借口明天學校有課拒絕了周母留宿的要求,在周母和徐昭戀戀不舍中開車回家。 每到學期末,學??倳Φ慕诡^爛額,周予微很喜歡這種忙碌,經歷過近半個月的監考閱卷,到了今天已經是最后一門了,周予微揉了揉因為改卷子而有些酸痛的后頸,把卷子塞到包里,趕赴下一個考場。 這次的班級剛好是即將成為她的學生的軟件工程專業,她想著剛好借著個機會認識一下。 夏季的中午總是炎熱,男生多的班級里總是會伴隨著微汗的味道,她這是第一次正兒八經的當班導,不免有些緊張,站在門口深吸了幾口氣才走進考場。 陸拾白對于來人是震驚的,當然這時候正在二十多歲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對于這樣一個帶著清冷氣質的漂亮大jiejie都是沒有辦法自持,教室里一時間竟沒了剛才的嘈雜一下子安靜下來。 然而青春總是伴隨著躁動與不安,安靜了不過幾秒就又陷入了更加劇烈的討論之中,陸拾白被巨大的討論聲驚醒,茫然無措的四處張望,卻恰好對上了周予微古井無波的眼睛。 本來想著今天剛好借機會認識一下新學生的周予微是怎么也想不到這群學生中會再見到陸拾白。 “大家安靜一下?!彼p輕的用指尖點了點講臺?!拔医兄苡栉?,是你們的臨時班導?!?/br> 她轉過身,在黑板上用清秀的字跡寫下自己的名字和聯系方式,轉過身:“在你們姚老師回來之前,任何專業以外的事情需要幫忙,可以找我?!?/br> 周圍許多學生紛紛掏出手機開始記電話和微信,又開始竊竊私語,周予微用目光粗略的掃過下方的學生,有的興奮不已,有的興趣缺缺,目光掃過靠近窗子倒數第二排的陸拾白時,稍稍頓了一下,卻對上了男孩有些茫然和驚愕的眼神。 這種劇情實在是巧妙的如同電視劇里的情節一般,不應該出現在現實中。 周予微立刻微蹙眉頭,一種難以言說的難受涌上心頭,腹中像是吞下無數中調味瓶,將食道攪和的亂七八糟,頂著心肝脾臟一起難受起來。 對方也是一臉的不可名狀,周予微看著他的神情,從對方的眼神中居然看到了些許有趣的打量,讓她感到一種將肚腹破開來讓人看見的尷尬,暗地里滋生的關系即使雙方都是自愿,但是一旦攤開在眾目睽睽之下,女性的那一方似乎總是比男性少了一些坦蕩,站在這講臺上承受著陸拾白目不轉睛的注視,一種被扒光后赤身裸體公之于眾的羞恥油然而生。 然而逃是不可能逃的,她還需要完成一個監考老師的使命,硬著頭皮發下試卷,等到所有學生包括陸拾白都開始認真的答卷,感受到那道注視的目光從身上消失,周予微才松了口氣。 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對于監考了無數回的周予微卻是從未如此的難捱過,好不容易等到考試結束,周予微拿起已經被整理好的卷子幾乎是逃跑似的奪門而出,她在潛意識里還以為陸拾白會追上來詢問她這是什么情況,在旁邊的教師休息室戒備十足的等到學生們紛紛離開,等到整棟大樓嘈雜退去,樓道里已經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聲音了,陸拾白也沒有追上來,倒是讓她的心里又一種莫名其妙的落空心情。 畢竟這樣的經歷,她現在冷靜的想想竟還覺得有些絕妙的刺激。 終于等到周圍再無聲響,周予微像是一只從沙地里探出腦袋的鵪鶉,四處張望了一下才做賊心虛的走了出來,她一只都把情緒掩蓋在清冷的外殼之下,很少有人看的出來,她暗自慶幸的沒有被一起監考的同事看出異樣,又在心底里嘲笑自己做賊心虛的模樣。 “周老師?”她剛走出教室休息室身后的聲音就這么猝不及防的響了起來,想到這個聲音的主人不久前才在她的耳邊低語親昵,如今再聽到陸拾白一聲“老師”響在耳邊,感覺脊骨連著天靈蓋都在發麻。 “周老師怎么還不下班呀?”陸拾白這話帶著幾分玩笑的意味,倒是讓周予微放松下來,輕笑道:“你不是也沒走嗎?” 陸拾白挑挑眉毛,笑了一下:“老實說,你進來的時候我嚇了一跳?!?/br> 周予微心底里想著誰不是呢? 還沒等到她接話,陸拾白接著問:“吃飯了嗎?” “還沒?!敝苡栉⑽⑿χ霸龠^一會兒就該吃晚飯了?!?/br> “那剛好一起吃個晚飯吧?!?/br> 陸拾白這話沒有問句,篤定著周予微一定會答應,周予微多年被追求的經驗讓她很想不到小屁孩哪來的自信,但是想了想確實是沒什么拒絕的理由,于是就笑著答道:“好啊?!?/br> “想吃什么,老師請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