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那天之后，又過了快三星期。曹亦帆在合約到期后就離開了C&T。離開以前，楊靖都沒來上班。她本還想著兩人再見時，自己會不知所措或惱羞成怒，怎知人家根本不給你尷尬和發爛的機會。

    離職后，她就一直窩在家，連都停更了幾章。吃食、日用品都是顧小思幫她買的，但只有顧小思在，她才會按時吃飯、喝水、沐浴、睡覺。她怕了她的嘮叨。

    顧小思聽過她和楊靖的愛情故事，因此也知道她曾差點自尋短見，所以自楊靖和她分手，顧小思除了上班，就對她寸步不離，盡管在公司，也一天給她打好幾通電話。

    曹亦帆是知道顧小思心意的，故也非常配合，強打精神。她心里明白自己不應該這么頹廢，可身體像知道她的心受了傷似的，變得非常虛弱，不但覺得渾身乏力、頭暈目眩，還食欲不振、忽冷忽熱。

    今天是平安夜，也是楊靖、程雅曦訂婚的日子。顧小思是絕口不提的，可即使曹亦帆在家耍廢，也還是會看電視、用手機的，怎會不知道近來震驚整個S市的“世紀聯姻”新聞呢？

    她終于明白楊靖那天的話，他確實不用對程升卑躬屈膝，因為他的出身甚至比程雅曦更高貴。當程家對外宣布婚事時，媒體馬上對楊靖的身分起了興趣，不到一天，他們就扒出了他的背景。

    曹亦帆這才知道楊靖的生父是全國百大企業嚴氏控股的掌舵人，嚴永昌。嚴氏的主要業務為房地產開發、投資與銷售，僅去年的營收就接近千億。至于楊阿姨，其實也不是一般的家庭婦女。她原為云林建工的千金，本名楊默默，父母早逝，家里只有奶奶和兩個哥哥。

    有小道消息指，楊默默的婚事是她大哥安排的，一家是開發方，一家是建筑方，其中關系不言而喻。后來楊默默和嚴永昌離異，楊靖，當時還叫嚴靖，他的撫養權，不知為何判了給楊默默。事后嚴家非常不滿，差點撤掉幾個正在合作的項目，楊家兩個哥哥為平息對方怒氣，竟把meimei逐出家門。幸好楊家老奶奶心疼楊默默，臨終前更改了遺囑，給楊靖留了一筆到國外讀大學的錢。

    這就解釋了為何楊阿姨看起來樸素和藹得像個普通婦人，楊靖卻舉手投足都散發著貴公子的氣質。

    近年，嚴永昌屢次被拍到進出醫院，身患重病的傳言不脛而走。以楊靖在商場的作風，媒體紛紛猜測，這次與程氏聯姻，是他為了回嚴氏而鋪的路，也為他繼承家業增加一些談判籌碼。楊靖畢竟是長子嫡孫，千億家產，不爭白不爭。

    顧小思借口平安夜要跟李洋約會，不能陪曹亦帆，但曹亦帆知道他們其實是去參加楊靖和程雅曦的訂婚儀式。老板的大日子，哪有員工缺席的道理？不過顧小思很貼心，給她買了電影票，說是怕她無聊，給她打發時間，實則是怕她獨留家中，看到鋪天蓋地的新聞，會想不開。這些，曹亦帆也知道。

    這段時間，要不是顧小思，也許她真的會撐不下去。她不是木頭，顧小思的溫柔、關懷、照顧、擔心，她心領神會。為了不讓顧小思擔心，她終于愿意出去走走。

    不知道多久沒刷牙了，出門前，她在浴室仔細地洗漱。猛地灌了一口水，水在口腔里“咕?！弊黜?，洗去牙膏泡沫。

    嘩啦一聲，水被吐出，兩滴水珠也隨著曹亦帆彎腰吐水，而滴在洗手臺上。

    她抬頭看向鏡子，這才意識道自己又哭了。

    她想過很多原因，好端端的，為何她和楊靖會走不下去呢？是她做錯了什么？是楊靖太“渣”？是程雅曦太優秀？她想……以上皆是吧。

    而且，她還敗給了現實。她還記得楊靖說過有多討厭自己的生父，沒想到最后還是抵不住名利、權勢、財富的誘惑。也許他只是想搶回本屬于自己的東西，又或他有其他為母報仇的計劃，但這些，都不關她曹亦帆事了，她只會成為他的絆腳石。

    梳妝穿著完，她在連身鏡子前轉了個圈。好像瘦了一點呢！睡眠充足，連膚況都變好了，妝容也更貼服。

    女為悅己者容?？伤?？精心打扮，給誰看呢？這些變化，又有誰會注意到？

    眼圈又不禁泛紅。鏡子里的可人兒搖搖頭，甩掉負面的思緒，趕緊出門，不給自己繼續胡思亂想的機會。

    ?????

    顧小思為曹亦帆選了一部口碑很不錯的英雄科幻片，氣氛輕松、歡樂，情節也非常緊湊和刺激。然而曹亦帆看不到完場就離開了。

    顧小思終究是太年輕，在選位上沒有深思熟慮。她應該安排她去邊角位置，而不是正中間。雖然中間景觀好，卻很容易變成夾心三明治。曹亦帆就剛好夾在兩對情侶夾之間。

    看戲途中，摟摟抱抱不在話下，當電影出現接吻情節，兩對情侶就會順勢親起來，啵卜啵卜，非?！按潭?。

    “逃”出來以后，曹亦帆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商場閑逛。逛著逛著，就來到商場中庭。由于是圣誕節，中庭立了棵兩層樓高的圣誕樹，非常氣派，樹下還擺了巨型“糖果屋”和姜餅人，旁邊還有個不大不小的舞臺。

    她在附近的長椅坐了下來，抬頭看看被布置得金碧輝煌的圣誕樹，又看看周遭的人們，有情侶，有三五知己，也有一家老少。在節日氣氛的渲染下，大家似乎都很開心。

    她原本也以為自己會像大家一樣開心。

    踏入十一月，她便開始期盼與楊靖共度第一個圣誕節，為此，她還偷偷節食。豈料她的愛情故事熬不到圣誕節便曲終人散。

    回想起來，他們好像從未如普通情侶那樣約會、看電影、逛街、漫步沙灘。他們一起的這段時間，就只有工作、吃飯、zuoai，偶爾閑聊。

    這時舞臺音效響起，是非常歡快的圣誕歌，主持人走到舞臺中央，開始介紹今天的特別節目。觀眾聚集在臺下，引頸以待，偶爾會被主持逗笑，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悅或期盼。忽然間，曹亦帆覺得自己與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孤獨感像一股寒氣般，以心臟為中心，逐漸往四肢百骸散開，使她即便在有溫度調節的商場內，仍然瑟瑟發抖。

    她緊緊抱著自己，縮成一團，眼眶底的淚水晃晃蕩蕩。

    “帆帆?！币话褱厝岬穆曇魪纳砗髠鱽?。

    曹亦帆本能地回頭，抬眼一看，是當日找警察拯救她的人，方俊森。

    “你怎么了？”方俊森看到她美眸含淚，馬上緊張地問。

    曹亦帆立即撇過頭，快速地拭了拭淚，再回首，微笑道：“沒什么。你怎么在這兒？約會嗎？”

    她就是這么要強的人，盡量不給別人造成困擾。況且，在從前被欺凌的日子，倘若被人看到自己哭唧唧，只會被欺負得更慘。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

    “我們舞團受邀來表演?！彼枧_旁邊指了指，曹亦帆隨即看到他的團員?！澳隳?？過來逛街嗎？”知道曹亦帆不想說，方俊森也沒急著追問，但眼里是藏不住的擔心和關注。

    曹亦帆今天穿得頗為休閑，上身一件香芋紫色衛衣，下身是牛仔短褲配運動鞋，發型是簡單的高馬尾，整體打扮都顯得有點孩子氣，有別于平日下了班去學跳舞的她。剛才那一個回眸，竟讓方俊森有種胸口中箭的感覺。

    “呃……對，看完電影就順便閑逛一下。你快回去準備吧，我也該走了?！辈芤喾掖一卮?，就想站起來。

    然而方俊森的動作更快，像預知到她的意圖似的，把手摁在她肩上，不讓她離座，力道不輕不重?！拔覀兊墓澞靠扉_始了，賞臉留下來觀看嗎？”他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即熱情又溫暖。

    對于別人的盛情，曹亦帆向來不懂拒絕，也就只好點點頭答應。

    方俊森笑得更開了，三步一回頭地走回隊友身邊，深怕曹亦帆會偷偷跑掉似的。

    不一會兒，舞團就被介紹上場了。他們這團隊可說是非常國際化，除本國團員外，有大半是非華裔團員。

    別看方俊森平日溫文儒雅，當強勁節拍的音樂一響起，他竟平地翻了個空翻，塑造了一個完美的開場。

    整個舞團的配合非常有默契，舞者也很專業、很投入。因為是圣誕節，表演中間加插了圣誕音樂，配以有點滑稽的情節和舞蹈，哄得臺下小朋友哈哈大笑，連大人也忍俊不禁。

    曹亦帆不得不承認方俊森是個既有才華又有魅力的人，他走的路是對的，除了跳舞，他也很適合走演藝路線。

    演出結束。

    方俊森一下臺就朝曹亦帆的方向跑去。

    怎么樣？你覺得我們的表現如何？”他自信滿滿地問。

    “非常精彩，非常厲害！”曹亦帆拍著手，由衷地答。

    “那……心情有變好嗎？”他在她身旁坐下。

    這突如其來的回力鏢，令曹亦帆有點措手不及，支吾道：“??？挺……挺好的?！?/br>
    方俊森覺得她慌慌張張的樣子很可愛，接著又問：“既然心情變好了，我能邀請你參加我們的圣誕派對嗎？我們待會就會過去，地點是我的舞蹈室，我點了很多好吃的外賣，一起來吧！”

    “我……我……我不去了，你們團的派對……我一個外人，好像不太好?！痹诩掖丝烊齻€星期，一時間，她的應變、應答能力都變得有些生疏。

    “不會的，他們都很樂意結識新朋友?！狈娇∩^續用他的“盛情”去邀約。

    “我……呃……我約了人?！彼緵]心情去狂歡。

    “哦……是約了男朋友嗎？他什么時候來？我在這陪你吧，等他來了，我再走?！彼⑿φf，表情有一絲僵硬。

    男朋友。這三個字又勾起了曹亦帆的心酸?！安皇?。我們分手了?！彼⒌拖骂^，試圖掩飾自己的情緒。

    “分手了？”方俊森訝異地問。曹亦帆覺得他的驚詫中，好像有一絲興奮？

    “嗯?！?/br>
    “我能問為什么嗎？”他小心翼翼。

    “你很少看財經新聞吧?！彼挠牡?。

    “呃……對?！彼缓靡馑嫉負蠐项^。

    “他要結婚了?！彼珠_始鼻酸了。

    “結婚？除了你，他還能跟誰結婚？”他還記得楊靖心急如焚、怒氣沖沖地給他打電話的情景，還以為他很愛曹亦帆呢！

    曹亦帆索性側過身去，不讓方俊森看到自己哭，哽咽道：“對不起，我無法細說。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方俊森輕輕地揉了揉她的肩膀，似是安慰，又像心疼，也像不舍她離去。

    突然，一個頭戴式耳機罩了上來，把曹亦帆從喧嘩的商場隔絕開來?！皢簟币宦暫?，里面就開始播放莫文蔚的。方俊森還很紳士地站到她身前，為她擋去外界的目光，讓她有了能暢快流淚的空間，非常貼心。

    “沒結果的花，未完成的牽掛，我們學會許多說法來掩飾不碰的傷疤?！?/br>
    “因為我會想起你我害怕面對自己，我的意志，總被寂寞吞食?！?/br>
    “因為你總會提醒過去總不會過去，有種真愛不是我的?！?/br>
    “假如我不曾愛你我不會失去自己，想念的刺，釘住我的位置?！?/br>
    “因為你總會提醒，盡管我得到世界，有些幸福不是我的?！?/br>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方俊森選的這首歌，句句都能撼動她的內心。

    商場的人聽不見她哭泣，她自己戴著耳機，也沒聽見多少，但方俊森……全聽見了。這些啜泣像把小刀，不知不覺地在他的血管上刻劃。從這天起，他忽然很想變得強大，越強越好，最好強得能保護想保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