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派對快要結束時，曹亦帆收到家里打來的電話。真是倒霉的一天，與過去有關的人和事不斷找上門，她想。

    那是曹母委婉問她要治療費的電話，這個月已經第三次了，看來曹父的病情頗為嚴重。曹亦帆一如以往，笑著說沒問題，明天就把錢匯回去。然而，其實她的積蓄已在這兩年間，慢慢被曹父的病消耗光，明天匯過去的錢實為她這個月的房租。她覺得mama既然主動來要，想必是急用的，房租那邊她應該可以先拖著，畢竟她從無欠租紀錄。

    曹亦帆與母親的關系很復雜，并不如偶像劇情節般母慈女孝。小時候，突然有一天，村里所有同齡小孩都來欺負、指罵她；女人們則不再讓她隨便串門子，還不讓自己的小孩與她往來；男人們看她的眼光則不再單純，有的是同情，有的是不屑，有的更是猥褻。后來，她慢慢從別人口中得知個中因由，便開始討厭她的父母。為了不再被隨便霸凌，她每一頓飯都吃得加倍認真，久而久之就長得很壯實，但不再懼怕與其他女生打架了。她也很努力學習，讓老師們都喜歡她，幫忙保護她。

    高一那年，曹母就向她表明，即使她學習再好，家里也沒閑錢供她上大學，所以勸她盡早輟學去工作，幫補家計。她不服氣，當起了寫手，賺了一些錢，老師也幫她爭取了不少獎學金和補助?？墒歉呷悄?，曹母依然反對讓她上大學。曹母認為既然寫能賺錢，便干脆留在家專心寫，女兒現有的錢只夠應付第一年大學學費，往后三年要邊讀邊賺錢，她覺得不實在。

    自此，曹亦帆對父母的討厭變成了怨懟。為什么父母就看不到她的努力？看不到她的成長？為什么要她與他們一樣，留在這條古老的村莊里默默忍受其他人加諸在身上的痛苦？為什么當她有能力去改變時，卻處處阻撓？為什么就看不到她的夢想？

    曹亦帆出發去S市那天，她對自己許下誓言：離開吧，自私一點，不要輕易回來。這也是她大學畢業后堅持留在S市的原因之一。

    她曾以為自己能從此與過去揮別，沒想到曹父被查出肝硬化。她以為自己能不去同情她父母，結果卻還是心軟了，每月都往家里匯錢?？上Р芨覆∏椴坏珱]好轉，反而每況愈下，無法工作，全家就只靠她。

    曹亦帆回想，她的人生至今，好像每一步都走得舉步維艱，一直不斷地被過去糾纏。她知道像一般人那樣找份工作，正常上、下班，能有更穩定的收入去支持家人，然而寫作是她一生所愛，就這一樣，她無法為家人而割舍。想到這里，她握緊了拳頭。

    就從今晚開始，勇敢一點、放開一點。她想。

    ?????

    楊靖離開酒吧時，已是深夜，派對自然早就結束。他如常駕駛自己的奔馳越野車回家，可是駛了不到幾百米，便看到曹亦帆獨自坐在一家Club外的長椅上，表情呆滯，眼神渙散，顯然是有些許醉意。他用力踩下油門，讓車子飛快駛遠。

    竟敢威脅、利用他，這樣的女人與他再無瓜葛，他想。

    車子經過了一個路口、兩個路口、三個路口……他腦海里仍然浮現她呆坐的模樣……迷蒙的眼神、艷紅微翹的嘴唇、幾束曲發搭在肩上，垂落胸前……等等！她的小V領何時變成大V領的？！這個女人也太沒心沒肺了。他咬咬牙，扭動方向盤，把車子駛回酒吧區。

    他回到club門口時，曹亦帆仍然維持著同一個姿勢。

    “在做什么？”低沉厚實的男聲在頭頂響起，曹亦帆心里又驚又喜，臉上漾起了甜美的笑容，猛地抬頭一看，竟是面無表情的楊靖。期待的笑臉頓時變成頹喪。

    “等人?！彼S便回應。

    這樣無心的一個表情、一個抬首，竟有一剎那牽動了楊靖的神經，他居然有點討厭看到她的失落。

    “等人？派對十一點結束，現在……”楊靖看了看手表：“已經兩點半了，是在等人，還是在找客人呢？”

    “關你什么事？”曹亦帆不知為何有點羞怒，也許是因為他真的信了她是援交女，也許是因為等了幾個小時都沒有一個人來撩撥“半醉半醒”的她。

    她直覺只要嘗試過真正的如水之歡，就能寫出最真實的。為了自己、為了家人，作為一個現代女性，她今晚很想找個人來體驗一下，她還故意拉底了領口，希望增加成功率。

    曹亦帆居然沒有否認在找客人，這讓楊靖莫名不爽?！澳阕∧膬?？我載你回去?！边@是他的命令，不是邀請。

    “不用客氣了，你走吧?！辈芤喾y得喝到微醺才下定決心，她不想輕易放棄。雖然她不敢主動到Club里找男人，但她還是想再等等。

    楊靖是個沒耐心的人，他揪住她的手肘，把她拉起來就往車子后座塞，再馬上開車走人。

    “先生，你會不會管太多？”曹亦帆本來就有點頭暈，被人這樣拉扯，心情就更不好了

    楊靖懶得跟她舌戰，只重復問她：“你住哪兒？”

    “我不回家?！?/br>
    “好，那我送你去最近的酒店?！?/br>
    “我不去酒……等等！你也是個男的哦！你、你……要不要跟我上、上酒店？”曹亦帆突然才意識到，她不就只是想找個男人嗎？現在不就有一個了？

    楊靖氣得急剎了車，質問道：“你的生意竟敢做到我身上來？！”

    “不不不，不要錢，就只是簡單的……成年人的……性體驗?！辈芤喾B忙否認，已管不得羞不羞恥，她只想寫好自己的，所以也沒打算澄清身分。

    “你就這么欠男人cao嗎？”在他mama面前明明有禮謙順，在他面前卻一時一個樣，楊靖忍不住想撕開她的面具，看看那個才是真正的她。

    曹亦帆被問得啞口無言，有至少五秒找不到自己的舌頭。反應過來后，還是很堅定地說：“對！我是。那你想cao我嗎？”

    楊靖難以置信地瞪了她一眼，她沒有理會，繼續嬉皮笑臉地說：“我保證不用你負責，只要你做得……安全?！?/br>
    她嘴里看似很放得開，心里卻自我鼓勵著：勇敢！反正是個帥哥，不虧，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