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拿好東西跟隨她進屋，打開啤酒拉環遞給坐在床腳的江晚靈，自己坐在了床側的飄窗上。

    兩個人誰也沒去開燈，窗外玉輪當空，凌霄沒拉簾，屋內倒也亮的很。

    拿著啤酒漫不經心的喝一口，江晚靈瞥見自己梳妝臺的妝凳上放著凌霄收拾好的背包。

    “要走？”

    “嗯……原本剛剛就想走，沒想到還能再看你一眼，更沒想到能和你單獨相處?？磥?，有時候沉得住氣還是有好處的?！?/br>
    “我爸媽對你那么好，你要不辭而別??？”

    “就是因為對我好，才舍不得道別……”

    凌霄不像往日那般帶著演繹成分的低眉順眼，話語間一直望著窗外，右臂搭在曲起的右腿膝上，五指輕攏拎著酒罐邊緣，骨節凸起一個個柔和的弧，腕上還落著一個完整的牙印疤痕。

    “你又想玩什么把戲？”

    凌霄聽聞垂眉笑笑，仰頭灌了一口啤酒，繼而抬手擦了擦漫留在唇角的酒液。低頭抬首間，月光粼粼，映著他精致的秀顏，蛇頭還在滑動吞咽，森然手骨與唇角相匯一剎又隱在他身側，眉角上車禍遺留下的疤痕在冷然的光照下格外明顯。

    “你為什么會紋這么多紋身？”

    “嘗盡了悲歡離合，看透了人情冷暖，我除了我自己，什么都沒有，所以只好盡情支配自己的身體?！?/br>
    “你不過才二十二歲，談什么悲歡離合……是不是又在背什么劇本？你真的太能演了，我根本不知道有沒有見過真實的你?！?/br>
    似是習慣了笑容，凌霄唇角不自覺上揚，笑意盈盈。

    “我一直都是我，也一直都不是，我從小就被訓練在什么樣的狀況下扮演什么樣的角色才能完成任務，進而獲得自己想要的利益，僅達成目標是不夠的，我們要最大化的利益?！?/br>
    “扮演？訓練？你不是音樂學院畢業的嗎？”

    “對外是。jiejie大概不知道關爺的真實身份吧，不知道我們所有人的身份?！?/br>
    關山月的真實身份……關家大公子，滄海娛樂的總裁，還有隱瞞于她的身份……

    其實她沒那么傻，她也有感覺。

    說句不好聽的，凌霄這樣瘋起來有點亡命徒的人，也在關山月麾下為他所用。出了那檔子事，小鞠帶人救她時的陣仗她也不是完全沒有印象，只是關山月既然還不想說，那她就不問。

    不顧江晚靈鎖起的眉頭，凌霄自顧自的往下說。

    “我十歲被關爺帶回國，才知道吃飽飯是什么滋味。日子依然很苦，很累，小鞠哥會教我們，也會打我們，但突然感覺……有人疼了?！?/br>
    “你父母呢……”

    凌霄有一瞬的愣怔，表情變得有點說不上來的迷惘……

    “父親，不知道?！彪S著“不知道”三個字，凌霄平靜的搖搖頭。

    “母親……死了?！?/br>
    江晚靈驚訝之中帶著懷疑，她記得凌霄對外的檔案上父母健在，是很成功的商人，可這種事總不會拿來騙人吧……

    “今天跟jiejie的家人在一起，是我從來沒有享受過的時光。因為我是名人，是干爸的救命恩人，大家對我尊重，對我客套，但是……沒有外面人的恭維，我能看出也不是表面的虛情假意……干媽每天都會問我想吃什么，一起逛超市時連路過零食架都會問我，有沒有什么想要的……是所有mama都會這樣嗎？”

    凌霄轉過頭來，望著她的眼神疑問中帶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稚氣真摯。江晚靈不知道如何回答，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他不講，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好像不是啊……記憶中，我的mama，只會讓我走開?！?/br>
    “……”

    凌霄轉回頭無意識的望著窗外，整張臉充滿著想哭又忍住不哭的孩子氣。

    “我是母親被強暴后的產物，可后來我卻對你做了同樣齷齪的事，果然，基因這種東西即便徒手摸不到，也會在血液中不斷提醒我，是個怎樣的垃圾?！?/br>
    就像關爺說的，自己不過是下水道的老鼠，陽光照進泥潭深淵的一刻，貪戀的想要據為己有，不過是癡心妄想。

    欲望和痛虐下的誕生，注定了他的偏執與瘋狂，即便知道有些傷害他，江晚靈還是忍不住躊躇開口。

    “那你母親她……”

    “生下我時，她大概……十六七歲吧。記事之后我有偷過，也搶過，但通常會被抓住，被打一頓。在那樣不堪的地方，被強暴生子的女人會成為很多人的玩物，更何況還是個漂亮的女人……可笑的是我母親還是個基督徒，記得我曾跟你說過的他們的理論嗎？在她心里，既然不用下地獄，死亡比活著，大概更容易讓她接受吧……”

    喝光的酒罐被凌霄捏癟成一個流沙漏斗狀，江晚靈能聽明白，他的母親，在最好的年紀，大概因為厭世，選擇了自我了結。

    所以，他才對自盡兩個字這么敏感嗎……

    “我還記得她在禱告后還會加的一句話，‘carry　me　home’，而我總會回嘴說‘back　to　earth’……”

    凌霄眼睛有些濕漉漉的光，映著圓圓的月，陷入回憶，仿佛在與過去的自己對話。江晚靈大氣都不敢出，周圍陷入安靜，月明星稀，清輝流散，撒在坐在飄窗邊人身上。

    凌霄捏著發酸的鼻子，緩了又緩。

    “我從不怨恨她卑微的把我帶到這血淋淋的塵世，但我痛恨她走的那般心安理得，留我一人在這吃人的修羅地獄掙扎盤旋……但凡她有一口氣在，陪著我，我都不會覺得苦……”

    江晚靈不知道怎樣的安慰最為合適，想想凌霄的母親，說是走的坦然，但自殺這種事，需要的勇氣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你要知道……那時候你mama也不過像你這么大……她也還是個孩子……”

    凌霄轉看她一眼，“你總是這樣，替別人開脫，替別人著想，其實很多人，根本沒你想的那么好?！?/br>
    “我交往的人無所謂他們有沒有我想的那么好，只要我覺得好，就是好?！?/br>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熱情都是你想象的那種熱情?！?/br>
    “你說的沒錯，但你過于偏執，總把心腌在黑暗中呆著，不冷嗎？”江晚靈說著的時候站起身，按亮了燈。

    驟然亮起的燈光讓兩個人都不自覺瞇起眼，等適應了周圍光線，江晚靈看著依舊坐在飄窗上的男人。

    “沒見過太陽的時候，不覺得冷，后來……知道了?！?/br>
    被他不次于燈光的炙熱眼眸盯的有些不自然，江晚靈坐在離他較遠的那邊床腳，端起啤酒喝了一口。

    “jiejie，你知道嗎，我很早就喜歡上你了……靠近你，我就暖和了……自從關爺不要我了，我去到邊境，傷還沒好透就又被臨哥打了個半死。他邊打我邊哭，幾個人都勸不住……”

    聽到這兒的時候江晚靈眼淚也繃不住了，將頭轉到一邊，不再往凌霄那邊看。

    “他除了說自己沒用，就再不說別的，我能看出他是想殺了我的……你跟他們幾個這種彼此擔憂，為對方著想的感情，我真的很羨慕……我知道你不會愛我了，這個世界，本就是回頭無岸的世界?！?/br>
    江晚靈不說話，他也不管，不知道算不算得懺悔，凌霄又想起了關山月。

    “我對關爺，甚至起過殺心……但我發現，就連我想要的機會，甚至還要他來給，說到底還是我自己不夠強?！?/br>
    “那就干脆放棄?！?/br>
    四目相交，透露著各自的固執。

    “有些事終究難逃，放棄比殺了我還不如?！?/br>
    江晚靈還紅著眼圈，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他還是耀眼桀驁的大明星，第一次相遇就替她解了圍。

    那時他對自己說他二十二歲了，剛過了生日……還囑咐她不要輕易給別人欺負自己的機會……

    “你……還是過完生日再走吧?！?/br>
    江晚靈說完就離開了自己的房間，也不管凌霄答應與否。

    或許他會留下來，也或許明天起早時就見不到他了，都隨他吧。

    命運的齒輪轉動時也許會漏掉一扣，但一圈過后，只要回歸正軌，環環相扣，想扯斷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