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樞是將太陽能轉化為足夠供應整個城邦電能的基地，又為城邦提供網絡服務，也是城邦的政治中心。這是前代人類在爭奪對太陽能頂尖利用技術話語權時的產物，人類復興時，以各個中樞為中心發展起大大小小的群落，又發展為一個個政權。

    普利希爾是其中最強盛的城邦之一，這或許與他們搶占了復興的先機，又占據了強大的中樞有關。他們實行議會制度，引得其他城邦紛紛效仿。

    中樞里的住所是最先進的，也是艾雪長大的地方。她很難說這里給過她什么美好的回憶。自母親去世后，她才懂得曾經那些如融化蜜糖般的日子是她偷得而來的，如今被潑灑成一地的污漬，又需要耗費精力去清掃。父親終日不見蹤影，偶爾的相處也并不甜蜜。

    似乎每次見面，父親都擔任起更高的職位。她的童年由冰冷的白紙黑字構成，唯一的慰藉便是她因一次偶然認識了科迪莉婭?？频侠驄I是普利希爾另一位議員的孩子。

    艾雪回到中樞后剛踏入住所，便看到艾里克在餐桌前咀嚼。他身旁懸浮著一方小屏幕，上面有滾動的字體；未關閉的收音機正在官腔官調地念最新新聞，提及了其他的城邦?？蛷d的擺件已經被全數歸位，讓艾雪不禁覺得這一切是如此莊重而肅穆，與連空氣都在躍動的酒館形成了劇烈的反差。她的舌尖又開始渴望鮮花酒的味道。

    “你和一位來路不明的男子交換了聯系方式?！睕]等艾雪換完鞋打招呼，艾里克便劈頭蓋臉地陳述，語氣卻十分平常。

    艾雪對此并不意外。她一絲不茍地將外套掛入門旁的殺菌柜，沒有正面回答父親的問題，而是以同樣平常的語氣陳述：“您監視我?！?/br>
    “作為隨時可能身處不利狀況的我的女兒，我覺得這是必要的?！?/br>
    艾雪這才偏過頭望向艾里克，發現他也同樣在注視他，兩道金色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艾雪與父親擁有同樣的金色眼睛與黑發。我身處不利狀況，會讓您也立于不利的境地，艾雪想，這不是因為在關心我。

    ——但對面這雙金色眼睛的主人依舊是一位了不起的人，艾雪繼續想道，在遭受了重大的打擊后，他依然帶領眾人讓普利希爾走向昌盛，她無法擁有像他這樣了不起的成就。

    艾雪對父親游離于空氣中的情感有些摸不透，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很愛自己的母親。他可以關照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小孩，唯獨對于自己，他似乎并不上心，但偶爾一些行為舉措又會讓艾雪覺得他對她的關心比對任何一個人都要深刻。這些對于父親習慣性的揣測隨著艾雪的年齡增長被她摒棄了。她獲得了一些話語權，于是她不再在意父親對她的態度，她只清楚地認識到他不會傷害她。

    “既然如此，能通過聯系方式調查一下他嗎？使用您的權限?！卑┰诎锟说膶γ嫒胱?，艾里克搖了搖頭。

    “除非他來自普利希爾，否則我沒有權限通過敏感信息調查他?！?/br>
    “他說他確實不來自普利希爾。那么通過名字呢？”

    “如果你愿意從世界人口庫的重名列表里一個一個比對，也不是不可以?！卑锟斯戳斯醋旖?。

    那么就算能比對出人，也無法了解到他別的有效信息了。

    客廳的一面是一座巨大的單片玻璃窗，配合金屬風格的裝潢，使整個客廳宛如一架宇宙飛船的內艙。艾雪扭頭望向窗外，夕陽正籠罩著普利希爾，將客廳內部一并染成黃昏獨特的橙金色。

    “他會不會是間諜？”艾雪問。

    艾里克笑了：“如果是間諜，他打算以什么樣的方式獲利呢？向你吹枕邊風？”

    “那么他找錯人了，我也可以以同樣的方式套出他的信息，”艾雪盯著天際的夕陽，仿佛對它何時會完全消失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就是聽起來我才是那個需要出賣色相的間諜?！?/br>
    “如果你非要這么想，那他才是出賣色相的那個?！卑锟说穆曇舨懖惑@，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輕笑出聲，“并且，他還要賭你先動情?！?/br>
    “這聽起來真是一場勝率不大的賭局，”艾雪有些陰陽怪氣，開始覺得這段對話多少有點天馬行空，“他完全有更好的方式達到他的目的?！?/br>
    “你很聰明，事情到你手中總有很多種解決方式，于是其中一些方式總令你覺得愚蠢，愚蠢到沒有人會去采用。這會讓愚蠢的人和故意讓自己變得愚蠢的人輕易鉆到你的空子的，艾雪?！?/br>
    艾雪沉默地觀賞著夕陽，天色似乎又暗了一些，那抹金色消失了，被全數的橙色取而代之?！拔也粫苣阍趺刺幚磉@件事，”艾里克出聲道，“但如果你泄露了機密，我會秉公執法?！?/br>
    艾雪收回目光，發現艾里克正面無波瀾地望著她，用他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金眸。他看起來像正在主持什么會議，“保護好自己?！彼路饛倪@場對視中看穿了她的心思。

    末了又不著邊際地加了一句：“做好防護措施?！?/br>
    看，這就是讓艾雪覺得父親不僅關心她，而且還特別了解她的時刻。她突然覺得此時此刻應該試圖扳回一局。

    “父親，以前有過多少床伴？”

    她知道自己選擇的話題多少有些觸及父親的雷區，最近已有太多未被解答的問題，全部都在她不擅長的領域內。

    果然，她看見艾里克眼底有一絲裂痕打破了那份波瀾不驚。他端起盛著飲品的杯子——這已是有些不自然的表現了——將它端到嘴邊。但他沒有真的去喝，而是陷入了某種沉思。

    “我常被調侃守身如玉?！卑肷?，他如此說到。

    艾雪覺得談話已沒什么可繼續的了。她與父親道別，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間。等門在她身后完全合上時，她躺到床上打開腕機，向科爾溫發送兩人之間的第一條對話：“你想和我發生性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