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發
維瑟爾就這樣被諾提拖進了傳送陣中,傳送陣的另一頭是諾提隱蔽的住處,與維瑟爾想象中的不同,這里沒有沼澤,沒有荊棘,只有一座藏在森林里的白色莊園,四周種滿了稀有的煉金原材料,被主人打理得十分不錯。 這里的草坪比皇家園藝工修剪得還要平整柔軟,像一整張綠色綢緞,還沒等維瑟爾感慨一番,便看見諾提從腰間抽出一把鑲嵌著寶石的匕首,捉住自己的手腕在臂膀上了劃了一道口子。 隨后,諾提將沾滿鮮血的匕首猛地插入在泥土里,霎時間,兩人腳底下的草坪開始瘋狂扭動生長,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尖端暗紅的藤蔓緊緊纏繞著匕首,待將那上面殘余的鮮血吞噬干凈之后才慢慢重歸于平靜,又變成了安靜祥和的綠茵草地。 維瑟爾被這突如其來的魔物變動嚇得怔了一下,諾提拾起地上的匕首合上刀鞘,眼神微妙地瞧著維瑟爾道:“它們喝了你的血,以后就會認得你了。不過,我還以為你是得罪了什么人才會被誣陷,冠上血統不正這種莫須有的罪名,沒想到你真的是半個妖異?!?/br> 維瑟爾輕嘆了口氣,顯然很不愿意與別人談及自己的身世,但他已經淪為奴隸,還能有什么保留的余地可言。 “是,主人,我的母親是妖異,她很早就去世了?!?/br> 一個半妖異的人類敢在神殿和國王的眼皮下做了十年的王女騎士,連諾提都覺得不可思議,也不知是夸他膽大過人,還是嘲笑神殿都是一幫垂垂老矣的廢物。 在地上的妖異幾乎被狩魔獵人追殺得茍延殘喘的時候,地下黑市里的妖異卻混得相當奢靡快活,維瑟爾何苦憋屈十年做皇家的一條走狗。他又繼續追問道:“既然你是妖異,為什么要做人類的騎士?難道你的目的是要潛伏刺殺國王,神殿主教,還是那個小王女?” 維瑟爾聽到諾提肆意揣測他對蒂婭和國王的動機,褻瀆一個騎士的忠誠,簡直覺得這人思想奇特,無法理解常人的感情,難怪他人提及到法師時總是再三保持緘默,這的確不是一群好相處的對象。 諾提雖然行事說話張狂自傲,但他也是黑市交易的???,自然懂得對每個人察言觀色,見維瑟爾一副難言之隱的模樣,便也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獨居的法師一向不會打理自己的屋子,諾提也是如此。他的家里堆滿了成摞的書籍,墻壁上掛滿了生物和植物的標本,玻璃罩中還關著一只死去的人魚,已經露出半截干枯的魚骨。 諾提解下罩在法袍外的斗篷,如履平地般在書海中行走,散落在地上的的書籍感知魔法的來源,會自動避讓它們的主人。而維瑟爾便沒有這種待遇,他小心翼翼地挑揀著書本間的空隙跨越過去,生怕又觸碰到法師的哪一條禁忌。 諾提站在樓梯上,一邊看著維瑟爾笨拙地走過來,一邊隔空倒了一杯清酒自斟自飲道:“你就住在閣樓里吧,缺什么東西自己去廚房和儲物間里去找,記住,不許亂翻其他東西,也不許用一切魔法物品?!?/br> 作為騎士的戒律和要守的規矩遠比這要多得多,維瑟爾剛剛道了聲遵命,抬起頭后諾提就已經消失無蹤影,只剩下放在桌子上還在搖晃的半杯殘酒。果真是像黑鴉一般來無影去無蹤的法師,令人琢磨不透。 維瑟爾摸索著上了閣樓,里面的家具都比正常的家具尺寸要小許多,他彎著腰走進里面,發現床頭柜上的銀燭臺上還殘留著沒燃燒完的半截蠟燭,以及一個大約一掌長的特制煙斗,這里明顯是有人住過。 騎士的警覺性促使他在仔細屋子里巡視一圈,卻也沒有找到半點蛛絲馬跡,只能通過煙斗上刻著的姓名來大約判斷這里曾經有位男性矮人族住過。 一陣搜尋無功之后,維瑟爾癱倒在小床上和衣睡去。他久違地做了個長夢,夢里是十年前他穿著騎士盔甲站在神殿殿外,祝福的鐘聲下是漫天飛花和翱翔的白鴿,蒂婭站在階梯的高處上,看不清面容。 中斷這場美夢的是維瑟爾的生物鐘,他準時地在早上六點醒來,發現窗外已經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這座莊園在靜謐的森林里就更顯得像是遺世獨立般的世外小島。 他走下樓去才發現諾提自昨天離開后就沒有回來,餐桌上留了一張字跡潦草的長紙條,拿起來一看發現都是諾提交代他要做的事情,這些事情做起來并不費力,晚餐的時候便已經全部完成了。 住的時日一多,維瑟爾便察覺到諾提并不是會經常住在這里。法師更像一個商人,游走于世界各地交易,有時諾提回來時會攜帶一身的麥香與香料氣息,也有時會帶著冰冷的風雪獨自而歸。 兩人見面的少,交流自然也少,生活得倒還算平淡。維瑟爾日復一日地在莊園里做著本職工作,直到最近諾提留在莊園的時間變多了,維瑟爾才和他說上兩句話。 諾提留在家中整日做煎藥,屋子里時常彌漫著水鬼的腐臭味和草木植物的混合味道,偶爾兩個人碰上了,維瑟爾也只是向他行禮后諾提便轉身匆匆離去了。 等手頭上大部分工作都做完之后,諾提才終于有時間休憩一會兒,他的黑發已經長到了腰部以下,被他在工作時用綁著沙棘的紅色絲帶草草地扎了起來,現下已經搭在肩頭散亂了大半,必須要修整一番了。 他想起前幾次用魔法給自己剪頭發的時候總是掌握不好力度,導致時而短發時而長短不一,靠戴著法師帽才堪堪在別人面前蒙混過關。 諾提從抽屜里翻出一把還帶著血的剪刀,走下樓后坐在搖椅上將頭發摟到胸前,慢慢地用剪刀剪斷??上еZ提很少親手動手做這些事情,再加上剪刀沾了巫婆的血變得有些鈍,一時竟然也剪不掉一縷黑發。 諾提剛想施個小法咒時,維瑟爾正好端著洗干凈的玻璃藥瓶經過,他見諾提笨拙地扯頭發修剪,不禁讓他想起蒂婭小時候也是這樣捉著金發一通亂剪,結果又哭嚎著跑去找女傭的樣子。他放下手中的物件走到諾提身側,輕輕問道:“主人,需要我幫您剪嗎?” 諾提瞧了一眼這個十七金幣買回來的奴隸,這是他第二次仔細打量維瑟爾。和買下他的那天相比倒沒有變化多少,依舊是嚴肅又忠厚的騎士標準討厭樣子,穿著長到小腿的粗布麻衣,腰間系扣了一條鹿皮腰帶,比起第一次看見他時的落魄模樣已經順眼多了。 “我可沒聽說過近衛騎士會幫人理發?!敝Z提一把將剪刀扔到維瑟爾懷里,維瑟爾接過后看了一眼這把沾滿血跡的生銹工具,從口袋里掏出一把上午在園子里修剪花枝的長柄剪刀,繞到搖椅后替諾提理發。 這真是一頭極好的長發,像是指縫間流淌過林間的溪水,維瑟爾邊梳邊想。他拿著剪子咔擦剪掉多余的頭發,又替諾提梳理好擋在額前的碎發,露出他一雙在陽光下深邃的烏黑眼睛,最后又拿扎花束的綢帶給諾提的長發打了個輕巧的蝴蝶結。 維瑟爾的手藝還算湊合,規規矩矩地把頭發剪短了,但起碼比諾提自己打理頭發要好很多了,他看著自己整齊的發尾,露出了一絲還算滿意的表情:“倒也剪得不錯?!?/br> 近衛騎士能做的事情比諾提想象得要更多,法師們雖然鄙棄神殿統治階級的那一套血統論,自己卻更迷信另一套規矩。諾提因為維瑟爾的斷指從來不讓他做煉金術相關的事情,法師們相信身體的殘缺是宿命不幸的因果,只會讓煉金的成功率更低。 等維瑟爾將地上的頭發掃凈離開后,諾提才開始正視這一個騎士奴隸。如果后來維瑟爾沒有發現那本手札,兩人的關系或許一輩子都只是相處得還不錯的主人和奴隸。 可惜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