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接之時，天氣最是反復。蒙蒙細雨濕潤了鳳鳴朝陽道，一頂小轎堂而皇之地在建章宮門前停下。侍女默聲挑簾，一段嫵媚的身影便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侍衛看清來人后早已見怪不怪。門口內侍眼尖，忙領著林貞媛往明宣殿去。

    春雨自檐下滴落，垂成道道細鏈。林氏抬手拂過發間白玉嵌紅珊瑚攢珠釵，銀質流蘇搖曳出動人的弧度。

    內侍前去通報，林氏瞧了四周，只見一素服女子端然跪在明宣殿門前，她不施粉黛，并不算好的氣色便一覽無余。

    林氏近前，目光卻連落也不肯落的。她秉著語氣中的幸災樂禍與笑意，“令使這是惹陛下生氣了？”

    明如雪合著眼，聞言亦是不動聲色，似是理人的功夫都欠奉。待到林氏得令入了殿中，她才緩緩睜開眼。

    雨滴自渺遠的天空墜入凡塵的泥地，淅瀝聲中和著殿中不多時便傳來的嬌聲媚語。

    自春狩回程已十日有余，去時所用三天，回城時因宮中急報太后頭風發作，一行人日夜兼程提前趕回，所幸太后只是舊疾發作并無大礙。

    自回宮之后，陳貴妃之事亦在宮中傳開，當事人則閉門不出。只聽說太醫來了幾回，開的都是些無功無過的調養方子，然陳氏咯血的消息依然傳了出來。眾人也前去探望一次，只見簾中人隱約可見形容枯槁，話語如游絲，已然沒了心氣。

    對其自愿作祭之事，因謝箴終是晉了人位份，眾人不解之余，亦不敢放在明面去講，然私下早已眾說紛紜。

    鳳儀宮中齊嘉豫聽完弄夏的稟告，亦是遲疑了片刻。

    “陳氏怎會想不開受此一遭?！?/br>
    齊嘉豫終于一笑而過，“便當她身居高位，不知其中究理?！彼龔投鴮⒉杵愤^一回，又輕嘆，“說起來肖氏的身孕亦有七個月了?！?/br>
    弄夏垂首，“白氏用的慢藥，算起來也該發作了?！?/br>
    正如齊嘉豫所料，不過一旬后的某個午后，凄厲的慘叫自啟祥宮傳出，震驚了各宮。

    漪瀾殿中有著濃重的藥味，隱隱的血氣摻雜其中。肖昭訓的宮人多被控制起來，僅有幾個侍奉身側的，其余皆拖往刑房審訊。

    鈴蘭是肖氏身邊的中使，今日肖氏小產之時她就在人身側。此時她為人擰干凈帕子，擦去額上虛汗，看似安然?？伤闹袇s知曉，若不是怕肖氏身邊無慣用的伺候，只怕自身難保。且若是這一批被帶去的人中無人招供，自己最后也免不了去刑房走一走。

    想到刑房的手段，她的身子一顫，而此刻也輪不到她做主?；屎蟮谝粫r間聞訊趕來，在此之后各宮妃嬪亦匆匆而來。各個面懷悲痛之色，可心底卻不知道有何想法。

    肖氏有孕七月，男胎已然成型，誕下就沒了聲息。此次小產對母體傷害極大，肖氏仍昏迷不醒。

    一刻鐘后謝箴終于到來，身邊還跟著個嬌媚十分的林氏，眾人心知肚明，卻無一人點破。齊嘉豫行一禮道：“殿中血氣重，陛下便別進去了?！?/br>
    謝箴輕嘆，“辛苦皇后?！?/br>
    “臣妾已命令嚴審漪瀾殿宮人?！饼R嘉豫一笑，看向院中妃嬪，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白賢人，將人局促不安卻又強裝鎮定的神色盡收眼底。

    “昭訓娘娘有孕這段時日，都是白賢人在一旁侍奉?！闭f這話的是秦玉璃，她因獵場與人同騎獲封安人，加之柳氏一蹶不振，此時已然是新秀中最拔尖的存在了。她與肖氏交好，此時開口，便有了些興師問罪的意思。

    “娘娘前幾日便說身體不適，也請了太醫來瞧，誰知今日就如此了?！卑踪t人迎著滿院人的目光，心中暗恨秦氏說什么不好。

    齊嘉豫白賢人模樣瞧這是個不能成事的，也不去攔。秦氏嘴辣，幾句話將白氏數落個遍，白氏既要做無辜可憐之狀，便沒有此刻與人斗嘴的道理，幸而此時太醫從殿中出來。

    “稟告陛下與娘娘，昭訓已無生命危險，只是…”那太醫一望謝箴，隨即叩首道：“只怕昭訓日后再不能生育了?！?/br>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謝箴面色愈發不好。在眾人等待發落之時他沉默一息，“晉肖氏為光猷?！彼岳淠哪抗鈷哌^淚痕尚存的白賢人與面色尚有迷茫的何御女，“啟祥宮中上下進出人等一應徹查，包括后妃?！?/br>
    齊嘉豫低眉應“是”，謝箴離去后她轉過身，對像一眾妃嬪時仍是平時的端莊。不用她指示，一旁宮人便已控住了白氏與何氏。在二人驚懼不已的求饒聲中，齊嘉豫淡聲道：“若無旁的事，各位姐妹便散了吧?！?/br>
    謝箴帶著一身冷意回到明宣殿，進門時便見明如雪安靜跪在原地。她不吭聲也不求饒，就連背也是挺直的，唯有隱隱顫抖的膝蓋昭示著這幾個時辰的不輕松。這罰換做旁人早就哭喊著求饒，謝箴不由冷笑，他倒是忘了明如雪倔起來是個能忍的。

    他喜歡人過往在床上的隱忍，也知人向來的知情識趣，　也正因如此，當他想到半個月前明如雪的一番話才格外惱火。

    他冷淡一語，“你若愿跪就繼續跪著，若是能動就進來侍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