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運輸梯離開寰宇文娛所屬的浮空島，意味著一天工作的結束和夜晚娛樂的開始，但對于唐曉曉來說，她只擁有前半部分。

    一架涂裝著當紅虛擬偶像所佩戴項鏈的銀色飛行器淡藍色的推進光焰掃過了望窗，對面的同事嘆了口氣，“都怪上個測試組招的新人。要不是他搗亂，我就能趕上的第三次劇情更新了?！?/br>
    已經連續三個月蟬聯最受追捧的沉浸式全息劇本桂冠，可以與之相聘美的只有部分由造夢師領銜制作的大投入作品，可以說它作為一部光腦隨機合成的作品，是一匹前所未有的黑馬。嚴謹的邏輯、考據和音像制作都是評論家口中它成功的要素，但是作為工作人員來說，唐曉曉敢肯定半年前寰宇文娛將它和眾多光腦同期產出的同題材劇本一起投入市場時，完全沒料到它后來的火爆。

    的廣告投入在第一次劇本投放后才直線上升，負責它的測試組當月就領到了一筆金額令人眼紅的獎金，據說為了它的后續兩次劇情更新測試，幾個小組負責人之間爭搶的頭破血流。唯一撤出競爭的只有唐曉曉所在的七組，她作為負責人和唯一組員，對于爭搶熱門并無興趣。部門主管只要求她的檢測量，能夠不惹是生非的員工誰都喜歡。

    這是創作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人們面前應有盡有，人們面前一無所有。

    作品從產出到變現只需要上傳鍵輕輕一點，一部劇本收到市場正向反饋后，衍生市場自然會跟上，版權費用、植入廣告費用、周邊產品費用、仿生人制作許可費用足夠一個創作者賺得盆滿缽滿。

    但與之相對的，最直觀的數據正是聯邦造夢師職業就業率連年下降。教育部去年發布的規章將造夢師調整為進階職業，寄希望于進階職業所需求的天賦和辛苦阻斷一部分成長于全息劇本中的孩子不切實際的未來規劃。

    對于剛畢業甚至還沒畢業的很多造夢師來說，有人愿意為自己的劇本人物花錢，幾乎是最佳的認可。但在此之前，別出心裁的劇本、虛擬人物形象設計及場景的構造計算這三項全息劇本制作的基礎要求已經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新生造夢師。

    文化發展的歷史上有太多星光燦爛的創造者，前人走過的路太過寬敞，光腦的隨機組合情節所合成的劇本足夠占據絕大多數被走過的路旁邊沒被發現過的小徑，苦苦思考出的一個情節很可能正是百年前火爆過的連續劇，造夢師絞盡腦汁的劇情有時銷售額還比不上光腦合成的吊詭劇本。

    有的人拿起筆，卻想不起自己能夠寫些什么。有人設計好了情節，敗在了海量的計算。

    從二十年前開始的行業合并風潮讓造夢師“屈尊”接受進行劇本的查漏補缺而不是創作劇本的工作條件，唐曉曉正是這一時期掛著造夢師名頭學著檢測劇本邏輯課程的所謂“造夢規劃師”之一。只不過入職寰宇文娛時的崗位名稱徹底撕下了造夢師這一行業的遮羞布，個人光腦里的名片上清晰印著“檢測師”三個字。

    人工天幕模擬出的落日余光映進唐曉曉深黑的眼中，從半空俯視城市路面，行人腳下吸取了足夠熱能和壓力的路面按設定的時間亮起，淺黃綠色的瑩光在慢慢昏暗的城市里舒展開，通向行人們各自的家門?？赡苁堑叵鲁菂^，可能是某一座浮空島，可能是地面商店二樓的小閣樓，他們都已經看到了既定的歸所。

    “……曉曉？”

    “怎么了？”唐曉曉猛地回神。對面同事合上手中的粉餅盒，指指已經洞開的運輸梯大門嗔怪地看她一眼，“不知道是哪位風姿動人的omage讓你想的這么入神，唐師？”

    唐曉曉有些尷尬地干咳一聲，習慣性護著同事身側走出門外，“光想劇本了，沒注意，沒注意?！?/br>
    “假期快樂?！蓖聸_唐曉曉飛吻告別，她剛剛結婚的伴侶早已等在門外，扎了個馬尾的男人接過同事的手包，沒什么好臉色的徑自向前走去。同事追趕男人腳步的高跟鞋聲音噠噠噠響個不停，沒多久路的盡頭就又響起了她的笑聲。

    唐曉曉的公寓離寰宇的浮空島不遠，說了三年要開啟重建工作的老地下城區依舊搖搖欲墜地守著它那不合理到極點的天井設計。守舊的老人和在城市中心幾個浮空島上工作的年輕人如螞蟻般在一圈又一圈下沉的地下城區里奇異交織，生活的氣息在夜晚讓這個可以稱得上古老的地下城區繁忙起來，人流中沒有人會注意一個普通至極的年輕人。

    虹膜掃描之后，開啟的公寓大門里透出飯菜的香氣和水流聲，唐曉曉走進門將喧囂隔絕門外。剛剛關上門，門板上的智能屏幕亮起，一個和唐曉曉眉眼相似的女性臉龐顯露出來，比她的形象先一步出現的是她的聲音，“唐曉曉你這個女人這么晚連家都不回，今晚九點我和你安姨約了見面，你換件衣服過來吃飯。人家家里那個omage……”唐曉曉趕在母親說出后面的話之前換完了衣服，啪地關閉了屏幕。

    空氣中浮著時間的投影，正是九點零一分。

    唐曉曉發誓她沒有預知到母親會今天親自上門來抓她去相親，當然也并不是因為同事口中的那個新人。她拖到這么晚回家完全是因為下班前主管不知從哪里得知她還沒有體驗過，強行丟給了她一部據說是二十幾年前制作的相似情節劇本讓她檢測，為此甚至還給了她三天在家辦公機會。

    用隔壁組組長的話說，這就是人在工位坐，禍從天上來。

    只不過唐曉曉并沒覺得檢測時新劇本和老劇本除了所使用的全息儀器不同之外有什么區別。她抖開臥室角落鋪著的遮蓋布，塵封近三年的全息艙像一只溫馴的寵物一樣臥在那里，激活電源后熟悉又陌生的藍光浸著水色漾滿了整間屋子，唐曉曉調整了光腦傳輸劇本模式，一步踏入充滿凝膠劑的艙內。

    “歡迎回來，為您開啟光腦放映模式?！逼骄彽穆曇絷愂鲋昵暗牧晳T設定，失去意識前一秒，唐曉曉還毫無工作意識地猜測著家用智能今天會隨機到什么晚餐菜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