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狂亂】(8)
作者:佛蘭肯斯坦 2019年12月11日 字數統計:11662 【第八章】 項天從警校畢業不過一年出頭。他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帶著股天不怕地不怕 的沖勁。局里看他是個好苗子,就撂給安白河手底下跟著學習學習。 他聽人說過,安白河犯過錯誤,原本大好前程現在已然一片黯淡,所以剛開 始的時候項天是一肚子的不樂意。后來跟著安白河辦了幾個案子,項天服氣了, 一口一個師父叫的那個勤。 不光是刑偵的技術強,老安的名聲也給他們帶來了不少便宜。比如這一趟吧, 技術科前面一路綠燈,讓項天著實感受了一把什么叫特殊待遇。 兩人從市局出來鉆進大吉普,項天打開導航點著火,直奔老城區長桓中學而 去。 「我說師父,咱們這趟要是能把金湖小區那案子破了,您怎么不得官復原職? 到時候……」 「水太深?!拱舶缀痈C在副駕駛上連連搖頭,「我和趙沖感覺一樣,這案子 太邪勁。我干這么多年,我師父王劍波干這么多年,就從來沒見過這種案子。見 好就收?!?/br> 「這種案子?您干這么多年,連環殺人怎么也見過不少了吧?」 「受害數量、線索缺失、作案模式……這些就不說了。項天,你跟我時間也 不短了,你想想,這案子里頭最蹊蹺的是什么?」 項天這還開著車呢,哪兒有注意力還去琢磨這個。他裝模作樣的皺了半天眉 毛,認慫道:「我還真沒看出來。您別賣關子了成么?」 「是動機?!?/br> 「怎么個說法?」 「這個案子的兇手,繃了一條線兒。這條線兒的兩段是完全兩個極端。一頭 兒是極端的混亂,兇手下手的對象彼此之間幾乎毫不相干,不分男女老少,只要 在家的,能殺的全都殺了;而另外一頭則是驚人的秩序,作案手法的高度一致, 還有近似于球型的作案范圍,如果代入兇手的視角,不難看出一些屬于宗教性的 神圣感?!?/br> 「您是說,這是哪個邪教干的?別說,還真像!」 「你是說有點像……像當時咱們頭年辦的那個案子,叫什么來著?」 「魚眼溝那個!三班教,全村死了六個?!?/br> 「嗯,很像,可是這回不是?!?/br> 「為什么?」 「因為死在最中間的那個姚小敏。其他人的死都可以用冷酷和精準來形容, 如果說他們是哪個邪教的手筆,我完全沒意見。但是姚小敏身上,有濃烈的情緒 ……施暴者的情緒,受害者的情緒?!?/br> 「死的那么慘,肯定……」 「有情緒,就有動機,而且是摻雜了人類才能有的、欲望驅使的動機?;靵y 和秩序中間的那根線兒,抓住咯,就能把我們帶到兇手跟前去?!?/br> 安白河咬的一字一頓,但是項天卻頗有些不以為然:「可是我覺得,歸根到 底,弄不明白作案手段,什么都白搭?!?/br> 安白河沒有反駁他,因為這案子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這一關。剛出案情那兩 天,老安對這個案子精神極端亢奮,一整晚都睡不了個把小時,結果到了也沒想 出個一二三。 車里沉默下來,項天就這么安靜的開了幾分鐘,冷不丁想起一茬。 「這不會是有什么大神通的妖怪吧?要么兇手可能有超能力?」 安白河干巴巴的笑笑,沒再理他,雙手一抄,歪著頭打起盹來。 大吉普風馳電掣,跨過柳江橋,一路開到老城區。以長桓高中的名聲,淮京 市本地人沒有不知道它所在位置的,所以項天一路上也沒費什么勁找路。 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多了。項天在學校南門好不容易找了個停 車位擠進去,然后推醒了安白河。 「師父,到了師父?!顾辛藘陕?,下車掏出煙來,狠狠地嘬了兩口。 安白河揉揉臉,推開大吉普的車門,讓三月的冷風吹散了腦子里殘留的睡絮。 項天給他點了根煙:「咱怎么查?找校長,放個廣播,把那個學生提溜過來問問 話?」 「別大張旗鼓的。這學校里頭學生關系扯得錯綜復雜,冷不防就能把閑話傳 的到處都是。咱們就一條原則,話能少說就少說?!?/br> 項天給煙掐滅:「得嘞,我一聲不吭,全您來?!?/br> 「咱先去高一辦公室?!?/br> 安白河和項天一前一后走進校園,立馬給保安攔住了。這貴族私立就是不一 樣,門口的保安一看就訓練有素,全然不是混吃等死的湊數勞動力。 安白河編了一套「孩子家長」的說辭,沒亮身份。領隊讓他們登了記,又專 門派了一位保安親自帶他們去高一辦公室。 「嚯,規矩挺大?!鬼椞鞉煸诤箢^嘟囔著,惹來安白河一個白眼,老實了。 長桓占地面積是真夠大的,走到高一教學樓足足花了小十分鐘。那大cao場, 那大籃球場,還有排球場、網球場、羽毛球場……看的項天光眼熱去了。他上高 中那會兒,上坡上建了仨樓,外加個一百米小cao場,沒了。 保安盡職盡責的把安白河領到了高一老師的辦公樓,還替他們把門敲了,然 后在門口一站,那架勢是還要送他們走。 學校安全倒是搞的不錯。安白河心說著,示意項天呆在外面,自己推開門走 了進去。 坐門口最近的女老師抬起頭:「您找哪位?」 「請問高一六班的班主任是哪位老師?」安白河問。 隔著四個辦公桌站起來一位大框眼鏡:「您是?」 「您好您好,我叫安白河,想來了解一下幾個學生的情況?!拱舶缀游罩@ 位老師的手,話里特別客氣。他抻著話頭,不動聲色的把對方引到了沒人的窗口。 「您是家長?」老師還納悶呢。 安白河用身體側擋著,把證件給老師亮了亮,滿臉堆笑:「您別緊張,沒什 么大事兒,就是來掃聽掃聽,例行公事?!?/br> 這老師也不是傻子,哪兒能就這么給安撫住了。他表情一繃,去掏手機: 「我請示請示領導?!?/br> 「別別別?!拱舶缀犹鹨恢皇?,輕輕礙著他胳膊,「就幾句話的事兒,這 一走程序,沒有五六個鐘頭墨跡不完,犯不著嘛?!?/br> 老師一琢磨,也對:「您找哪個學生?我給您叫來?!?/br> 「不急不急。您班里有個學生叫萬樹的?」 「沒錯。他怎么了?犯錯誤了?」 「沒有~」安白河拉著了個長音兒,「我們這就不是學生的案子,可能就牽 扯點信息。您知道萬樹同學有誰最近去鑲過牙……」 安白河話還沒撂定呢,對面立刻揚起眉毛:「有!對,有一個?!?/br> 他一側身,提高嗓門:「哎!那誰!老鄭!老鄭你過來下?!?/br> 老鄭坐自己那桌正寫教案呢。辦公室人挺雜,經常有家長來找老師送人情, 見怪不怪了,剛才安白河進來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抬過頭。 安白河小聲介紹了一下身份,又說了說情況,老鄭直皺眉:「是。那天他們 班萬樹跑過來替邵飛請的假么,說是讓車把牙給碰掉了。上星期五還請假去復查 來著?!?/br> 安白河思忖著,讓老鄭有些肝顫,他又問:「邵飛這孩子犯事兒了?」 安白河笑:「他一個孩子能犯什么事兒,是醫院牙科那邊有個財務的案子?!?/br> 老鄭一顆心放下來:「我給您把他叫來?」 「好。您費心?!?/br> 老鄭順走廊去了,安白河也沒留在辦公室,站外面和項天一起等著。他順走 廊的大玻璃窗往下看去,長桓上體育課的學生們撒了歡的在cao場上鬧騰著,洋溢 著一股子生氣。 「師父,霖霖也快上初中了吧?」項天問。 「嗯?!拱舶缀討艘宦?,覺得自己顯得有些冷淡,便又加了一句:「今天 晚上我過去吃飯,你送我下?!?/br> 項天哈哈了兩聲,陡然發現自己接不下去話。 老安有個姑娘,十一二歲,項天接送老安的時候見過。安白河離婚以后,姑 娘跟著母親過,老安隔三差五去看一回。 干公安的,天天風里來雨里去,一出任務就回不去家,夫妻感情太容易破裂, 老安這都是正常情況。但是再正常,一天到晚沒法陪著閨女也是個疙瘩。項天二 十啷當歲,連個女朋友都沒有,這婚姻家庭方面是個白丁,凈瞎勾話題。 不過項天知道,老安的媳婦人是真不錯。離是離了,老安去家里也不攔著。 久了不去吃飯,還打電話叫呢。頭過年的時候,有一次項天還是從媳婦家接的老 安。他媳婦臨走的時候給老安卷了一大包年貨帶著,連項天都被塞了一提溜醬豬 蹄。 所以項天就奇怪著呢,這還離什么離?他問老安,老安也不搭理他,后來就 不問了。 又等了一會兒,特招班的班主任鄭旭帶著一個男生來了。 「這就是邵飛?!估相嵰贿呎f,一邊轉臉把手搭在他肩膀頭子上:「別害怕, 人家問啥你就說啥,沒事兒?!?/br> 「叔叔好?!鼓悄猩Y貌的對安白河哈了下腰。 安白河上下把這學生打量了一圈,心里咯噔一下,腦子嗡嗡炸響。 他看見這孩子手指頭尖兒上纏著紗布。 牙齒、指甲…… 如果說鑲牙是真的趕巧了,那手指甲算什么?世界上絕沒這么寸的事兒。 甭管深淺,甭管直接間接,這孩子總歸和金湖小區的案子有關系,沒跑。 安白河心臟狂跳,臉上不動聲色的對邵飛亮出了自己的證件:「邵飛同學, 我們來是想稍微了解點情況。你之前出車禍,把牙碰壞了是么?」 那孩子個頭不高,人卻生的結實,他一仰臉,愣愣的回道:「昂,是?!?/br> 「去淮醫附院補的牙?」 「嗯……嗯?!?/br> 「你認識那個牙科主任么?」安白河兜著圈問著無關緊要的問題,來掩飾自 己真正的意圖。 「我不認識,我原來的同學給我介紹的?!?/br> 他答的挺利索,不像是心虛的樣子,但安白河還是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 警惕。 不是驚慌,而是警惕,這孩子心理比看起來成熟的多,安白河想道。 「你補牙的時候有沒有……哎?你這手怎么了?」 安白河突然話鋒一轉,輕描淡寫的抓住邵飛的手打量起來。 他出手輕的很,可對面的手突然就緊繃起來。邵飛猛地把手抽回來:「打球 把指甲弄劈了?!?/br> 「呵呵,你們這幫孩子夠能鬧騰的?!拱舶缀有π?。他又一本正經假裝問了 幾個牙科那邊的問題,就放邵飛走了。 打學校出來,項天一蹦老高:「那小子肯定有問題?!?/br> 安白河自然也這么想的。他本來有一大堆問題留著想要試探那個學生,但是 邵飛手上的傷已經把他腦子里的問題全都確認了,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的圍繞這 個孩子的調查工作。 在老安看來,邵飛身上的傷和金湖小區受害者簡直是一個路子。只要能弄明 白是誰搞的,就能把核心線索全都抖出來,這案子想破幾乎是指日可待。 但是安白河早也過了毛毛躁躁的魯莽年紀。這個邵飛和其他受害者最大的不 同是,他還活著。 所以那個隱藏在某個地方的兇手,可能就在邵飛附近。如果對方感受到了威 脅,那不光是這個邵飛,甚至可能連自己和項天都會被波及。尤其是想到金湖小 區的慘狀,由不得人輕舉妄動他決定將這件事情從長計議。明天早晨和趙沖合計 合計再做定奪。 ************ 下午五點,離晚自習還有倆小時。學生們一般會趁著這時間吃個晚飯,有些 心大的還會逮住空打會兒球。 這剛一打鈴兒,邵飛蹭的就從座位上竄起來。 黃少菁看他魂不守舍大半天了,還想趁大課間問他兩句。結果這小子竄的倒 快,姑娘一著急,聲音大了點。 「你上哪兒?」 周圍一圈同學齊刷刷扭頭看過來。黃少菁豁出去了,也不在乎旁邊的目光, 就這么直勾勾盯著邵飛看。 邵飛急中生智,回頭應道:「拉屎!」 身后一陣哄堂大笑,黃少菁無奈的翻了翻白眼。然而邵飛可沒有功夫體驗尷 尬,他一路小跑,往普通班的方向竄過去。 萬樹那頭剛上完課,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的想打個盹兒,這頭邵飛就旁若無 人的沖進教室,把他拽了起來。 「出事兒了?!?/br> 萬樹還想懟邵飛兩句呢,結果就看他一臉嚴肅,頓時也緊張起來。 兩個人一前一后下了樓,身邊同學嗚嗚渣渣的亂跑,攪得邵飛更加心神不寧。 之前那個警察亮明身份的時候,邵飛那后背都濕了。好在邵飛多少也算經了些事 兒,心思沉穩多了,仔細琢磨了半天,感覺自己沒漏什么餡兒。 長桓的校園大了去了,想找個僻靜沒人的地方很是簡單。邵飛和萬樹假裝溜 腿兒,一直走到運動場外側的看臺上才算完。 萬樹在路上聽邵飛把事兒說了,心里面也直打鼓。 「那個姓安的警察說沒說是為啥來的?」 「沒和我說,我問的我們班老鄭,說是要查淮醫附院的財務案件?!?/br> 「財務案件跟你有啥關系?」 「他不是問我晚上去鑲牙的時候看沒看見什么貓膩來著么,我本來也沒看見 什么?!?/br> 萬樹連連搖頭:「這可不對。你想你個破學生,看見啥沒看見啥,關鍵么? 你懂財務?你就算看見什么了又能說出個什么所以然來?」 「那你的意思呢?他是沖……」邵飛小心翼翼的 掃了掃周圍,壓低聲音, 「沖泥巴的事兒來的?」 「金湖小區的那個案子,到現在也沒破不是?你想想你那牙,多引人注意??!」 邵飛又想起一茬,面部逐漸扭曲:「他還看我手指頭來著?!?/br> 「這不更是對上號了么???」萬樹激動起來。 「那怎么辦?警察把我當兇手了???」邵飛更慌。 好在萬樹腦子還算好使:「要算,你也得是受害者。這鍋扣不到你頭上?!?/br> 想到這兒,倆人還算松了口氣兒。 「歸根到底,你不也沒干什么壞事么?你怕啥?」萬樹又說。 「我用泥巴弄過錢啊,你忘了?!股埏w心虛道。 「你只要閉緊嘴不提泥巴,他能把你怎么樣?」 「可是那是警察啊,他們要是審問我,監視我,那我就得把泥巴藏起來。那 邊還吊著許浩龍呢,要是幾天不用泥巴許愿,他可就回來了?!?/br> 萬樹輕輕點頭:「這是個問題?!?/br> 邵飛心慌意亂之下,一咬牙:「要不還是把許浩龍弄死吧,要不就把那個警 察弄死!」 萬樹差點跳起來:「別胡來啊你!許浩龍要是死了,他背后的那些人還不摸 到你頭上?」 「他們沒證據??!」 「那些無法無天的人還管證據?!而且那警察剛問完你就死街上了,本來不 懷疑你也懷疑上了,你這不是往槍口上撞么?」 萬樹幾句話說的邵飛腦門冒汗:「那你給我出個主意!」 「咱們手里捏著泥巴,還能讓人堵死活路么?」萬樹沉聲說,「我覺得,是 時候試驗一下研究成果了。只要選擇一個合適的愿望,就一定能解決這個問題?!?/br> 「代價怎么辦?我們能負擔的起么?」邵飛擔心的說。 萬樹點點頭:「這回我也出一把力?!?/br> 許浩龍事件平息之后的幾天里,兩個人沿著最初的思路,好好地研究了一下 分擔代價的機制。他們猜對了,當他們兩個一起把泥巴抹在身上之后,許愿的代 價得到了極大的抵消。他們逐步嘗試之后發現,哪怕是之前會讓牙齒脫落的愿望, 在兩個人的分擔下甚至不會對身體造成任何傷害。 可是那僅限于「移動」這一種愿望。很明顯,想要解決這個警察帶來的麻煩, 單純的「移動」是做不到的。 而萬樹打算付諸試驗的第二個理論,就是「移動」之外的愿望實現方式。 比如影響自由意志。 關于這一點,他們并不是沒有做過試驗。萬樹曾經通過把「恐怖的圖像」移 動到邵飛視網膜的方式達成過類似的效果。眼前冷不丁出現一個血呼啦的尸體, 饒是邵飛有心理準備也被狠狠地嚇了一跳。 一剎那乃至一小段時間內,諸如驚恐、慌亂這種短暫的情緒爆發,他們完全 可以用「移動」這種簡介的方式來實現。但想要真正的影響一個人的意志,比如 讓警察忽略邵飛身上的疑點,就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貨真價實的許愿。 況且讓區區一個警察忽略疑點,并不能摘除邵飛身上的嫌疑。那個警察的上 司和同事又怎么辦?誰知道會不會有其他警察再次跑來拿邵飛問詢?總不能把淮 京市整個警察系統一鍋端了吧。 這也就是萬樹急著要實地測試的原因。時間拖得越久,那警察把信息擴散出 去的可能性就越大。按照邵飛說的,他們離開也就半個小時,應該還來得及。 他們要死死壓住那個名叫安白河的警察,而且還不能露出任何疑點。 兩個人偷偷跑到了宿舍樓的樓頂。在這個時間段,宿舍樓幾乎沒人,樓頂也 被上了大鎖。但是為了這種應急時刻,萬樹早就讓邵飛許愿弄到了這把大鎖的鑰 匙。 萬樹的腦袋飛速轉動著,勉強擬定了計劃。 他們還從沒冒過這么大的風險許愿,但現在不得不這么做了。 他們在短短的時間內許下了三個愿望。 萬樹第一個將手插入泥巴:「如果安白河手機處于鎖屏狀態,就將開鎖之后 的手機移動到我面前,并在三分鐘之后移回原位?!?/br> 假如安白河這邊正刷微博,手機「呼碴」一聲沒了,那可就成了靈異事件了。 所以萬樹精心制定了第一個愿望的限定條件。而且經過幾天前的私下測試,移回 原位這個詞條仍然可以算作同一個愿望之內,在代價上幾乎沒有什么區別。 那只手機在一秒鐘后出現在他腳尖之前。 萬樹一把將手機拿起來,抓緊每一秒鐘打開應用商店,開始下載某個軟件。 安白河的手機款式挺老,但好歹下載速度還跟得上。 軟件下載完畢,調試,發送權限…… 三分鐘一到,安白河的手機「怵」的一聲消失了。萬樹擦擦手心的冷汗,打 開了自己的手機。 他在安白河手機上下載的,是一個情侶之間用來查看對方定位用的軟件。此 時此刻,安白河的位置已經清清楚楚的顯示在了萬樹的手機上。 最新找回4F4F4F, 最新找回4F4F4F. 最新找回4F4F4F. 「是居民樓。安白河應該回家了。地址是……」萬樹認認真真的給邵飛念道。 邵飛已經把泥巴分成了兩堆,他清晰地記著,在獲得泥巴的第一天,他就掐 過時間。被分開的泥巴會在十五分鐘之內回歸原位。既然兩個人需要同時許愿, 那么時間就必須控制在十五分鐘之內。 他們兩個脫下衣服,飛快的把兩堆泥巴裹在自己的身上,由邵飛許了第二個 愿望。 「將我移動到……」 邵飛報完地址,眼睛一晃,已經落在了一個樓道之中。 定位軟件只能確定安白河所在的那棟樓,卻并不能認定具體樓層,這個問題 完全要靠自己解決。 邵飛探頭往上看了兩眼,長出了一口氣。幸虧這不是高層,一共只有七樓, 不然讓邵飛一層一層敲門敲上去,十五分鐘早就過了。 這也是當初萬樹決定讓邵飛傳送的原因——真要爬起樓來,邵飛這個體格起 碼能快一點。 邵飛不敢怠慢,三步并作兩步開始往上爬。他也沒空不好意思了,順著縱向 位置一戶一戶的敲門問,終于在五樓的時候找到了要找的人。 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姑娘打開門,順著防盜門鐵窗怯生生的往外瞧他:「你找 誰?」 邵飛一連爬了五樓出不少汗,伸手擦著額頭:「我找安白河安叔叔?!?/br> 小姑娘扭頭:「爸爸!」 安白河那邊幫前妻切rou,聽見門鈴他這頭趕緊洗手,一邊在圍裙上擦著巴掌 一邊走出來。結果抬頭一看,他立刻就愣了。 「安叔叔,我有點事兒?!股埏w隔著防盜門直招手。 「邵飛?」安白河愣了幾秒,頓時緊張起來。面前的這個高中學生臉上展露 著一副老老實實的笑容,看似人畜無害,可他一個老刑警的直覺卻在厲聲尖叫。 他一個學生,怎么可能找到我住的地方?因為他知道我懷疑他?那么,他跑 到這兒來想干什么? 一種從骨子里油然而生的恐懼直刺安白河的后腰。他腦子里不受控制的閃過 金湖小區那一具具扭曲的尸體。 安白河本能的向門口的衣架望了一眼,那里掛著他的配槍。 邵飛這邊正笑著打招呼,此時順著他的目光一撇,也落在了那把黑漆漆的手 槍上。他頓時緊張起來,再也維持不住臉上裝模作樣的笑容。 他要掏槍???他早就懷疑我了?按照萬樹的原計劃是不是來不及了???要不 然…… 邵飛心里殺意驟起。 他這時候才發現,當他被許浩龍從那個洞口推下去的之后,爬上來的早已經 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用不著支配自由意志,用不著擔心分攤代價給萬樹,更用不著擔心許愿的效 果,邵飛在短短三秒鐘時間就想出了很多種用「移動」就能夠毀尸滅跡的方法。 但是他看到了安白河身后不遠處的那個小女孩。 當他再次將目光轉回到安白河身上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他沒能狠下心來。 最終,安白河也沒掏出那把配槍。 「有什么事兒?你怎么找過來的?」安白河隔著鐵門問邵飛,他警惕的掃了 掃門外的樓道,想確認一下其他人的存在。 邵飛趁著這個機會,貼近鐵門,對他說了一句話。 「輕蔑的對待我身上的疑點?!?/br> 這也是萬樹敲定的措辭。如果愿望實施不了,安白河依舊保持著理智,邵飛 完全可以往后繼續接話,最大程度的掩飾這句話里的詭異之處。 忽視?忘卻?辯護?這些內容萬樹都考慮過,但終究都不如「輕蔑」二字來 的穩妥。這個愿望足以讓安白河眼中的線索弱化,而且也能讓他周圍的刑警們以 正常的方式受到他的蠱惑。 而最重要的是,沒有改變他的人格,沒有改變他的思維,他們所cao縱的只是 針對一件事情的小小態度。在外人看來,反常的可疑度幾乎可以忽視不見;而對 邵飛和萬樹而言,可能要付出的代價也最小。 邵飛緊張的看著安白河,而安白河的眼中沒有露出任何古怪的神色。 「你猜我怎么知道你住的地方?」邵飛試探性的問。 只見安白河不屑的哼了一聲:「要么是你問了我同事,要么去網上查過?,F 在網絡那么發達,隨便查個東西還不簡單?!?/br> 奏效了。邵飛心臟砰砰跳著,興高采烈的揮手告別:「那我沒事了,我就是 路過上來看看您?!?/br> 安白河看著邵飛走下樓梯,便順手關上門。他心中剛剛冒出「他為什么來找 我」的問題,另一股力量就悄然頂翻了這個剛剛成型的念頭。 「嗨,不過就是高中生想討好一下剛審過自己的警察,有什么大不了的?!?/br> 他暗自說著,重新走進了廚房。 一切風平浪靜。 眼瞅著一個多星期就這么過去了,警察那邊再也沒有任何響動。萬樹和邵飛 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落了地。 那天搞定了安白河,邵飛打車回的學校。在路上,37分鐘一過,上下四條 胳膊腿兒擰的一陣劇痛,愣是讓邵飛忍下來了。那邊兒的萬樹可沒這個屁性,躺 在宿舍樓頂上疼的一頓干嚎,得虧宿舍樓里沒人。 不過倆個人都明白,這是天大的好事兒。第二種愿望實現方式的代價限度, 已經被他們試出來了。只要兩個人全面分擔,就可以承受最基本的代價來影響別 人的意志。 而且,他們還意外發現了兩條新的規則。 原來測定的十五分鐘泥巴復原時間,出現了異常。在邵飛坐車回學校的時候, 預計的復原時間早過了,直到37分鐘付出代價的時候,隨著疼痛的出現,他身 上的泥巴才回到了萬樹那邊。 事實證明,在有許愿還未付清代價的時候,泥巴不會復原。這進一步堅定了 萬樹之前的推論,更高等級的愿望,就是需要多人分擔。 而第二條規則就更令人激動了,那就是代價的推移…… 他們在償還頭兩個愿望的代價之前,許下了改變安白河念頭的第三個愿望, 但是最終他們卻只付出了一次代價。這意味著在固定的時間內,代價可以累積。 萬樹和邵飛又用微不足道的小愿望做了幾次試驗,確定了這項規則。他們意 識到這項規則十分可怕。 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許下任何愿望,直到最后一個愿望實現的37分鐘之后, 積累的代價才會在最后一個許愿者身上討回,而之前的許愿者甚至不需要付出任 何東西。 萬樹幾乎可以確定,金湖小區那二十多人的慘死,就是運用這個規則之后的 結果。 然而這項規則的可怕之處并不是它可怕的后果,而是它致命的吸引力。 只要能夠保證在37分鐘之內許下下一個愿望,代價的償還就可以無限期的 推遲。哪怕是在遠遠無法承擔的情況下,也可以用欺詐或者強迫的手段,讓與自 己不相關的人去償還代價。 這種誘惑力簡直就是魔鬼的呼喚。只要放下一點點良心和道德,泥巴的擁有 者甚至可以成為無限的接近神的存在。 在確定了這項規則之后,萬樹對邵飛說了一句話:「我們許下的愿望,永遠 要由我們自己承擔,否則我們不配擁有這個泥巴?!?/br> 邵飛鄭重的點頭。兩個人向對方做出了一輩子的承諾,并且為自己有這樣坦 蕩的朋友而自豪起來。 但那最終也只不過是十幾歲孩子之間的承諾…… ************ 3月24日,星期六,19:10 邵飛心情特別好。昨天月考,他拿泥巴提前轉移了老師的卷子答案,一頓猛背, 這次考試班里不是前三也得是前五??纪暝嚊]了心事,借著這股高興勁,他約了萬 樹和曲櫻,準備把黃少菁好好介紹給他們認識認識。 周六學校放學放的早,邵飛和黃少菁在奧宇蹭磨到晚上,來到隔壁那家海鮮 火鍋等著另外倆人匯合。 遠遠的就看見一米八二的萬樹后面掛著一個小個子女生,沿著人行道往這邊 走著。 曲櫻用面包服把自己包成一團,拽著萬樹的袖子拖在后面,一臉不情愿。 「大冷天出來吃什么飯??!」 「邵飛那孫子請客。我說,你別拽我??!都拽禿嚕了!」 「有錢撐的!等天暖和點再吃不行么!」 「吃火鍋這不就暖和過來了么?!?/br> 兩個人嘰嘰歪歪走近,曲櫻抬頭看見邵飛先瞪了他一眼:「什么好事兒啊, 非得請客……」 話說了一半,曲櫻就看見邵飛旁邊還站了一位,立刻不言語了,小臉兒也立 馬見紅。曲櫻這姑娘在自己人面前沒遮沒攔的,讓其他人看見當時就害羞起來。 黃少菁還就喜歡和熱熱鬧鬧的姑娘一起玩,而且是邵飛的朋友,所以說話難 得的帶上了親熱勁:「我是黃少菁,是邵飛的女朋友?!?/br> 邵飛也趕緊:「這就是曲櫻小朋友,初中和我坐同桌呢?!?/br> 曲櫻原來有點害臊,突然就蹦起來:「?。??你女朋友???」 看著曲櫻一副下巴頦往地上掉的樣子,邵飛有點兒得意:「誒嘿!」 「你這家伙??!不聲不響的就泡了個大美女??!也不告訴我一聲??!」曲櫻 沖上去,拉著邵飛的胳膊一頓踹。 踹了兩腳,曲櫻松開邵飛,轉過頭來一把抓住黃少菁的雙手,把女孩嚇了一 跳。 「邵飛這家伙終于有人管了!高興死我了!你們兩個一定要好好的呀??!」 黃少菁微微笑起來:「謝謝你?!?/br> 曲櫻鄭重其事的點著頭:「你是邵飛的女朋友,那從今以后你也是我們的朋 友!今天要好好慶祝一下!走著走著,吃火鍋!」 小個兒一馬當先走進飯店,大家被她逗得直樂,四個人開開心心的找地方坐 了。 好吃的堆了一大桌,曲櫻高舉雙手讓服務員推了一件啤酒過來,利利索索起 開兩瓶,給每個人都倒了滿滿一杯。 「慶祝邵飛脫單!祝二位白頭到老!」曲櫻興高采烈的叫著。 四個人碰杯,邵飛和黃少菁對視了一眼,心中柔情一片。終于得到了別人的 認可…… 酒酣耳熱,大家伙也聊的興起。黃少菁愈發喜歡起邵飛的這兩個朋友來,熟 稔的很快。 「你們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女孩好奇的問坐在桌對面的萬樹與曲櫻。 「他倆天天和別人打架!」曲櫻臉上帶著酒紅,一副腹黑的樣子開始揭萬樹 老底,「別看他現在高,那時候就是個小矮子,老被人欺負。邵飛可兇了,班里 沒人敢招惹他?!?/br> 「看不出來啊?!裹S少菁瞟了邵飛一眼,「那你呢?」 「我是他同桌??!」曲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就覺得他還挺仗義的, 不然我才不理他呢?!?/br> 「少說兩句少說兩句?!股埏w就怕話題轉到自己頭上,趕緊給曲櫻倒酒。那 時候自己就跟個反社會一樣,暴力傾向十分嚴重,現在想起來怪害臊的。 「誒,少菁……哎?我這么叫你行么?」曲櫻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爭取了黃 少菁的同意,然后問了她一個問題,「你別怪我八卦呀。我記得你和許浩龍學長, 不是在一起么?」 邵飛和黃少菁心里都是一繃。 不過黃少菁沒有露出異樣的神情,她早已經想好了說辭。不管是曲櫻還是其 他什么人,她都決定不再回避這個問題。 「許浩龍是個騙子,他女朋友很多,還出去嫖娼?!?/br> 女孩說的異常平淡??蓪τ谇鷻堰@種高中女生來說,冷冷靜靜的把最后那兩 個字吐出來,聽上去還是挺有沖擊力的。 「哇!想不到他是這種人!」 「表面光鮮的家伙,背地里沒人知道會做些什么腌臜事兒?!谷f樹在旁邊補 了一句。 「那少菁,你是真的喜歡邵飛么?我沒別的意思呀,你別誤會,我就是覺得 有點突然?!骨鷻呀Y結巴巴的問。 黃少菁看了邵飛一眼,伸手和他牽在一起:「是的。我很喜歡他。他救… …幫了我很多?!?/br> 「哎呀,那我就放心了?!骨鷻验L出一口氣,將杯子里的啤酒咕嘟咕嘟喝下 去,然后不顧形象的打了個嗝。 「那你呢?你們倆……」黃少菁把目光掃在萬樹和曲櫻身上。 「沒有沒有?!谷f樹連連擺手。 「我和萬樹,那可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呢!」曲櫻把手豪爽的往萬樹肩膀上一 搭,「來,好兄弟,喝一個?!?/br> 萬樹應戰,陪曲櫻灌下去一大杯。小個子曲櫻抱著個大啤酒杯咕嘟咕嘟的, 就像只小松鼠,看的邵飛哈哈傻樂。 這一晚上吃下來,四個人一直玩到快11點才收住。周六不住校,萬樹喝的 跟個二百五一樣,自己打了個車走了。 不過要說喝的最多的還是曲櫻,一個小姑娘懟下去整整五瓶啤的,走路還不 晃蕩。邵飛看的直嘬舌頭。 「今晚上……」邵飛牽著黃少菁的手,賊兮兮的在她耳邊小聲問。 「過來唄,我先去樓上了?!裹S少菁還不知道他那點小心思,故作鎮定的紅 著臉,往旁邊奧宇二樓瞟了一眼,「你先把人家送回去?!?/br> 曲櫻手一揮:「沒事兒!我自己能回去!就這么兩步!」 邵飛有點色急,扭頭看著黃少菁,一副「你看她自己都說了」的表情。黃少 菁根本不接他茬,一把給他推走了:「看著她上樓,聽見沒?!?/br> 曲櫻跳過來,狠狠的抱了黃少菁一下:「什么都不說啦!」 奧宇往學校去也就二十分鐘,可是剛開春,這個時間段街上已經沒什么人了。 邵飛一琢磨,確實不能讓曲櫻一個姑娘喝了酒往回走,索性點點頭,拽著曲櫻跟 拽小動物一樣領走了。 黃少菁笑著看了他們一會兒,轉身進了網吧。 小風一吹,本來只是微醺的曲櫻一時之間也有點晃蕩起來。邵飛一只手就能 箍住她的胳膊,好歹沒讓她滑倒。 「沒那么嚴重,扶什么呀?!骨鷻押叩?,但也沒反抗。 兩個人在昏黃的路燈下悄沒聲的走了十分鐘,眼瞅著學校的影子在道路盡頭 若隱若現。邵飛這頭盤算著回去是不是先和少菁打上兩盤游戲呢,突然看見曲櫻 小朋友肩膀一顫一顫的在抖。 「凍著了?」邵飛連忙問。 曲櫻晃晃腦袋,沒說話。 邵飛低頭一看,曲櫻臉上兩行淚珠,從下巴上滴答滴答的正往下落呢。 「哎呦,怎么了你?」邵飛心里一下子有些發緊。 這姑娘從初中以來就對自己關懷有加,是唯二把自己當正常人看的人。對那 個時候的邵飛而言,曲櫻的笑容幾乎就跟避難所一樣。誰要是欺負她,邵飛二話 不說就得給他一頓毒打。 「沒怎么?!骨鷻岩黄材?,「看你終于能開開心心的生活了,我這是高興?!?/br> 邵飛沒言語,他本能的覺得并 不是如此??伤膊恢涝撜f些什么,只能輕 輕拍了拍曲櫻后背。 就這一下子,女孩「哇」的哭出了聲。 「可是明明是我先喜歡你的呀!」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