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納的身上總是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矛盾感。

    之前對方跟希利爾解釋過，自己雖然對人類的確沒有特別的好感，但其實人類還是精靈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而且他也沒有因希利爾感到過不耐煩，只是有時候會為如何勸說頑固的小朋友而苦惱不已。

    在艾納說這些話的時候，希利爾一直望著對方的雙眼，發現無論是從眼神還是神態，都找不到絲毫說謊的痕跡，而即使拋開這些，艾納也確實沒有騙他的必要。

    而之前艾納拒絕治療那個人類，似乎也是建立在為了同族著想的基礎上，盡管這種做法可能并不恰當。而且之后莉莉婭過來道歉請罪的時候，艾納也并沒有責怪她，看起來是真的完全沒有生氣。

    但是……希利爾回憶起當時那個精靈少女激動之下說出過的話——為什么你總是這樣冷酷？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你根本不是艾斯羅德的守護者，你這個魔鬼??！

    精靈們對于艾納的態度的確是非常典型的敬畏，既尊敬又懼怕，住在艾斯羅德這幾個月里希利爾對于艾納身份的特殊性已經有了一定了解，他明白精靈們尊敬艾納的理由，但卻不太明白那種恐懼又來自于何處。

    既然他身為來到這不久的人類無法理解，那么去找一個一直住在艾斯羅德的精靈總該能給他解惑了。

    “艾納，我出去一下?！毕＠麪柎┖猛庖?，臨出門前跟坐在客廳里的艾納知會了一聲，當艾納轉過頭看向門口時，希利爾已經站在了門外，只探進來半個腦袋笑著說，“我去一下尤爾那邊，傍晚前會幫你帶水果回來的?！?/br>
    “啊，”艾納慢了半拍，然后才溫和地回道，“路上小心?！?/br>
    他的話音還沒落下，希利爾就已經離開了，他只看到那被高高束起的金發在門口頑皮地晃動了一下，然后門就被關上了。

    希利爾并沒有注意到，在自己關上房門后不久，樹屋的窗口就多出了一個人影，站在窗口的精靈安靜地看著他一路快步走下樹屋的樓梯，然后向著尤爾居住的方向離去，精靈過于優秀的視力甚至沒有放過他面上饒有興致又有些期待地神情。

    “希利爾……”困惑地歪了歪頭，艾納自言自語道，“比起我更喜歡尤爾嗎？”

    為什么呢，他又在自己沒意識到的時候做了什么讓人討厭的事嗎？希利爾明明說過是特意為了他而來的，只有他，無法取代。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希利爾望著他時，漂亮的眼睛里滿滿都是他一個人的身影，像是倒映在寶石上的畫作一樣，好看到讓人移不開眼睛。

    好看到想要把那雙眼睛裝進最精致的水晶瓶里，永遠地保存好。

    ＊＊＊

    “呃，這個問題要怎么說呢……”尤爾頭疼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希利爾，他們兩個坐在樹下的木質圓桌兩側，桌上擺著點心和飲品，儼然像是一次小型茶話會，“我沒想到你這么快就會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如果是不方便告訴我的事情，也不用勉強?！毕＠麪柶穱L著精靈們特制的果汁，比起忍不住抓亂頭發的尤爾要淡定得多，“我也只是單純地好奇而已?！?/br>
    “不，其實我早就覺得有些東西該提前提醒你，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說比較合適?！庇葼柨雌饋硭坪跽娴姆浅？鄲?，從他口中接二連三地發出了嘆氣的聲音，“因為艾納他好像真的挺喜歡你的，莫名其妙跟你說些有的沒的就好像我在刻意抹黑他的形象一樣?！?/br>
    “那家伙平時一直都是老好人的樣子，但其實他……怎么說呢，不太適合精靈的身份？也不對，總之就是跟你們人類對精靈的普遍印象不太搭調?！?/br>
    這說得實在很抽象，希利爾眨眨眼睛，咬碎手中鮮花制成的餅干：“溫柔、強大、俊美、優雅、冷靜……這就是人類對精靈的印象哦?！倍以趺纯炊际歉{完全吻合的。

    “所以說就是那樣??！”說到這，尤爾謹慎地轉動腦袋四處張望了一下，確定在可視范圍之內都沒有艾納的影子，才又轉回來小聲繼續說，“與其說他是理想中精靈的樣子，不如說他是刻意讓自己看起來是那樣的……不止人類，其實在艾斯羅德也普遍認為你說的那種形象是最完美最典型的精靈，但是艾納那家伙從小性格就很古怪，所以父親和前任王上在教導他的時候會有意糾正……”

    “不是因為溫柔所以溫柔，是因為精靈應該溫柔所以溫柔，你大概能理解嗎？”尤爾盡力地試圖把那種感覺描述得更加形象，“你看，就像之前莉莉婭去找他幫忙的時候，會感覺這個家伙明明好像很溫柔，但是又好像特別冷酷，有種違和感吧？你也是因為那件事才來問我這些的吧？”

    希利爾一只手撐著下巴，幫助詞窮的尤爾總結：“所以說艾納他小時候其實是問題兒童？到現在也沒有完全就糾正？”

    “差不多吧，不過那家伙平時還是很好相處的?！闭f完那些，尤爾又開始幫自己的好友挽回在人類心中的形象，“他這段時間不是也把你照顧得很好嘛，只要不惹他生氣還是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家伙，對吧？”

    笑了笑，希利爾低頭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果汁，以掩蓋自己眼中若有所思的神色：“嗯，跟艾納待在一起讓人很舒服?！?/br>
    尤爾也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想起了自己今天原本的事，就對他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啊，對了，我之前去了一趟人類的城鎮，順便給你帶了個禮物，考慮好要怎么感謝我了嗎？”

    希利爾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禮物都沒拿出來就問我要怎么感謝，萬一是我不喜歡的東西怎么辦？”

    “我覺得你看到會很感動的?！狈浅？桃獾貨_他眨了眨眼睛，尤爾笑嘻嘻地從旁邊用來裝食物的籃子里掏出了一個用油紙包裹得很嚴實的東西，“你看，剛剛做好的烤羊排，我從人類的店里賣的，特意用魔法保溫了。你到了艾斯羅德之后的這三個月都沒吃到過rou吧？對人類來說應該很難受吧？”

    也許是之前用了掩蔽魔法所以聞不到香味，尤爾把那一大包烤羊排拿出來之后希利爾馬上就聞到了烤羊排的香味，那味道瘋狂地勾動了他原本并沒有什么興致的味蕾。

    不得不承認，還真的有點感動。

    他發自內心地感慨道：“沒想到你居然這么細心，看來精靈也同樣不可貌相啊?！?/br>
    “這話怎么聽也不是夸我的吧？”尤爾嘴角抽動了一下，緊接著眼睛一轉，把手里的烤羊排放下，出其不意地一下子站起來撲到了希利爾的那邊，雙手快速地摸到希利爾腰間，使壞地撓起癢來，“人類小朋友不可以這么囂張，乖乖叫聲尤爾哥哥就放過你?！?/br>
    “喂，尤爾！別、哈哈……”

    “快叫快叫，我可是比你不知道多少個祖父的年紀都要大，叫聲哥哥又不過分?！?/br>
    希利爾沒想到尤爾會突然做出這種襲擊，毫無防備地就被抓了個正著，癢得止不住笑出聲，連眼淚都笑了出來，而壞心眼的精靈還不放過他，堅持要他叫聲尤爾哥哥才行。

    這個稱呼倒也的確不過分，希利爾一只手抹著眼淚，正要開口滿足尤爾的要求，鬧得正歡的人類和精靈就冷不丁地聽見背后響起一道非常熟悉的溫柔嗓音：

    “尤爾?！?/br>
    按理說這樣平和又音量不大的聲音，在打鬧的時候很容易會被忽略，但偏偏這道聲音好像帶有獨特的穿透力，幾乎是在鉆入耳朵的瞬間，尤爾的動作就僵硬住了，下一秒就已經得體地原地站直并轉過身僵硬地露出微笑：“啊，下午好啊，艾納?！?/br>
    “希利爾出來得有點久了，我不太放心，所以來看看?！闭f著，艾納的視線越過僵硬得如同雕塑的友人，看向那包放在桌子上的烤羊排，“希利爾喜歡這些食物啊，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呢？”

    希利爾還坐在椅子上，臉上的神情比尤爾要淡定得多，還能對艾納露出一個自然的笑容：“不是都說入鄉隨俗嗎，而且不吃rou食也并沒什么關系?！背松囝^經常會不太開心之外。

    “沒關系，想要吃rou食的話可以跟我說的?！卑{笑著摸了摸希利爾的頭發，不著痕跡地撫平了剛才打鬧時被弄亂的發絲，然后冷不丁地看向剛剛松了口氣的尤爾，溫聲問，“看起來聊得很開心的樣子，我可以加入你們的茶話會嗎？”

    “……”詭異地沉默了一瞬間，尤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害怕心虛的，但是面對艾納此刻的笑容他就是莫名其妙的背后發毛，“可、可以啊?！?/br>
    于是艾納拉開椅子一起坐了下來，然后歪著頭，看著桌上另外兩個正看著自己的人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不繼續聊？是我打擾到你們了嗎？”

    尤爾：“沒、沒有，就是有點餓了想先吃幾塊點心?！痹趺茨蟹N被洪荒兇獸盯著的感覺？

    希利爾：“……啊，我也是?！边@詭異的氣氛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