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回學校?！?/br>
    原本帶他往學校正門走的陳初停了腳步：“那回家？”

    沈半唐搖搖頭。

    “祖宗，那去哪兒？”這個稱呼脫口而出，說完他才反應過來，以前卓北和他耍小脾氣的時候他就這么叫。最近他越來越少想起以前的事情了，似乎連帶著，也能更理智、更無情地用‘主人’的視角來處理這一段關系。

    大概是太像了。

    當他看到一個性格和神態都和以前的卓北那么相似的沈半唐，才下意識想起以前的事情。

    “藥店?！毙『旱椭X袋，說。

    陳初嘴角勾了勾，順手摸了摸臉，這小子還懂銜環以報，沒白救他。

    兩個人買完藥，陳初干脆在隔壁一個小旅店給小孩開了個房間休息。怎么說都是個受了心理創傷的孩子，經歷這么個事兒，挺鬧心的。

    “你等著，我洗澡?！鄙虬胩瓢阉幏旁诖差^柜。

    “誒……”陳初剛想說他這就走了，話還沒說出口，這小朋友就頭也不回的進浴室了。他剛嘆了一口氣，感慨好人難做，結果手機響了。是孟修同。

    “還好嗎？”

    “剛剛接電話的時候，你挺淡定啊?！标惓跽{侃。

    “恩？”

    “不怕給我收尸??？”

    對面笑了：“得了吧，小混混哪敢殺人??？除非是和夜狼作對的那幾家，不然你還真沒機會死?！?/br>
    “要真是，那也太倒霉了?！标惓醺袊@，因為他聽孟修同說過，A市是夜狼在國內重點發展的地界之一，其他黑道勢力的鋪設和夜狼無法比。

    孟修同還是笑：“那我也只能給你用草席裹裹，埋了?！?/br>
    “……？？？”

    “怎么樣？嚇到了嗎？”笑完了，過了一會兒，那邊突然問。

    “你指哪個？”

    “夜狼啊?！?/br>
    陳初愣了一下，不得不感嘆孟修同敏銳的感覺，“有點，但麻木了……從我知道……你老丈人是誰之后，我就麻木了?！?/br>
    孟修同好像又笑了：“是不是覺得認了我這個哥很不錯，帥、有錢、能幫你解決很多問題?！?/br>
    “是啊，簡直居家旅行必備小能手。我得是積了八輩子德，燒了八輩子香，才碰上你這么個不要臉的吧？”陳初吐槽，“我都懷疑你看上我了……誒，細思極恐……我得和嫂子報備一下?！?/br>
    “得，別耍寶了?！泵闲尥凰旱貌恍?，樂了一會兒后才又說道，“沒想問的？”

    “問什么？”陳初順手摸了摸自己剛剛被打到的臉頰，有點痛，“你和齊夜的關系？你要想說，我也沒意見?！睋Q言之，不想說也無所謂。

    孟修同這回沒笑，但是嘴角還是微微上揚，然后慢慢說了一些以前的事兒。

    “這么勁爆的么……”話是這么說，其實之前就略微有些猜想了。孟修同說齊夜算是他以前的奴，正兒八經的私奴，24小時調教的那種?！胺判?，我不會和嫂子打小報告的?！?/br>
    聽到這充滿兄弟義氣的話，孟修同又笑了：“你真是夠了?！?/br>
    掛了電話，陳初琢磨了半天孟修同這種階層的人到底怎么和他成朋友的——孟修同說他兩有點像，還有那么點臭味相投的意思——成熟可靠、博學懂交際，怎么擱自己這兒就有點變味兒了呢。

    他是見過孟修同的愛人的，也見過他兩個青梅竹馬的兄弟，還有‘圈子’里的朋友，甚至同樣算兩人朋友的柯強，孟修同和他們的相處模式跟自己的完全不一樣。

    說是朋友、兄弟，也像長輩。

    自從跟他成好兄弟了之后，和卓北鬧的那些不愉快也很快就能緩解了。

    恩？

    陳初這時候才覺察到有點不同。

    往這個方向想了一下，陳初就覺得思維越發發散，他和孟修同的相遇就在和卓北產生分歧的節點，于是在卓北身上的感情得不到回饋之后，他一度出現了一些負面情緒，而那些從小到大缺失的親情、以及得而復失的兄弟情……是不是現在，從某種程度上‘移情’到了孟修同身上？

    陳初簡直不知道說什么了。

    而那一頭的孟修同，在確認陳初安全之后就把之前派出去的人都給撤了回來，事發突然而且不知底細，一著急就有些用力過猛，現在還在處理收尾工作。正忙著，微信那頭陳初來消息了。

    【謝謝哥?！?/br>
    孟修同回了個摸頭表情。

    【親親.gif】

    【抱抱.gif】

    【舉高高.gif】

    “……”孟修同回了個吐的表情，然后加了句——【心累，家有熊兒子?！?/br>
    陳初收到后笑了笑，沒覺得怎么著，繼續皮：【謝謝您，偉大的爸爸！】

    回復完了才發現竟然過了二十幾分鐘，沈半唐還沒洗好澡。陳初看著十點多了，覺得該回去了，敲了敲浴室門和人說了一聲，打算離開。他剛轉身跨出步子，浴室門突然就被打開了，里面水汽彌漫，沈半唐赤裸著站在門口，連水漬都沒擦干，渾身濕漉漉的。陳初轉頭看了一眼，就別開了眼睛：“穿衣服去?！?/br>
    “衣服臟?！?/br>
    隨便吧……

    “那我先回去了，你給你哥打電話，讓他帶衣服過來?！闭f完把手機遞過去，“我沒他號碼，你能背得出嗎？”不記得的話，他還得找柯強要一個。

    沈半唐把手甩干，接過手機，卻沒打電話，一只手扯他衣服，“坐床上，上藥?！?/br>
    陳初猶豫了一下才坐下，下意識摸了摸臉上的傷，依舊火辣辣的發燙，估摸著不是青了就是腫了。他看著小孩兒把手機放床頭柜上，打開藥盒，抽了支棉簽給他上藥。對方沒有坐下，一腳踩在地上，一腳屈膝跪在床上，即便身量不高，陳初平視的話，視線還是全落在對方的脖頸鎖骨上。

    白皙的肌膚，細滑的肩部，還有上面似乎沒擦干的水珠。

    有點曖昧。

    他固然對感情方面比較遲鈍，但是戲拍多了，氣氛還是能體會到的，不過現在要是沒理由的突然拒絕擦藥，只會更尷尬。想到這里，他把頭微微側過，看向狹小的房間里那臺頗有年代感的電視。之前沒怎么注意，這個旅館雖然挺小，打掃的還挺干凈，白墻、木質電視柜、電視機、床、床頭柜，非常簡單的陳設。

    “為什么……”

    陳初突然聽到對方低低的聲音，他現在感覺之前臉頰上灼熱的那種感覺已經消退了，有一點點清涼的感覺，看來藥膏見效挺快，“恩？”

    轉頭的時候才發現沈半唐微微貓著腰，和他貼的很近，兩個人呼吸可聞。

    陳初下意識眉頭微皺，就聽對方說：“為什么救我？”

    “5個混混，你才一個人，不怕嗎？”

    陳初看他烏黑的眼珠，很平淡的開口回答：“我準備好了后手，而且那條路上就我們幾個，我要是不出來，你怎么辦?！?/br>
    “是因為哥哥嗎？”

    陳初嗤笑：“你們一個個的，都挺能想的?！?/br>
    沈半唐看著他的臉，沉默了一下，才去解陳初襯衫扣子。

    陳初伸手抓住他手腕，皺眉看他。

    “肚子也有傷?！?/br>
    “……”

    陳初感慨于他觀察之仔細，只能自行解開扣子露出腹部發青的一塊，沈半唐拿著棉簽的手很白很細，藥膏是白色的，質地很厚重，但很好勻開，所以當他看到沈半唐像是涂水泥似的給他糊了厚厚的一層，頓時無語地攔住對方打算繼續擠藥膏的手。

    “夠了?！标惓踝约荷焓职阉幐嗳嚅_，力氣大了點，疼得他嘴角抽了抽。

    “我們zuoai吧?！?/br>
    陳初正要系上扣子，對方就來了這么一句，他幾乎以為聽錯了。皺眉看了對方好一會兒，見沈半唐低著頭，下巴貼著鎖骨處像是要把腦袋埋身體里去，根本不敢看他?！皼]興趣?！标惓跎袂樽兊美涞?，他快被自己的招gay體質氣笑了，但還是控制著自己沒說出過分的話，“讓開，我回去了?！庇捎趯Ψ經]穿衣服，他沒有用武力把人直接推開。

    因為有些不悅，他將視線別開，開始系襯衫扣子。

    尚且敞開裸露在空氣中的腹部突然一涼，陳初低頭看，才發現是兩滴水漬。

    哭了？

    陳初動作一頓，沉默了一下，伸手扣著沈半唐的臉強行抬起來。

    少年很瘦小，不光是身體，臉蛋也是，沒什么rou，此時上面掛滿了淚痕，眼里洶涌的淚珠往外涌，看上去有點臟兮兮的。這副模樣，除了沒有撕心裂肺的哭聲，和路邊沒拿到玩具的熊孩子一模一樣。

    頭疼。

    陳初等了一會兒，想讓他自己冷靜一點，結果沈半唐哭個沒完沒了，大概是要把以前沒哭的份額全部發泄出來，最后一邊哭，一邊打嗝兒。

    小孩，真麻煩。

    不光是頭疼，陳初簡直覺得頭要炸了。

    “高三的男孩，都快成年了……”陳初很無奈，想拍拍他的肩膀，可是看著渾身赤裸的人，沒找到落手點，“哭成這樣，丟不丟人？”

    “嗚嗝兒……就哭！”沈半唐止不住打嗝兒的沖動，臉都紅了，“就哭！……嗝兒……”說完撲過來抱著陳初的脖子哭。

    他們兩本來就離得近，陳初只系了一顆扣子，襯衫下半部分還敞著，這樣一來，簡直算得上rou貼rou，陳初雙手在空中虛抱著，沒碰到對方赤裸的腰背，但是他能感覺到右腿上坐著的重量大概就是沈半唐的屁股了。

    “你還不，嗝兒……安慰我……”

    陳初還在猶豫怎么推開人，就聽到對方的抱怨，以及被淚水糊了一臉的脖子，頓時有點哭笑不得。

    這小孩兒……

    懸在空中的手終于還是落到對方后背上，輕輕拍了拍他。

    等他哭爽了，陳初才開口：“現在好了吧？可以放開了?！?/br>
    “不要?！?/br>
    “……”

    “丟臉?！?/br>
    “……”才知道??？

    “為什么不要我！”

    沈半唐這個年紀，正是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階段，對什么事兒都執著的可怕。他想了想，實話實說：“一，你是未成年；二，我是直男?！?/br>
    他語氣坦蕩，沈半唐點頭，尖尖的下巴抵著陳初的脖頸蹭了一下，語氣悶悶的：“我冷了?！?/br>
    “那就起來穿衣服?！?/br>
    “不要，眼睛腫了?！?/br>
    “……”

    “蓋被子?！?/br>
    “……”

    陳初沒辦法，他覺得現在的沈半唐智商大概只有六七歲，脾氣只有四五歲的樣子——簡單來說就是：不講道理。

    和個小朋友講道理能講得清嗎？

    于是扯過白色的薄被子披在他身上，有了被子就稍稍好了點，陳初隔著被子拍了拍他的背，沒想到對方倒是調整得挺快。

    “我不知道，以后做什么……”

    聽到耳邊小孩兒悶悶的聲音，陳初問：“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br>
    “那就先好好讀書，高三，拼一把，來得及?！?/br>
    “必須讀書嗎？”

    “不一定。進了社會，學歷、文化只是其中一部分，還有其他各種因素，比如說人際關系、適應能力?！标惓醣е?，慢慢組織語言：“但是你要是想越來越好，文化是必不可少的。我有個初中同學，本來是輟學回老家養豬，機緣巧合下一夜暴富，他有錢了之后，又去弄了些名校文憑給自己鍍金。大學時候也有個同學，因為高考考砸了才到我們學校，其他人都在混日子的時候，他給自己定了很多目標，平均一年能拿5個國家級專業考證，3個國家級比賽獎項，省級以上多不勝數，還有考研、申報專利……最后出國深造榮歸故里，開了個科創公司?！?/br>
    “知識改變命運？”

    “沒那么絕對。認識他們的人，都覺得前一個憑借運氣，再有錢也沒能力；后一個靠自己的努力和學習，贏得了很多尊重。不過褒貶他人定，我覺得他們差不多，運氣本來就是實力的一種。為什么暴富后還要讓自己學習鍍層金，那是因為他想接觸更上流的階層，他也在努力?！标惓躅D了頓：“高學歷高文化不代表一定成功，但它能讓你多一個選擇、以后的路更好走。特別你沒運氣、或者暫時沒運氣過上好的生活的時候，你需要的，就是多條路、多一個選擇?！?/br>
    沈半唐沉默了很久，又問：“那你呢？”他終于直起了身子和陳初對視，只是屁股還坐在陳初腿上，雙手也放在男人脖子上。

    如果說之前哭的時候抱著的姿勢像是抱著個孩子，那現在這個姿勢，就曖昧得像是抱著個情人了。

    不過陳初這會兒還沒意識到。

    “我不是學習那塊兒料，愛玩、關鍵是好吃懶做，唯一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所以畢業之后打工，錢不夠用就做鴨子給富婆、有錢小姐包養，一開始是挺純潔的rou體關系，‘錢貨兩訖’，只是后來她們有更多的需求了，而我不能接受，所以只能去拍AV了，沒得選擇?！标惓跣α耍骸八阅愣?，學歷、文化挺重要的?！?/br>
    “做什么都要天賦?！?/br>
    陳初愣了一下才笑了，“你想夸我腎好是吧？恩？夸我還是嘲我??？”

    沈半唐瞪了他一眼，兩人對視很久，他才說：“你是好人?！?/br>
    ？？？

    “……”這要是游戲，現在就該來一條系統提示——恭喜玩家 陳初 獲得‘好人卡’*1

    “像蠟燭……”

    “……”陳初更無語了——聽著好耳熟，這不是小學時代優秀作文范文嗎？燃燒了自己，照亮了別人……什么的。

    不過對方很快側面用言語鄙視了一下陳初的文化程度。

    “有時候，太陽未必能把你照亮，一支蠟燭卻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