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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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一位善良、高潔之人——阿斯蘭,寄予哀思。做最后的告別吧?!?/br> 阿斯蘭被他的妻子祖君抱在懷里,在朋友們真切的目光下離世。在生命的最后,這名哨兵帶著安寧與幸福的神情,遠離他熟悉的世界。 很快,哨兵的精神場域也要消散了。身邊的精神體喜鵲知曉了主體的結局,隨著哨兵的呼吸停止,哀傷的叫了幾聲,然后揮動著他早已虛弱不已的翅膀,奮力飛到祖君的面前。 與祖君額頭相觸的瞬間,喜鵲便如煙塵般消散無蹤。 很久,祖君才處理好情緒,從濃重的悲哀之中暫且歇息:“沈先生,謝謝你。他可以這樣平靜的離開……現在,他的痛苦終于結束了?!?/br> 除非和一位向導進行徹底的結合,否則精神場域混亂的哨兵只有等待死亡。結合,沒有人比哨兵更理解其中的意義,那是比婚姻更加有力的靈魂鎖定。在無限的痛苦中,阿斯蘭始終選擇的是他的普通人妻子。 阿斯蘭生命的最后時段,是沈英韶不斷建立短暫的精神鏈接,幫他緩解痛苦,安定他的心情。 “不是我。我只不過能幫他平復些紊亂?!鄙蛴⑸卣驹谝慌?,眼神柔和的看著祖君懷抱她死去的戀人,“是你讓阿斯蘭幸福。我能看到,他的精神體在最后觸碰了你的額頭?!?/br> 喜鵲緊連著阿斯蘭的精神世界,那是哨兵對妻子的最后告白。 祖君的眼睛微微張大,她顫抖著手撫摸和喜鵲接觸的額頭,喃喃自語:“阿斯蘭,阿斯蘭……” 沈英韶沒有再說話,默默離開了病房。 哨兵居住的病區借著醫院的一棟樓改建,為了保護哨兵敏感的感官,墻壁被新材料覆蓋,走廊也因此顯得狹窄,沈英韶在其中穿行。這里是哨兵們的診療地,也是沈英韶這樣為哨兵治療的向導的工作場合。 狹長潔白的空間盡頭,羅珈在那百無聊賴,已經不知道做什么來消磨時間。 終于看到沈英韶向她走來,羅珈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來得好慢。有這些時間又能多一個被你拯救的靈魂?,F在,走吧?!?/br> 早在前幾日,羅珈就提出了接洽的請求。沈英韶應允她,在結束阿斯蘭的治療之后便會開始這位哨兵的診療工作。 沈英韶的工作總是沒有休息的間隙,秉持著能者多勞的原則,“塔”給他分配的工作從不見少。他們要去地下的治療區域,這也意味著哨兵的情況更加嚴重。 羅珈走得很急,順著樓梯向下,沈英韶大步走才能和她并行:“那位哨兵的情況十分危急嗎?” 出于對阿斯蘭的尊重,沈英韶對自己的新患者了解并不深入。 “我誠實的告訴你,并不?!绷_珈扶住扶手,快速的從樓梯下行,“但是我們非常需要他,也因此需要要一位足夠為他梳理精神場域的向導?!?/br> “我看過點資料,他在半年前就開始被‘洪流’的困擾?!鄙蛴⑸貙Υ藫?,又不擔心。 “洪流”并不是場域混亂這樣嚴重的狀況。當哨兵的注意力過于集中,他們的精神場域里就會掀起一場“洪流”。 這時哨兵只需要把他們的精力分散一些,不專注于某種事物就足夠讓“洪流”消散。只有少數情況才會嚴重到請求向導的幫助,被“洪流”困擾半年之久更是前所未聞。 “本來是想要直接找到你,可那段時間阿斯蘭的狀況惡化,把你從他身邊調離太不人道。我們只能退而求其次?!绷_珈的臉上布滿了不屑,“三個,他已經換了三個向導,每個都說無能為力。他們說‘洪流’已經嚴重到無人可救,說干脆就讓壬生直接上戰場?!?/br> 沈英韶皺起眉頭,隨著羅珈走下一級又一級臺階:“就這樣去戰斗,‘洪流’會惡化,情況嚴重或許會讓他的精神場域崩盤。太不負責任了?!?/br> “別把其余向導的道德水準看得太高,在大部分向導眼里,治愈哨兵僅僅是‘塔’交給他們的工作。除了他們結合的哨兵,其余的,哪怕丟了性命也是無關緊要?!绷_珈的腳落到平地上,她回頭認真審視了沈英韶,“平等為每個哨兵救治的才是少數?!?/br> “我早就知道?!鄙蛴⑸卣f,“可我不是在說多數少數,我只判斷對錯?!?/br> 他把自己捕獲的洪流稱為“悲傷”。 就在剛剛,又有了新的悲傷涌進他的身體。 又來了。 又是這種可怕的感覺。 想些高興的事情,會讓人開懷大笑的事情。爽朗的笑聲和溫柔的笑臉,圓月變成了彎月,海鷗盤旋,潮漲潮落,死掉的rou塊在顫抖,脫離身體的頭在尖叫。 還是不行,毫無成效。 他大口呼吸。盡管無法像白日一般清晰,但在漆黑的房間里,他出色的視覺仍然能看清目前的狀況——滿地狼藉,全部都是他破壞的。 他并不想這樣,可是不論如何宣泄,“悲傷”永遠藏在他胸中跳動的心臟里。他不知道什么事件引發出這種情緒,突然有一天,他的精神場域里只有這樣的“洪流”,逐漸覆蓋了其他的一切事物。 最開始,他還可以做些別的事情分心,他可以裝作不在意,但那洪流一直存在,悲傷變成了他活著的本身,活著對他而言是一種折磨。 “我讓他們在……去世后立刻通報給我,讓你轉而進入壬生的診療。我知道這種事情十分失禮,我知道。但別無他法。我們原定的是一個熱忱的、對工作充滿熱愛的向導,直到一周前還不是非你不可?!睉n慮從未離開過羅珈的臉上,“壬生的情況陷入了更加糟糕的境地,他需要有豐富經驗、心懷善意、不會被他人情緒輕易影響的向導,那就只能是你?!?/br> “我理解你們的決定,現在沒有太多可以用的人?!?/br> “我們早就為壬生添加了限制鎖,讓他的五感受到控制。他的‘洪流’是悲傷情緒的整合,壬生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情緒上,他對周遭人的情緒變化太過敏感?!绷_珈去往地下,“他問我們,為什么頂層的小女孩在哭。我們時刻檢測著他的精神場域,就在說出那句話之后,‘洪流’的數據擴大了兩倍?!?/br> 沈英韶的臉上露出不忍:“更像是和某種心理問題混雜在一起。你們應該早些告訴我這不是簡單的‘洪流’,我完全有能力在治療阿斯蘭的情況下再去治療壬生?!?/br> “你沒有,他就像是另一個阿斯蘭?!绷_珈的表情不樂觀。 “什么?” 隨著到達地下,羅珈也減小了音量:“壬生在一次任務后出現了‘洪流’,此前沒有征兆,在‘洪流’發生的前三次檢測完全正常。是自身精神場域不穩定,還是說,是某種東西帶給他的影響。我們判斷更傾向于后者?!?/br> “所以必須選擇我,因為阿斯蘭也是如此?!鄙蛴⑸鼗貞浧鹉莻€哨兵,“沒有先兆、也沒有任何突發隱患、沒有使用錯誤、沒有過載負荷,毫無根據的精神場域問題?!?/br> 沈英韶始終相信任何癥狀都有其對應的病因,但阿斯蘭令他感到困惑,更像是正常的精神場域突然被替換成完全混亂的場域,就算阿斯蘭選擇與一位向導建立完全的精神結合,他的精神場域也無法好轉。 “還有B23區。阿斯蘭、壬生,還有其他哨兵,他們都是在B23戰斗后出現的狀況。而壬生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死亡威脅的人。B23的開拓停滯的這段日子里,人口還在不斷增長,我們必須繼續開拓?!绷_珈同護士點頭示意,來到壬生的病房前。 “資料上說,‘一如既往已經是最好的狀況’?!鄙蛴⑸匕咽址旁诜块T上,隔著被特殊處理過的房門,他還是能感受到哨兵的痛苦從房內向外擴散,“你們真的給他限制器了嗎?” 羅珈表情凝重:“親眼看看就能明白,壬生已經被這股洪流折磨得只剩下悲傷了?!?/br> 找不到。 除非生命走到盡頭,不然似乎沒有讓悲傷停止的方法。 他完全忘記“洪流”因何而生。超常的共感原本是哨兵引以為豪的能力,現在卻讓“洪流”不斷擴大,悲哀的情緒已經越過他自身的意志變成了主流。 我很難過。他想。 沒有來由的情緒噴涌而出,他倒在地上,精神場域全都被悲傷塞滿,別無他物。 是我做錯了事情才會…… 他的腦海里突然出現這樣的語句。 如果真是如此,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停道歉,洪流卻未曾縮減分毫,在他的精神場域里奔涌流動。 他開始無助哭泣,淚水永無止息,脆弱,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 沈英韶敲了兩下,然后推開了門,里面的光比走廊柔和得多,壬生坐在桌前,桌面上放著一本書。 “新的向導?我現在戴著限制鎖,五感都回到了普通人的水準,沒有及時反應過來?!比缮噶酥覆鳖i上的限制,向沈英韶伸出了手,“歡迎?!?/br> 沈英韶驚訝于哨兵的狀態,他暫且伸出手和他交握:“你好?!?/br> 和他不同,羅珈則是陷入了迷茫:“不……等等,壬生?” “是我?!本椭晃盏臓顟B,壬生向沈英韶身后的羅珈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