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向鹿精，后者正眨巴著一雙漂亮又溫潤無害的眼睛盯著他，像是有些慌亂，又似有點緊張。

    “你沒事了嗎…？”鹿精小心翼翼地問道。

    男人并未理會鹿精友好關切的問話，只轉過身徑直朝前走。

    他大踏步地朝前走著，鹿精則在后面追，一會兒走到男人左邊，一會兒又跑到男人右邊，他歪過頭打量著這冷面的男人，希望能因此喚起男人的注意，就連他頭上的小鳥似乎也在替鹿精著急，撲扇著翅膀緊跟在兩人身邊，它們希望這親密過一次就翻臉不認人的男人能至少搭理一下可憐的鹿精。

    男人突然停下腳步，鹿精也跟著急剎車。

    接著，男人便從頭到腳地打量起鹿精。

    面前這罕見的生物和人馬一樣，擁有人類的上半身，卻同時有著四蹄動物的下半身，連體型都差不多。

    他垂下眼思索了片刻，便抬頭道，“你…知道怎么走出這片森林嗎？”

    見男人終于回應自己了，鹿精一時間激動得有些忘了回話，過了好久才點頭，“知…知道?！?/br>
    “……”男人又不說話了，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那你…”鹿精的面上有些紅，猶豫了一會兒便問，“你還記得昨天發生的事嗎？”

    “…記得?！?/br>
    見男人竟然這么大方平靜地承認，鹿精的臉便更紅了。

    兩人面對面地沉默起來，過了好一會兒鹿精才想起來道，“對了，你一定餓了吧，這個給你！”

    鹿精像獻寶一樣，遞給男人一些樹果，這些或大或小的紅果子被小心地用一片細長的綠葉包了起來，鹿精熟悉這片森林，這些都是森林里最新鮮最美味的果實，上面還沾著些清晨的露珠。

    男人也不客氣，接過便吃了起來。

    見男人一口口地吃著自己給他準備的東西，鹿精心里莫名地就有些開心。

    之后，男人便也沒有走這么快了，他和鹿精并排走在森林里。

    “你不累嗎？要是累的話，可以騎在我身上，沒關系?！?/br>
    男人聞言便看向鹿精，看著他身為鹿的下半身，這讓他頓時想到某個熟悉的后背，心臟猛地一緊，隨后搖了搖頭。

    見男人拒絕，鹿精便有些泄氣，心里也有些淡淡的失落，他很喜歡這個男人還昏迷的時候，依靠在自己背上的感覺。

    走了一段路后，男人和鹿精暫時停下，在一顆樹下稍作休息。

    鹿精看著閉眼小憩的男人，知道他應該并未睡著，想起了昨天的事，心里又是一陣陣的害臊，猶豫了很久，終是鼓起勇氣開口向男人問道，“你…可以做我的伴侶嗎？”問完之后，鹿精的整顆心都砰砰地跳了起來。

    他其實自己也不甚清楚，為什么只是同這個男人親密過一次，便讓他生出了長久的想法。只是這個想法的的確確就這樣冒出來了，在這個男人還沒醒之前，他就一直在心里想著這件事了。

    男人抬眼，看向一臉緊張的鹿精，卻并沒有立刻正面回應他，只是道，“我有一個…”他頓了一下，“同伴，是一頭半人馬，他被人類抓走了，我不清楚出去這片森林的路，也難以和那么多人抗衡，如果你可以協助我救出我的同伴的話，我便也可以了了一樁心事，這之后，和你一起生活…也并不是不可以?！?/br>
    “……”鹿精幾乎是屏住呼吸聽著男人的答復。

    “可以嗎？”見鹿精不說話，心里多少是有些七上八下的男人焦急地追問道。

    “行?！?/br>
    ***

    鹿精覺得男人對他不像之前那般冷漠了，話多了，也會對自己笑，逐漸顯露出這個人原本的性格來。

    而且，他也愿意坐在自己的背上了。載著男人行走在這片密林里，現在已經變成鹿精最喜歡的事了。

    一段時間過去，他和男人之間似乎親密了許多，鹿精很想廣而告知他在森林里的朋友們，這個此時正倚靠在他背上的男人將會成為自己未來的伴侶。

    “還有多久才能出去？”

    這是男人每天都會問他的問題，而鹿精也如實解答男人的疑問。

    他們正一天天地遠離這片森林。

    “你可真招小動物喜歡?！?/br>
    幽靜的森林里，男人正大踏步跨過一條小溪，斜眼便見一只毛茸茸的松鼠溜到了鹿精的肩上。

    這些天來，他可在這只鹿精身上見過各種形形色色的小動物啦。

    聽見男人的話，鹿精便有些羞赧地笑了笑，他雙手小心地捧起自己肩頭的小松鼠，之后便又把它放回樹枝上，視線一直追隨著一蹦一跳往上的小松鼠，像是在目送它到達高處樹梢上的家。

    嘖，真是個溫柔的家伙，男人心里不免這么想。

    看著鹿精仰望大樹那尤其漂亮的側顏，之后男人便又把視線移到了鹿精頭頂那對鹿角上，嘴角翹起笑嘻嘻地道，“嘿，我能摸摸你的鹿角嗎？”其實他早就十分在意了，一直手癢癢呢。

    聽聞男人的問話，鹿精便收回視線看向他，接著便順從地把頭微微垂下，又十分乖巧地朝男人的方向歪了歪頭。

    雖然頭頂上的鹿角對于鹿精來說，是十分神圣私密的地方，就好比他的生命般重要，但他愿意展示給男人。

    “嚯…”男人抬起手小心又好奇地輕撫在鹿精的鹿角上，他倒真是怕自己用力了點，把這珍貴的鹿角給弄斷了。

    鹿角通體雪白，即使最上等的白玉也比不上這對華美的鹿角，只在頂端有著淡淡的草綠色，像是沉浸在這片森林里太久了，從而染上了自然的顏色。

    感受著男人的觸碰，鹿精輕抿起唇，任由男人撫摸。

    男人的手就好像直接撫在了他的心尖上，這令鹿精感覺心癢癢的，整顆心臟就好像輕飄飄地懸空一般，十分微妙的感受，難耐又舒適。

    終于，男人摸夠了，鹿精便也又直起身子，他的臉頰看上去有些紅。

    “我也…可以摸摸你嗎？”鹿精垂下眼，小心翼翼試探一般地輕聲詢問道。

    “你當然可以?！蹦腥舜蠓降卣驹诼咕媲盎貞?。

    得到了男人的許可，鹿精才敢伸出雙手，撫摸上那個曾經與他肌膚相貼的人。雙手緩緩向下，手指觸上了那兩顆挺立著的，一直都令他心心念念的小紅豆。被摸的男人倒沒什么太大的反應，鹿精卻像是羞澀得不行，雙臂瑟縮了一下，手指都險些顫抖了起來。

    這家伙，也太容易害羞了吧，真是單純…

    這么多天來，這只鹿精的表現男人一直都看在眼里，想及此，內心便多少有些波動和糾結。

    自己怎么就碰上…

    哎。

    男人像是有些無奈地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抬起頭，只是輕輕地吻了一下鹿精的唇便離開。

    而后者像是突然就變得很激動一樣，猛地一下便緊緊擁抱住男人，鹿精有些急切地吻上男人，就像是等待了多時，雙手的動作也變得更為大膽起來。

    男人只是稍稍頓了一下，便也放松下身體，任由鹿精擁抱撫摸自己。

    夜晚，男人睜開眼，他現在的所在地似乎已快是這片密林的盡頭，隱隱能看見遠處城鎮的火光。

    男人默默地握緊了拳。

    ***

    “哈，沒想到半人馬竟然真的存在?！?/br>
    “是啊，要不是親眼見到，我可是真的不敢相信?！?/br>
    夜晚，一群男人圍坐在篝火旁，他們多是雇傭兵的扮相，正一邊喝酒一邊閑聊。

    這些人正是用弓箭偷襲人馬并把他帶走的人，雇傭兵們選擇在離城鎮不遠處的地方暫時安營扎寨，再過不久他們便能抵達熱鬧的集市。

    “你們說，該拿這半人馬怎么辦？”

    “不如把他賣了？一定能大賺一筆吧哈哈！”對他們來說，抓住人馬就等于發現了巨額的寶藏，這頭人馬不用想也一定價值連城。

    “應該作為拍賣會的壓軸登場?！?/br>
    “只想到這種一次性的交易，你們的目光也太短淺了吧！我看，應該把這半人馬當成神供起來，然后帶著他到各個地方轉悠，專門去騙那些迷信愚昧的百姓，讓他們定期上供，這樣我們就能有源源不斷的收入啦！”

    “哈哈你這主意不錯！”其他人紛紛應和道。

    一個雇傭兵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他的手上拿了個空酒瓶子，他顯然是喝多了，滿臉酡紅，一說話便酒氣熏天，吐兩個字便要打一個酒嗝。

    雇傭兵看向人馬，這個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馬的物種。他們從沒見過這種生物，內心深處對其恐懼敬畏的同時，也對這種異類的雜種感到厭惡和排斥。

    雇傭兵猛地一揮手，空酒瓶便碎在了人馬的前蹄邊。

    人馬穩穩地站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下似乎并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就連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

    一直都是這樣，不管受了什么樣的傷，這頭人馬的馬蹄也從不彎曲，這個生物好像完全不懂得屈服是什么意思，高傲得不像是個被俘者。

    雇傭兵突然就感到一陣窩火，他拿起一旁粗長的鞭子，猛地一下便抽在了人馬身上。

    “啪——”地一聲，在安靜的黑夜里顯得尤其響亮。

    只是人馬仍是沒有半點反應，雇傭兵泄憤一般地又朝人馬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這個時候，人馬望了過去，接受到他那不帶絲毫溫度的眼神，雇傭兵不由打了個寒顫，他的心里頓時發虛，拿著鞭子的手也有點哆嗦。

    他畢竟是有點后怕的，怕這個陌生而高貴的物種，怕自己圖一時快意得罪了神靈，爾后將有神罰天譴降臨到自己頭上。

    突然，周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誰？！”幾個警覺的雇傭兵們立刻站了起來，他們武裝起弓箭，望向不遠處，那里幽黑一片，再往前便是他們前不久剛出來的森林，傳說那是很多人進去就再也出不來的地方，綺麗卻也詭譎。

    腳步聲越來越近，接著，他們便看到有什么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那是一頭通體雪白的鹿，這么說也不盡然，因為他的上半身竟是人身，他的步態優雅而又從容，他從森林中來，周身好像都發著熒白色的光，幾個長著透明翅膀的小精靈圍繞在他的周身，那景象不像俗世所有。

    雇傭兵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他們不曾想過，只不過還沒幾天，竟讓他們碰見了第二個有如半人馬一樣的珍稀生物。

    白鹿好像是發現了前方的人類，受驚一樣地轉過身，踏著鹿蹄，往密林深處跑去。

    雇傭兵們愣了一會兒，大喊著“追！”，便也尋著白鹿的蹤影往密林中追去。

    ***

    等全部雇傭兵們都走遠了，男人才從一直藏著的草垛后出來。

    他立刻奔向人馬，伸出雙手撫摸在他的身上，當摸到多處鞭傷和之前被弓箭射中所留下的傷痕時，男人的手止不住地發抖，他只感到一陣陣的心疼和后怕。

    察覺到人馬投向自己的視線，男人道，“你這是什么眼神??？你真以為我會就這么丟下你，不管你嗎？你真的就沒想過，我一定，肯定——絕對——會來找你的嗎？”

    “……”

    自己的出現不應讓他感到驚訝才對，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我肯定會來找你的啊。

    雖然心里有些小小地責怪于人馬對自己的不信任，但更多的是失而復得的感動，傷心，還有高興，多種強烈的情感雜糅在一起。

    “終于找到你了…”男人擁住人馬，感受他堅實又溫暖的胸膛，“聽著，我們可沒這么快就完了…”

    當這個熟悉的男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當他再次投向自己的懷抱時，那個一向不茍言笑的半人馬終是有些動容，他伸出雙臂，緊緊地回抱住這個為他而來的男人。

    ***

    鹿精跑向密林深處，時不時回頭看向追趕他的人們。

    “那，拜托你們了?！甭咕珱_著身旁小聲道，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精靈們點了點頭。

    徑直跑的鹿精突然轉向，他何其熟悉這片森林，朝前快速跑了幾步后，便把自己的身型隱藏在一顆大樹后。

    見那頭白鹿突然失去了蹤影，追趕他的雇傭兵們停下腳步，紛紛向四周張望，只是周圍都是一模一樣的景色，這令他們分不清方向。

    “可惡，那頭鹿跑哪里去了？”雇傭兵們憤恨地說道，同時不忘把箭架在弓上，以隨時應付可能有的危機。

    這時，小精靈們悄無聲息地飛至雇傭兵們的頭頂上空，透明的羽翅急速地撲扇了幾下，晶亮的磷粉便灑了下來，雇傭兵們的鼻子動了動，不一會兒，便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只愿他們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還能找到來時的路。

    見雇傭兵們都昏睡了過去，鹿精從樹后走了出來，“謝謝?！甭咕χ蛑槐壑Φ男【`們道謝。

    小精靈朝鹿精點點頭，又沖著他揮了揮手，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鹿精調轉過身，嘴上的笑容逐漸淡去，他有些失落地緩步朝前走著。

    是男人提議讓鹿精去引誘人類，然后他自己便可以趁機去救人馬。

    鹿精不做他想便答應了，雖然他有其他辦法暫時困住那些人類，以達到解救人馬的目的。

    人馬…一定對男人很重要吧？

    他不傻，他其實一直都知道，那頭人馬，一定不僅僅只是男人的“同伴”這么簡單。

    和自己的第一次，男人錯把自己當成的，也一定就是那頭人馬吧…

    男人不愿騎上自己的后背，因為他在心里早就認定了某個地方。

    甚至，男人一直都在利用自己，只為救那頭人馬，他也都清楚…

    只是他仍是甘愿被男人利用，聽男人對自己說話，看他對自己笑，任他對自己示好，一路陪著他，一直到這里。

    其實鹿精很想問男人，如果這次作為誘餌的我真的被那些人類抓去了…該怎么辦？有沒有想過我的安危？

    鹿精苦笑地搖了搖頭，一定是沒想過吧，因為男人心心念念就只有那頭人馬。

    前方隱隱有火光，鹿精的步子越來越慢，真正是舉步維艱。

    當他終是看見忘我擁吻的兩人時，鹿精只感到自己的心臟就好像被人就這么硬生生地給狠狠捶了一下，腳步都虛浮了起來，差點就要這么栽倒下去。

    真正是連一點僥幸心理，一絲虛假的希望都要全盤澆滅。

    心里一陣陣的苦澀，那種感覺真的很難受，他想當即就往回走，頭也不回地奔跑進那片森林里，什么也不再過問，此后也將不會再有煩擾。

    只是他沒這么做。

    逃避罷了，這樣做。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終，猶豫不決的鹿精還是朝前邁開了步子。

    他的到來，驚擾到了正擁吻的兩人。

    人馬放開男人，望向那個打擾到他和男人相聚的聲源處。

    鹿精也同時望向那個可令男人魂牽夢縈的人馬。

    一頭人馬和一只鹿精的視線就這么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