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記憶里的家人是什么樣子的？

    冉途軒心里關于父母的記憶早就已經模糊。

    父親是很少回家來的，一年也見不了里面，見面就塞一把錢給他。

    母親呢？母親給他最深的記憶是……

    “mama，你不要哭啊，電視里都是假的?！蔽鍤q的冉途軒坐在沙發上陪mama一起看電視，電視的內容他是沒法全部看懂的，可是他想和mama多待一會兒，就還是認真看著，迷迷糊糊的只知道電視里那個小孩的爸爸mama要離婚了，因為有個叫第三者的壞人來搞破壞。明明是假的，可是mama怎么看哭了。

    冉途軒被哭泣的母親一把抱住，力道很大，他有點疼，不過他沒有動作，mama肯定很傷心。

    “你知道什么是第三者嗎？”保持擁抱的姿勢，母親在冉途軒的耳邊低低的問。

    “是壞人！”想著剛才看到的電視劇內容，冉途軒立馬就答了出來。

    “那你知道嗎？你就是我和你爸爸之間的第三者！”聲音低低的在冉途軒耳邊響起，但他聽得出語氣是惡狠狠的，母親眼睛里也是帶著憎恨，直勾勾的盯著他的雙眼。

    說冉途軒是被母親緊緊抱在懷里，不如說是被她捉在了懷里，他掙扎不出也躲不開，所以眼睛能清楚看到母親眼里的情緒，他知道，母親的眼睛里透露出的并不是喜歡，他整個人呆住了，一動不動，只是直愣愣的看著上方的人。

    也許是被這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盯著給回了神，母親眼睛里的憎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慣的柔和。

    “軒軒，mama是不是弄疼你啦？對不起啊，來mama看看?！闭f著母親松開冉途軒仔細地檢查起他剛才被她勒得死緊的雙手。

    世上是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的，冉途軒就是其中一對父母的孩子。

    這樣說也不恰當，他們也愛他們的孩子，只是他們愛的是他們期盼中的孩子，而不是他。

    冉途軒，道途坦蕩常軒然。

    多好一個名字啊，是母親剛剛確診懷孕，父親就開始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名字，一個寄予了對新生命的所有美好期望的名字。

    冉途軒從父親那里得到的愛，也就只有這一個名字，注滿了愛意的名字。

    冉途軒父母是在大學里相識戀愛，畢業后沒幾年就結了婚，之后有了家庭的父親干勁十足繼續創業，母親則懷揣著一個小生命在家中待產。

    父母是愛著彼此的，也是真切的期盼著他們的孩子出生，不止是名字，家里的嬰兒房里布置得特別精心，家具的邊邊角角早做好了防撞措施，還有其他迎接小生命的貼心改造。

    可是，這個孩子讓他們失望了，熱烈的愛意被冰水從頭澆熄，只剩下心灰意冷。

    不止是對孩子心灰意冷，父母似乎對彼此都冷了起來，出院帶著孩子回了家，兩個人對彼此經常就是相顧無言的狀態。

    之后就是父親經常性的五六天不歸家，母親一個人帶著冉途軒，不管怎樣都是自己生出來的孩子，怎么會忍心不好好照顧。

    冉途軒一天天的長大，也漸漸意識到自己家和別人家的不同，他很少看到爸爸，他的爸爸不像他有的同學的爸爸那樣，身在外地不能經?；貋?，他爸爸工作的地方離家不是太遠，至少不會遠到一個月都可能回不來一次。

    見面之后，爸爸也只會笑著從錢包里拿錢給他，說對不起爸爸工作太忙了沒時間陪你，然后匆匆吃過一頓飯之后就離開，有時候也會待在家里一天，可他并不會抱抱冉途軒，也不會帶著他出去玩。

    雖然年紀不大但冉途軒能看出，爸爸對著他不是真心的笑，后來才知道有個詞叫強顏歡笑非常適合當時的情景。

    日子一天天的過，母親性情變得越來越奇怪，常常會罵他打他，之后又會自責萬分哭著和他道歉安慰他。

    父親也還是很少回家，只要每次回家就會帶一堆的禮物給母子二人，送的東西越來越精美貴重，禮物盒子也堆得越來越多，可冉途軒早就沒有一開始收到爸爸禮物的喜悅之情，不會一拿到手就會迫不及待拆開盒子，到后來甚至拆都不會去拆，任其堆放在房間的柜子里。

    年紀又一年一年的增長，冉途軒十四歲時，父母離了婚，他對父母說他不想選擇跟著誰，他已經長大了可以照顧自己，只需要生活費就可以。

    冉途軒知道他這樣的做法讓兩人其實都暗地里松了口氣，然后父母就真的每月分別給他生活費，而且兩人不知道是因為覺得虧欠想要彌補什么，還是同各自比賽一樣，給的錢都是一次比一次都增長許多。

    父母本身各自家庭就有很不錯的經濟條件，而父親后面創業成功，家里更是變得更加富有，冉途軒從小收到的各個長輩和父母的親朋好友的壓歲錢，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這些錢他之前根本用不上，所以都被母親單獨給他存在一張卡上，加上父母打給他的生活費，就算和一些小富之家的全部家底相比也非?？捎^。

    看著銀行賬戶的余額，心里已經默默做出了一個猶豫許多年的決定。

    冉途軒八歲就有了自己的一臺電腦，這是父親送他的禮物，那時候他還會因為收到禮物開心個好幾天，電腦這新奇的東西還讓他沉迷過一段時間，紛繁的網絡世界太多有趣和有用的東西了。

    他后來也在網絡上搜索過關于他特殊身體的信息，他發現原來有那么多人都有他這樣的情況啊，而且并不是完全同他一樣各自可能還存在一些差異，原來還可以做手術來讓自己這樣的特殊變得和其他人一樣普通，各種信息紛沓而至，但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只能了解大概，比起之前的毫不了解，算是稍微了解了一些自己的身體狀況。

    但是他還發現了一件事。

    這些上網求助的人里，一大半都是父母為孩子在詢問如何如何，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小小年紀自己去查詢這些東西。

    發現這個事實，讓他的情緒低落了起來，關上電腦，走出了房間，卻不經意聽到了父母沒關嚴實的房門間，傳來了一陣爭吵的聲音。

    “……自私了！你有沒有想過我多難受！”母親的聲音里充滿了怒氣。

    “你要我回來干嘛？回來看那個“兒子”？看見他我心里堵得慌！”這是父親因為情緒激動拔高音量的怒吼。

    “這樣我也情愿要一個女兒啊，你以為我想的嗎？”說到后面語帶哽咽，聲音也越來越低，到最后母親似乎委屈地低低哭了起來。

    冉途軒沒再繼續聽下去，只是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腦袋里亂亂的，就睜著眼睛呆坐在床上一下午，直到母親叫自己出去吃晚飯。

    在自己預料之中，父親已經走了，冉途軒和母親面對面坐著吃晚餐，冉途軒還可以清楚的看到母親眼睛紅紅的，是很激烈的哭過才會留下的痕跡。

    “媽，我……”冉途軒覺得該說些什么，可是華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怎么啦？”母親一邊詢問欲言又止的冉途軒一邊給他碗里夾了一筷子菜。

    “mama，你想要一個女兒嗎？”思緒混亂了一下午的大腦讓冉途軒不想再思考顧慮什么直接脫口而出。

    “女兒挺好的?！睕]有正面的回答母親只是含糊的這樣說，冉途軒只好接著又問:“媽，如果…如果我可以去做手術……”

    母親沒有回答，只是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瓷瓶，瓶子滾動幾圈后掉下了桌，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似乎這聲音就是母親對他的回答。

    至此之后他也再沒講過有關他身體方面的話題。

    一次一次的事實只會證明，父母不愛他卻裝著愛他。他們逼著自己做一個外人眼里的好父母，他們的家是正常和幸福的?？伤硖幤渲斜日l都明白，這只是虛假的幻像。

    現在這個家已經沒了，努力維持的所謂正常不再重要，他已經準備好要去做出改變，一個矯正手術，也許在他變成平常人之后，會有人真心的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