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了前車之鑒，NPC被玩家拿定身道具定在了原地，防止出現和一起一樣的慘?。核懒?，副本沒了。

    他沒有能力阻撓玩家的行動，也沒有能力反抗道具系統對他的禁錮，只能無能為力地凝滯在原地，保持著同一個動作同一個表情，只有眼珠能輕微轉動。

    他也看見了全服公告的內容，唯一能做的卻只有把眼珠盡力挪向右側小道的方向。

    ......他的夫人啊。

    ＊

    倒計時走到3:10:04的時候，有玩家找到關鍵信息，買了大喇叭全服廣播了：「那個NPC真實身份是前任琳瑯城城主！」

    倒計時走到2:44:43的時候，有玩家欣喜若狂：「城主夫人名字就叫玉影！副本名字叫玉影迷蹤，這個副本關鍵肯定少不了她！」

    倒計時走到2:17:49的時候，有玩家再傳捷報：「掌管琳瑯城玉礦事宜的人就是城主和他的夫人！」

    倒計時走到1:56:28的時候，有玩家發掘了完整劇情截圖發到論壇了，大意是玉礦里面的玉雖然可以永葆青春，但是這是因為玉連接了琳瑯城中居民，以琳瑯城中生命的加速蒼老換得持玉者的壽命增加與青春容貌。城主與夫人發現后倍感痛苦，許愿以畢生贖罪，封了玉礦，追回售出玉料后自辭城主職位，從此不知所蹤。

    “所以玉礦在哪？”

    可惜一直到00:54:36都沒人找到最后一條關鍵信息。

    “城主瞳孔變成了翡翠綠，夫人肯定也是啊，但是——”

    “——全服的NPC都查過了，根本沒有一個翡翠綠瞳色的女性！就連精靈族的眼睛都沒有這么綠的！”

    “嘿嘿嘿說不定是男的呢？手動狗頭?！?/br>
    “——不對，不是全服！其他地方都查了，但是那個NPC待的路口，左行是琳瑯城，那右行呢？！右行是哪？有人去過嗎？！”

    “......草，好像沒有?！?/br>
    “這么偏，還就藏在眼皮子底下，這誰想得到??！”

    “我覺得吧，既然是贖罪什么的，親自看守玉礦是不是比較有誠意？”

    ......

    “有道理！”信息整合后，有人垂死病中驚坐起：“而且副本時間一共就四個小時，位置肯定不會太遠！”

    仿佛重燃了希望，玩家們打了雞血一樣亢奮起來。浩浩蕩蕩的玩家人流呼朋引伴地往右側小道一擁而上。

    NPC近乎絕望地看著倒計時上的00:52:41。

    在他的世界里，時間的流逝似乎格外緩慢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找到了！翡翠綠瞳孔！城主夫人！果然在這里！不過找到她有什么用??？”

    NPC痛苦地閉上眼睛。

    “欸，任務更新了哎！我看看——采掘玉礦？”

    “嘿，玉礦入口在那邊?！?/br>
    “夫人攔著不讓，怎么辦？”

    “城主夫人有血條！她沒開NPC鎖血掛！哇！原來BOSS就是她！”

    NPC陡然睜眼，目眥欲裂。

    “殺，了，我?！彼D難地哀求地低聲對看守他的人說。

    “??？我殺你干什么？”那人本來也在探頭往那邊看熱鬧，聞言奇怪地轉回來。

    “我的，夫人?！彼粗厍焕锏淖詈笠豢跉庹f：“她，死了，副本，就會，通關。我，死了，副本，只會，暫時，關閉。她是，BOSS，就，再也，不會，回來了?！?/br>
    “你呢？你死了沒事嗎？”玩家嘻嘻哈哈，只把這話當做過場CG。

    “我，只會，被，刷新?！盢PC說。

    “哦......”那個玩家推脫道：“我不能這個時候給他們拖后腿欸——這個副本超難刷到的！獎勵肯定很豐厚！”

    “......求你?！?/br>
    “哎呀，再考慮一下嘛，這么倉促做決定以后會后悔的?！蓖婕覟殡y地左顧右盼，可周圍其余的玩家紛紛避開他的視線，他拿不定主意，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我，不，后悔?！彼f：“重來，一千次，一萬次，我都會，這么做?！?/br>
    00:37:34。

    不知道誰先動了手，一陣鬧哄哄的技能釋放特效之后，倒計時定格住，閃耀出一陣金色的光輝。

    NPC感到一陣心悸，然后周身有一點發冷。

    他像以往一樣凝視右側的小道，但是他知道，這回那邊不會再有另一個人回望了。

    全服公告再次刷新：

    「限時副本[玉影迷蹤]已通關，此后將不再刷新。詹森博士感謝各位玩家對實驗做出的貢獻?！?/br>
    玩家們等了幾秒，發現公告沒有更多的內容了。

    他們想象中的大量隱藏獎勵完全沒有出現一星半點。連金幣都沒有，更別提稀有材料和裝備了。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有人懵逼茫然。

    “詹森博士都不知道，村通網？”

    “就這，就這？我忙活了三個小時，結果就這？就一句感謝？？？”有人大失所望。

    “......??？沒有獎勵??？”一個玩家呆呆地說出了所有玩家的心聲：“狗策劃！”

    ＊

    “......根據五年前我的導師提出的構想，我試著做出了這個命題，有關利益與人性，為此我溝通溝通了游戲公司，說服了他們給我安排一個NPC和一個游戲隱藏副本進行這場實驗，又在實驗未成功的時候及時處理參與玩家言論，以免影響后續實驗......”

    “......我想看看如果不需要付出代價，在殺掉一個無辜的好人——城主夫人玉影——和個人利益——副本通關獎勵——之間，在面對無助的人——城主——的求助時，人類的選擇?！?/br>
    “參與本次實驗的在線玩家共有六千七百七十二人，樣本數已經足夠。然而在倒計時的催促下，沒有一個人提出對群體決議的質疑?！?/br>
    他笑笑：“這個命題很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沒有人去做而已?！?/br>
    “......因為副本設置的問題，NPC性格無法改動，行動無法被干涉，由于他的屢屢自殺，這場實驗重啟了十六次，歷時超過四年，幸好最終成功，證明了我的想法是正確的......”

    發布會上，業界有名的心理學社會學博士詹森上臺發表獲獎感言。在一系列原理介紹后的記者采訪環節，大片攝像機長槍短炮架設好角度，一群話筒剎那間幾乎戳到了他鼻子底下。

    詹森退了小半步，隨意點了一個話筒最長的記者。

    第一個被點到的記者受寵若驚，低頭看了一眼提詞卡，問道：“——您為什么會使用虛擬智能NPC而不是招募志愿者來做這個心理實驗的呢？”

    “出于人道主義。

    “因為實驗需求問題，必須設置一個對照點來觀察實驗變量，就是城主NPC，如果招募志愿者可能會導致一系列心理創傷——畢竟沒有人類能被重復催眠十六次吧？”詹森開了個玩笑，繼續侃侃而談：“——人工智能就不一樣了，他們沒有連續的感情，也不懂愛。只要記憶一刪，他們就什么都不會記得?！?/br>
    這個記者連忙追問：“那么能否請詹森先生再談一談為什么認為人工智能沒有感情呢？據我所知，現在很多人對游戲里的NPC相當真情實感，并且認為他們也對自己有著等量的感情回饋。對此您怎么看？”

    年輕的詹森博士目光穿過涌動的記者們，落到第一排的家屬席上，那里坐著一位年輕美麗的女士，同樣含笑凝視著他。

    詹森揚起頭，擲地有聲：“人工智能沒有感情。這是毋庸置疑的事，一串冰冷的數據怎么會有感情呢？人工智能只是一件更好用的工具罷了?！?/br>
    記者執意讓他詳細談談。

    維持著他的紳士風度，詹森想了想，和臺下的妻子對視著，眸中涌起幸福的光彩，說起了一件往事。

    “我曾經為了一個實驗廢寢忘食，在實驗室計算數據待了一整天，水米未進。阿加娜——我的妻子來為我送飯?！?/br>
    “可是她怕打擾我，所以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只是在門外等待。隔著一扇門，我不知道她來了，可是我就是覺得，她在看我，于是我就放下計算紙，來到門邊?！?/br>
    “我們的智能管家為我們打開門，我發現她果然在凝視我，她似乎也能感覺到我在凝視她——而這個時候，智能管家居然說，根據大數據分析，他認為我們需要打開門，面對面交流?！?/br>
    詹森笑了。

    “你問我為什么不相信他們有感情，因為他們不懂愛?！彼俅慰聪蜃诘谝慌诺钠拮影⒓幽龋骸拔覀冊浉糁簧乳T對視，我們看不見對方，但是我們知道對方也在凝望自己?！?/br>
    “東方古國有一句老話是這么說的：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相愛的人之間不存在任何阻隔，即使相距千里萬里，心也永遠在一處?！?/br>
    “這是獨屬于人類的浪漫。NPC懂這個嗎？他們不懂?！?/br>
    全場靜了靜，隨即掌聲雷動，伴隨著交頭接耳和熱烈的贊嘆聲。

    詹森矜持而驕傲地站在臺上，攝像機咔嚓一聲，永遠留下了這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