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花熙蘇醒的時間和謝喬恢復記憶的時間幾乎是同步的。謝家長輩很早就知道花熙出事，也動用自己在國內的醫療資源關照過花家，因此花熙一蘇醒謝家就得到了消息，和謝喬聊起天來的時候心情也很輕松，開玩笑地提了一嘴他們兩個人小時候還定下過娃娃親。但謝喬很小就跟著爸媽出國了，甚至都沒等到花熙滿月，所以謝喬并不認識花熙，聽到這些也只是笑笑，直到長輩從花家父母的朋友圈翻找出花熙的照片發給謝喬，謝喬只覺腦袋嗡地一聲，如遭雷擊。

    夢里那個女人的身影逐漸清晰，與花熙的笑容慢慢重疊。他開始頭痛，陷入短暫的昏迷，那三十多年的人生如走馬燈般一一晃過，她叫他梓童，也叫他嬌嬌，因為在以女為尊的朝代里，女字旁的字都代表著珍貴和美好，花熙就在喬左邊偷添了偏旁，以示他對她的重要。后來她死在了自己的懷里，臨死前也不忘安慰她的嬌嬌，她說嬌嬌，命中是有定數的，你不要怕，沒有人會怪你，我只是合該要經歷這一段的。

    的確沒有人怪他。連最愛同他爭的安明玥也只是紅著眼睛瞪他，他們愛著同一個女人，但是他們也是同一個戰壕里的隊友，所以沒有人會在他最狼狽的時候落井下石。

    可是劍尖明明是沖著他去的。在失去花熙的那些個日夜里，他無數次地自虐般復盤當初的經歷，他可以做得更好，他沒有理由去疏忽大意，為什么會偏巧漏了那一步，為什么就非要是她來擋下這一劫。他不相信什么合該，不相信什么命數，他只覺得是他弄丟了自己的愛人。

    但到他老了，他又開始相信命數，他情愿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轉世輪回的。她的謝喬一個人也可以做很多事，心里裝得下蒼生，愿佑她的江山太平，護天下河清海晏，但她的嬌嬌卻只想要愛一個人，也只想要被一個人疼。

    可是他又晚了。就好像謝喬總是填不上這正確的一步，他差一點在完全不自知的情況下再一次失去花熙。所以他怕了，不敢見她，哪怕他知道他可以用很多種理由為自己開脫，沒有人會知道真的存在前世，沒有人會預料到自己前世的記憶，但是他還是覺得他可以做得更好，再多抓住一下夢境的靈感，再多問一句和花家的娃娃親，這種復盤又讓他開始自責膽怯，退縮回去，不敢妄動。

    但是沈期說她在夢里叫著嬌嬌。

    謝喬開始不受控地、著了魔一般地想去見她。

    現在他就站在她的病房前，望著她年輕漂亮的臉，又忽然生起一絲怯意，踟躕著不知如何向前。

    花熙卻比謝喬的狀況好不了多少。重新打開窗簾的房間進一步照清了謝喬的臉，花熙簡直心跳如擂鼓，只看那種側臉照片還看不出來多少，一見到真人她就覺得這個人！這個人百分之百是她老婆！

    按照夢里（哦，或許現在不該叫夢了）的描述，花熙和謝喬是青梅竹馬年少夫妻，在一起度過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對面人一個抬眼一個動作的那種熟悉感絕對不可能是理論上和她第一次見面的謝喬能帶給她的。

    我cao，不會真的是穿越或者轉世什么的吧，花熙震驚地想，這也太超出一個唯物主義者的思想范疇了，而且我居然真的有那么多老婆啊，靠，我好大的福氣。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四目相對，花熙眼看氣氛一時之間出現僵持，不忍美男陷入尷尬局面，一時沖動地向他招了招手。招完就后悔了，感覺這樣不尊重人家，像招呼小狗。但謝喬真被她招過來了，雖然動作拘謹得像剛過家門的兒媳婦，花熙拍哪兒他就乖乖坐哪兒，然后也不說話，就用那種感覺會把人溺死的目光注視著花熙。

    花熙還在糾結如何開口，直接叫老婆是否過于唐突，叫梓童和嬌嬌是否又顯得具有舊社會階級壓迫性，畢竟將心比心如果自己變成古代妃子和皇帝展開一場曠世絕戀后又在現代見到皇帝轉世的話聽到什么朕的愛妃是絕對不會心動的！滾吧該死的統治階級老娘不伺候了！

    雖然謝喬想也知道不會是這樣的人，但是這可是他們在現世的第一次見面呢，總得說點什么留下一個完美的回憶吧！

    還沒等花熙在腦內瘋狂運轉計算結束，她就眼睜睜看著對面的人紅了眼睛，透明的淚水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訥訥地對她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前世沒能護住你，對不起，這一世也來得有些遲。

    讓美人落淚罪大惡極！

    花熙一個起身，下意識地張開手抱住要哭不哭的謝喬，條件反射地脫口而出：“嬌嬌別哭?！?/br>
    他終于親耳聽到一句“嬌嬌”。

    然后花熙就真的把謝喬搞哭了?；ㄎ跽娴淖钆轮x喬哭了，因為謝喬哭起來太隱忍了，只會無聲地掉著斷了線的淚珠，只能聽到他劇烈顫抖的呼吸聲，憋著那么一股氣不肯松開，像是實在忍不下去了，才會忽然發抖抽泣幾聲。他平時又總是那么溫柔堅韌，什么都忍著藏在心里，連哭都不肯放開了哭，花熙可真是疼都不知道怎么疼了。

    “好嬌嬌，要么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別這樣憋著，你這樣真是叫我難過死了?！彼贿吪跗鹚哪?，一邊用指腹抹掉他臉頰上的淚，那些她以為的夢忽然成了真，反倒是讓她有了一種踏實的感覺，覺得心里有了著落，也不像是最初能在手機屏幕上看著他們一邊懷疑人生一邊無所謂地口嗨老婆了，他們切切實實地經歷了那些喜怒哀樂，也彼此相愛著。

    “不……嗚、不哭了，”謝喬一把抱住她，把腦袋埋進少女仍然有些單薄的肩窩，他強忍著，“花熙、不要難過?！?/br>
    “……怎么只聽后半句呢，傻嬌嬌?！被ㄎ跞嗔巳嗨哪X袋，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后背。謝喬就是這樣的性格，老是先惦記著花熙的感受，叫了那么久的嬌嬌，還是一點都學不會任性嬌氣。

    “聽好了，我才不會怪你呢，”一個文科狗最大的特點就是能胡謅，哪怕花熙毫無依據，也能信誓旦旦地盤出一套自己的邏輯，“你看，我出車禍昏迷了兩年，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做夢，夢見自己當了女帝，后來死掉了，這邊的我就醒了，你看，這是一個閉環，就算當時不死遲早也會死的，因為我得醒嘛，現在醒了，不是正好？”

    花熙又裝模做樣地嘆了口氣，“唉，只是朕的江山沒有了，連這片江山也不是朕打下來的?！?/br>
    “什么亂七八糟的，”謝喬的聲音里還帶著鼻音，但是他知道花熙在有意開解他，不想她再多費心，藏起了自己的壞情緒，直起身體，抽了張床頭的紙巾擦干自己的眼淚，然后用力地刮了一下她軟嘟嘟的鼻尖，“不許把死字隨便掛在嘴邊?！?/br>
    花熙見他緩過了神兒，一邊說著好一邊就轉移了話題。

    “其實我一直以為是夢呢，”花熙說，“歷史上哪有這個朝代啊，所以我一直以為是我做的夢。直到我遇到了你……嗯，我就知道，不是夢了?！?/br>
    “嗯，不是夢?！敝x喬溫柔地看著她，“我也是一樣的?！?/br>
    “所以，可能是什么平行時空之類的吧，反正本文科狗不是很懂，”花熙握住他的手，“不過我一直會想，如果你能生在我們現在所能認知到的任何一個朝代里，一定都會大有所為的，到時候我說不定會從歷史課本里先認識你呢！”

    “不會的，”謝喬親了親她的指尖，目光仍然柔和又堅定，“花熙在哪兒，我就在哪兒?！?/br>
    花熙忍不住笑起來，露出屬于年輕姑娘的甜美又燦爛的笑容，看向她最堅定的盟友，最可靠的愛人。

    “我能親親你嗎，嬌嬌？”

    她的嬌嬌頓時面露緋紅，但眼神里卻流露出一種馴服的渴望?；ㄎ鮾A身過去，直直地吻在他的唇畔。這對第一次見面的男女來說實在是太冒失了，但誰會知道他們是從前世開始相愛的呢。

    這種耍流氓的話被花熙說得非常坦然：“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老婆！”

    兩個人膩膩歪歪了一陣子，謝喬說帶了水果來，要給她洗個蘋果。一抬頭一起身才瞧見對面投影幕上一張很微妙但很熟悉的臉，愣了愣，轉過頭來看花熙。

    花熙這才想起來二老婆的電影還在暫停中呢，手忙腳亂地直接按滅投影儀，有點心虛地低下了頭。雖然當初是后宮成群，一妻多夫制的社會下確實沒考慮過那么多，而且后宮是真的幫了她大忙了，但是一夫一妻制的社會再開后宮好像……是不太道德哈。

    謝喬見她這種反應，無奈地笑了笑，又坐了下來，握住她的手。

    “沒事的，”謝喬說，“你想把他們都找回來嗎？但是我也不算太清楚其他人的下落，但是可以幫你留意?！?/br>
    “呃，真的嗎？”花熙又有點糾結地說，“就是，那個，現在好像不太道德??？原來那是時代所迫沒有辦法，現在都是新社會了，好像還是讓大家去尋找各自的幸福比較好？”

    “沒有什么不道德的?！敝x喬說，“我們愛你，就會想和你在一起的，無論什么時候都一樣?！?/br>
    “那，那找到之后就看看他們自己的打算吧，”花熙也想開了，“反正大家關系都很好的，能聯系上遇到事有個相互照應也好?！?/br>
    “但是……”她終于有了點求生欲地補充，“嬌嬌真的不介意嗎？呃，我是說，現在都是一夫一妻制的……如果，嗯，我是說，嬌嬌在意的話，沒關系的，我只要知道大家都過得好就可以了?！彪m然老婆們都很香香，但是作為一個很有道德感的皇帝，花熙也絕不會做寵妾滅妻的事的！

    謝喬的目光變得更加溫柔。

    “會有些吃醋，但是他們也是我們的家人?！?/br>
    “你只要最愛我就可以了，”謝喬的聲音輕輕柔柔的，終于露出點屬于嬌嬌的嬌來，“小熙，你會最疼嬌嬌嗎？”

    “當然了！”花熙立刻暈暈乎乎地點頭。

    “那你會和嬌嬌結婚嗎？”

    “當然了！”立刻結！明天就去訂吉時！

    “那就可以了，”謝喬親親她的臉頰，施施然起身去洗蘋果，“我還沒看過小安拍的電影呢，一會兒一起看?！?/br>
    “好！”花熙甜甜蜜蜜地回應。嗚嗚，花熙感動地想，我的大老婆，是世界上最好最善良最溫柔最通情達理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