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撒謊
陳文的單人辦公室在教師辦公樓的二層最后一間,因為出于背光位置,常年日曬照不到,又是在最邊上,雨水侵蝕得最厲害,很潮濕。里面有一股熏香都難以掩去的霉味兒。一進去,一股經久不散的綿輕冷氣纏在身上。 無法想象一個人在這種工作環境下是怎樣工作的。 可那人進來后,卻給蔣刻一種早已適應了這種環境的感覺。 無論是蔣刻腦海里上個學期他來到教師辦公樓時的記憶,還是女老師曾對他發出,這人性子是十分古怪高傲,不好相處的暗示,這都是很奇怪的。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是間沒有投入使用的廢棄雜物間。這人應該是這個學期才搬進來的,這么短的時間內,又是這樣一個脾氣,怎么不見他有絲毫的厭惡這個潮濕陰暗的辦公室。反倒一副嫻熟自在的姿態。 像是已經住了許久,且毫不介意這房間的環境。 “坐下吧”,老式辦公桌后面的陳文坐下后,僵硬的吩咐了一句。 聽從命令,拉開那好像早就準備好,放在桌前的椅子,坐下來,并禮貌道謝。 “謝謝老師”。 他注意到,那人的手從剛才坐下時就一直緊緊捏著一支筆。而修過心理學的蔣刻知道這是人緊張后下意識的動作。 他心里小小詫異一刻。 是在緊張什么呢? 但讓他詫異的不是這個代表緊張的動作,而是那支筆簡直跟他三年前丟掉的一支筆一模一樣。 那支筆是他剛進大一時,他的舅舅送給他的禮物,是祝愿他筆下成材的意思。舅舅一直很希望他能繼承他父母的職業,當一名醫生。 但很不幸的,舅舅的愿望一直沒能實現。 而那支筆之所以會丟,是因為三年前他加入的由直系學長學姐,組成的一個實驗小組,做的項目大獲成功。 項目成功之后緊接而來的就是慶功宴,對于他這個年紀最小,出力卻最多,且辦事效率很高,從不抱怨的功臣,當然被灌的酒最多。 那時他才剛進大一。都是直系的學長學姐,長了他一個分的,來低下身份給他敬酒也不好不接。所以導致他最后直接喝多了。 醒來時,發現自己坐在酒吧的衛生間里,上半身衣服穿的好好的,下半身衣服卻不翼而飛。滿地都是不知道是誰的褲子被撕裂的碎片。 光溜溜的下半身雞皮疙瘩起了一片,他的大東西艱難的抵抗住清早的寒氣,直挺挺的立著。幸好,門是關上的,不然他恐怕要成為許多人的圍觀對象。 從這之后,他就多出來條規矩,絕不喝多,絕不在外過夜,并且從不越距。 喝多了的事他已經記不清了,隱隱約約有個模糊的映象,只覺得那個晚上很熱,懷里有個很軟的東西,但那軟呼呼的東西總是想逃,然后就被喝多了后過于暴躁的他,暴力鎮壓。 再多的就沒有了。 那次事件之后,除了幾條規矩,蔣刻回家后才發現,自己出校去酒吧時,因時間緊迫,暫且放在褲兜里的鋼筆,隨著自己莫名消失的褲子一起不見了。 再聯合醒來時,自己那副模樣。他覺得自己醉了之后發生的事情可能不是太好。 后面回去酒吧找過自己的鋼筆,也打聽了學長學姐那晚發生了什么事。鋼筆是沒有下落了,之后的事也沒什么不同尋常的,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眼前這只鋼筆跟他丟失的那只簡直一模一樣。那只筆,他用了那么久,那種熟悉感覺是不會錯的。但自己的筆怎么可能會在這人手里。 把那股熟悉的感覺歸咎于自己太久沒見到那只鋼筆,從而發生了錯覺。那支筆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只,也許有其他人買了也不一定。 微笑望著那人,“老師,我的申請上星期已經提出了,您同意就行了,是還有什么問題嗎?老師?!?。 申請課程,主講老師只需登錄網頁點擊授權同意就行了。一般一天就可以解決的事,蔣刻的換課申請,卻將近兩個星期的時間,沒有得到該門課程主講老師的點擊同意。 那只筆被握得更緊了。指腹抵著鋼筆邊緣,深深凹陷進去。 “沒有什么問題,蔣刻同學”。 陳文緊緊捏住筆,心里的緊張都快要涌出來露到面上。雖然從他抓緊筆的動作和他下意識挺起的腰,也透露了出來。但那都是不經意的,他沒有察覺到的。至少他察覺到的地方,他不要露出自己的緊張給坐在桌子面的男生看見。 “但我必須告訴你一件非常疑惑的事情,蔣刻同學,我很抱歉,我的課已經滿了,”,緊張讓他的聲音更加僵硬和死板。聽起來,是對于這個學生選他的課,他是不歡迎的。 明明還有空缺?,F在這人卻說,他的課滿了。 是看自己不順眼嗎? 把人的一切小動作,全看在眼底的蔣刻微微一笑,面上沒有露出任何一絲的不悅。怪不得,剛才那么緊張。筆捏得那么緊,瘦得像干枯樹枝的手指差點被用力過度捏折了。 但他是第一次和這人接觸。 “原來是課滿了,”,沒有不滿,仍舊溫溫和和的語氣。 心底的疑惑沒有表現,看向桌子后的教授。 那么緊張的使盡渾身解數來騙人,卻渾身都是破綻的樣子,讓蔣刻腦子里橫空而現一個危險的畫面。 小侄女迷戀的動畫片里的那只胖墩墩的小老鼠,偷東西吃的時候就像現在這人一樣,小耳朵全部支起來,小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人,滿臉都是心虛。 這人一看從來就不會騙人。他竟然覺得有些可愛。 騙人都不會嗎? 壓下心中那些疑惑和奇怪涌現的念頭,沒有拆穿他破綻百出的慌。 “這樣啊,老師”。 坐在桌子前,離他只有一桌之隔的男學生,面帶微笑的聽完他虛假到直白,根本沒有一絲遺憾的遺憾告知。 還好,看樣子,人的確是相信了。 “沒錯,是這樣,我課滿了”。 光是一周一節課和這人見面,都能讓他做事心不在焉到上課說錯話。晚上回去了還要做那種夢。更何況是一周見三次。 絕對,絕對不可以,和他見那么多面。 只要好久好久,遠遠看見他一眼,就可以挺很久了。 “所以我很抱歉,蔣刻同學”。這次回來,他絕不重蹈覆轍,三年前無法脫身的感情淤泥。 鑒堅定的與人保持距離,和青年陌生人的距離,最適合他這樣骯臟下流的壞人。 心里的活動并不打擾他那張凜若冰霜的臉上的嚴肅鄭重。 剛問出,沒等男生開口,他怕事情出岔子,想要速戰速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接連一字一板的問出,“同學你是還有什么問題嗎?”。 然而實際上卻一點也不公事公辦,雖然是詢問的句子,說的話卻沒有一點詢問該有的語氣。不是要和人交流溝通的行為。 這也是這個手握眾多大型專利研究,a大年紀輕輕就躍然名人傍,不僅在a市,哪怕在全省也排得上名的屬于優秀者里佼佼者的教授,卻沒有上全國學者的原因之一。 過于生澀閉塞的性格讓他學不會正確表達自己,即便能力優異,有資格排上全國學者的名稱,卻也被刷下來。 如果是以往那些學生,見到他這樣,脾氣大一點的,肯定當場就要和他鬧起來了,可蔣刻不是以往他的那些學生。 他之所以要選這門課,純粹是試聽過后,覺得這門課的老師,講課非常精煉準確,所教授的內容可以讓他學到很多東西。 說實話他挺欣賞這和老師講課方式的,沒有必要和這人鬧起來。他不是那是脾氣暴躁的人,他的克制也讓他從不與人發生矛盾。 “老師”。 再來,這人表情,語氣,雖然一派強硬,不容拒絕。 但是看著那人捏著筆,用力到泛白的小小指尖。蔣刻不知怎么的,心底莫名有些發軟。不再疏離的禮和,而是近了一些的溫柔, 彎著眼開口?!昂玫?,老師,我不換了,我也沒有文問題?!?,一次性利落回答了那人的兩個問題。 見那人在自己答完后,一直挺著的腰背終于離開緊張僵直的狀態,人也終于放松下來。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下,活躍一些的情緒。 “那就好,蔣刻同學”。 手握拳抵住嘴角,遮擋住難以克制勾起的嘴角。 一向克制,溫和淡定的蔣刻想著那只肥肥的老鼠躲在洞里,見一直警戒防備的貓終于走了,偷偷竊喜的小模樣。難得失態了一次。 他是貓么? 不過也被拳頭很好抵住了,沒被人看見。 “嗯,那就不耽誤你的學業時間了,”,說完意有說指的看了一下蔣刻的褲包,顯然剛才他聽見鈴聲就拿手機的動作已經被人誤會了,恐怕這人已經在心里給他安上了風流的標簽了。 蔣刻也不欲多說什么,他們始終和陌生人差不多,他并不在意別人的對自己的誤解。 沒有解釋,自己那是幫人解決問題。 “打擾您了,老師,謝謝您,再見”。 他禮貌道謝,然后離開了那間陰暗的小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