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遲到
周五上午那節課,常遠和劉鑫都起遲了。原因說來貌似情有可原,昨天是劉鑫的生日,約幾個好友去校外的火鍋店吃了火鍋。 常遠和劉鑫晚上又去網吧熬了通宵,一場王者打到凌晨四點,這個時候學校宿舍已經上了門禁,萬般無奈下,兩人投宿在網吧睡了一夜,結果睡得太嗨,醒來一看表,八點四十分。 而古代音樂史課是八點上課。 常遠被劉鑫從被子里拖出來,兩人顧不得洗漱,腳底更像抹了油一樣,跑著急忙慌地去藝術學院上課,堪比逃命一般,惹得過路人紛紛側目,不知發生了什么要命的事兒。 教學樓道里已經空無一人,各個教室傳來老師激情昂揚的講課聲,有的教室則是合唱或舞蹈排練,好不熱鬧。 常遠和劉鑫悄咪咪地溜到古代音樂史的教室外,從窗戶外悄悄看去,方思雨老師一筆挺直地站在講臺上,一邊講課,一邊放映著教學ppt,許是語言生動幽默,講臺下時不時發出一陣哄笑。 窗臺陽臺上厚厚的窗簾未遮嚴實,清晨溫暖的陽光恰恰透過那一絲絲縫隙,爭先恐后地撲向方思雨。 方思雨老師本就溫文爾雅,被暖陽一照,越發溫潤如玉,如切如磨。 果然,自古以來,美人總能得到陽光的眷顧。 據說,今年方思雨老師剛剛博士畢業,SX大學是他的大學母校,通過一輪輪筆試面試后,很順利地在SX大學藝術學院任教,因為新來,研究生導師的職稱還未評到,于是教授本科生鋼琴和古代音樂史課。 怪不得,大一時,常遠從未見過這人。 兩人商量著從后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找個位置坐下,這時,第一課時的下課鈴聲驟然響起,班里似乎下課了,有些同學出來透氣和上廁所,趁著下課,常遠和劉鑫迅速從后門竄進去。 兩人昨日出來的匆忙,今日上課的統統忘了帶,相顧無言半晌,常遠經不住瞌睡蟲的sao擾,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剛剛睡著,劉鑫便掐醒了他,扯著他站了起來。 只見方思雨端端然站在二人面前,瞧了一眼昏昏欲睡的常遠,道:“你們二人怎么來的這么晚?手機也打不通?” 這么嚴肅的場面,常遠卻不合時宜的打了個哈欠。 劉鑫支吾道:“睡……睡過頭了?!?/br> “你們二人這節課按遲到處理,平時成績扣五分,還有,常遠同學,你的三千字檢查呢?” 常遠冒然被叫起,眼皮沉得都無法睜開,帶著睡勁迷迷糊糊道:“什么三千字檢查?” 站在常遠身旁的劉鑫忽覺一道寒芒掃過,硬生生打了個寒戰,被方思雨老師的氣場壓的不敢抬頭。便聽方思雨輕描淡寫道:“你們班下節沒課了吧,常遠同學,下了課來我的辦公室一趟,咱們該好好談一談了?!?/br> 這時,上課鈴聲響了,方思雨道:“你們二人站后面聽課吧?!?/br> 下了課后,常遠拖著疲憊勞累的身子耷拉在課桌上。 劉鑫好心提醒他:“思雨老師不是讓你去辦公室找他嗎?” “是啊,但他罰了咱們一節課,我心有怨,不想去?!?/br> 劉鑫神秘兮兮地說:“去吧去吧,你不覺得這很浪漫嗎?不要浪費機會!” 常遠白了一眼劉鑫:“還浪漫?被叫到辦公室,無非是一頓說教,我被班主任、教導主任、紀律主任統統問候過,就那幾句讓耳朵起繭子的話,我都聽膩歪了?!?/br> 劉鑫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問:“他是干什么的?” “古代音樂史老師??!” 劉鑫搗了他一下腦仁,又問:“上次實踐你什么感受?” 劉鑫這么一說,常遠恍然大悟,想著那日實踐,除了疼以外,就只有賞心悅目了,賞的,自然是思雨老師那文質彬彬的人兒,嘿嘿笑道:“自然是兩個字,舒服!” “對啊,你知道思雨老師在圈里多有名嗎,他很難約的!據說,求他挨打的不計其數,真正挨過他打的不超過兩個。我求了他兩年,才換來上一次的實踐機會,如今,他主動約你去辦公室,這是千載難逢的求打機會??!” 常遠越聽越心動,越心動就越想歪。 兩個成年人、封閉的辦公室、彼此呼吸可聞,再加上你情我愿的挨打與被打,多么美好而令人心之向往的時刻??!想一想,思雨老師平日里溫文爾雅,是萬千少女的男神!誰能知道,私下里,這么溫柔的老師也會如此爆發荷爾蒙,如此……冷傲! 等等,那是辦公室唉! 害!管他呢! 一路上,常遠拖著歡快地步伐朝著三樓奔跑,三樓有一眾老師的集體辦公室,也有研究生老師的私人辦公室和個人課題教室。 思雨老師是新來的,常遠不知道他的辦公室在哪,郁悶了半晌,無奈地走到集體辦公室前,一時躊躇不前。 教師辦公室此刻正開著門,班主任李慧芳老師眼尖地看到常遠,喊道:“常遠同學,又犯什么錯了?” 一時間,辦公室所有老師的眼睛齊刷刷盯向常遠,眼中有嘲笑,有嗤笑,有蔑視。 眾所周知,常遠是個小混混級別的學生,老師們最為嗤之以鼻、最為瞧不起的學生。 常遠對這些人的眼神頗為難受,不自覺地后退了幾步。 一道溫柔得如梨花初綻放的聲音在辦公室里響了起來:“是我請常遠同學過來做課表的?!?/br> 方思雨雖然是新來的老師,但面對教學資深的老師不卑不亢,既不曲意附和,也不自持學歷目無尊長。只是,那樣平淡溫柔的聲音在常遠聽來,卻宛若天籟之音,不由得鼻子一酸。 方思雨出了辦公室,對常遠道:“跟我來吧?!?/br> 常遠老老實實跟上方思雨。 方思雨走到三樓右側的盡頭,在321號辦公室前停了下來,修長白皙的手指從西服口袋里掏出校園琴房卡,刷了卡,打開房門,順便開了燈。 常遠跟著走進去,關了門,對方思雨開燈的行為感到不解,暗暗想道:天還沒黑,這個時辰點開什么燈。 他悄悄抬眼看了看321辦公室,這里同他那loft公寓一樣,簡潔干凈,墻上掛著兩副畫冊,頗為古雅。一排書架放置在靠墻的一邊,書架對面,放著一架鋼琴,書架和鋼琴中間,則是一個簡約沙發和桌案,上面放置了茶案和一本書。 桌案的下面,放了一根與這間屋子擺設極為不搭的……棒球棍。 常遠的眉毛莫名一跳。 方思雨徑直坐到沙發上,道:“常遠同學,大二上半學期分專業課,我看了你選填的資料,你選了鋼琴是吧?!?/br> 常遠懶洋洋站著,正要點頭,便聽方思雨老師冷聲道:“站要有站相,你彎腰佝背像什么樣子!不想站就給我跪下!” 常遠被這一冷喝嚇了一跳,整個上午的瞌睡勁秒醒,立馬站得比大一軍訓還要筆直,忽然一想,他為什么要這么聽話,還有,為什么要跪?這人誰??!方才對方思雨替他解圍的那點好感全沒了。 既然這樣想,嘴上功夫也不能落下,常遠脫口而出:“方老師,現在是21世紀,你非我父母長輩,憑什么讓小爺我給你下跪,你瘋了吧!” 方思雨面色平淡,卻頗有威嚴,聽了常遠罵他,竟然也不生氣,道:“常遠同學,你選了鋼琴專業,但沒有老師肯收你,你的名字在辦公室里被推三阻四,是我收了你?!?/br> “那我應該好好感謝你了?”常遠冷笑道。 “你就不該好好想一想,為什么沒有老師肯收你?” 常遠不說話。 “你笨嗎?我看未必,你的腦瓜子雖不是聰明絕頂的大腦,但也絕不是笨若呆雞。你想過沒有,是你的態度問題!” 方思雨越說越氣,說出的話字字誅心:“你的眼里只有游戲,花著家里的錢,日日夜夜打游戲,你對學習,根本就是吊兒郎當。你為什么如此墮落,是因為你自卑,你打心眼里就看不起自己!你也活該別人看不起你!活該你在辦公室里被推三阻四!活該沒一個老師要你!” 常遠被方思雨冰冷的話戳中了心事,驚懼痛苦下,怒吼道:“對,我就是自卑,我瞧不起我自己,我父母突然離異,他們自己做了決定,有問過我的感受嗎?我爸爸犯了事,被關進監獄,我被人戳脊梁骨,我不自卑低調,難道要趾高氣昂地興奮嗎?你以為我愿意自卑嗎?你以為我不想好好學習嗎?我已經回不去了,高中時候的常遠已經死了?!?/br> 常遠越說越激動,七尺男兒從不輕易落淚,除非到了傷心處。他心底埋藏了一年多的秘密終于被他一吼而盡,這件事被他鎖在心底,從來不敢與人訴說。因為往事一旦被揭開,只會扯開一道血淋淋的傷痕。 方思雨走到常遠身邊,強行按住他顫抖的肩膀,逼迫著常遠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高中的常遠沒有死,家庭的不幸不是個人墮落的借口,墮落只會讓一個人陷進深不見底的地獄。只有足夠勇敢、足夠強大,那些背后嘲諷你的人才會尊重你?!?/br> 常遠淚眼朦朧,喃喃道:“不,我改不回來了……” “我幫你改回來,我是你的專業課老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是你在這個學校最親的人,相信我!” 常遠看著方思雨老師溫柔面孔下堅定的眼神,鄭重地點點頭。 他選擇相信方思雨老師,他愿意努力一博,跟著灰暗中的這一道光亮,尋找未來的海闊天空。 話既然已經當面說清,兩人之間已是坦坦蕩蕩。有時候,遮遮掩掩、醉里挑燈看劍是最容易鬧矛盾的。 方思雨抽了一塊紙巾遞給常遠,常遠不好意思地接過,邊擦眼淚邊道:“老師,我以前很少哭的?!?/br> “沒事,以后你會哭的更多?!狈剿加贻p描淡寫地說道。 常遠愣了愣,傻乎乎道:“啥?” “擦干眼淚后,咱們先來清清欠下的帳?!狈剿加昀淞死淠?,修長的手指從桌案下的柜子上拿出棒球棍。 那根棒球棍泛著冷色調的黑澤,看樣子有30寸左右長,前寬后窄,單單看其模樣,頗有古代公堂之上殺威棍的駭人氣勢。 常遠嗓子發干,有些害怕,后退了一兩步,腦海中突然想起那日的初次實踐,初生牛犢不怕虎,當日有幾分孤注一擲的膽量在內,今日卻是實實在在的害怕了,自然,還有對老師的尊敬而產生的畏懼。 “轉身,彎腰,雙手抓住腳踝?!?/br> 常遠畏懼地看了一眼棒球棍,老老實實轉過身,彎腰,一米九的大男孩,腿太長,常遠的手指無論怎么修長,也無法觸及腳踝那個極限。 常遠咬牙試了兩下,還是不行,委屈道:“老師,我夠不著!” “彎腰,抓住膝蓋?!?/br> 常遠只好照做,抓住膝蓋后,方思雨將棒球棍輕輕抵在常遠臀(喵喵)部。 雖然隔著一條哈倫褲,但常遠仍能感覺到棒球棍傳來的沉重質感,心中又是羞澀又是害怕,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是什么感覺。 “大一的過往我既往不咎,說說你這周所犯的錯誤,一個錯誤,五棍子?!?/br> 常遠想了想,試探道:“老師,那我不說,是不是就不用挨打?!?/br> 常遠剛剛說完,搭在他臀(汪汪)部的棒球棍挪開了,只聞一陣揚空翻起的風聲,接著棒球棍猛地一記重擊打在右半臀上。 常遠還未來得及準備,被這猝不及防的一棍子打得大腦一片空白,一聲淺淺的呼痛聲自喉嚨間響起,又被他硬生生憋回去,緊接著,右半(喵嗚)臀上某一塊像被生生剜下一刀似的,痛得常遠立馬站了起來,緊緊捂著挨打部位,方才好不容易忍下的眼淚在霎那間又流了下來。 真丟人啊,又哭了……他發誓,他真的很少哭。 “站回來!”方思雨厲聲喝道,“既然有勇氣犯錯,怎么,沒用勇氣承擔錯誤嗎?” 常遠目前不敢頂撞老師,乖乖地站好,彎下腰,雙手死死抓住膝蓋,以防止待會痛極了再跳起來丟人現眼。 “說吧?!?/br> “第一,玩游戲,找替課,平白無故曠課?!背_h擔心他犯的錯誤太多,以思雨老師剛剛的打人力度,非要打死他不可,于是投機取巧,將三個錯誤分到一點里來說。 方思雨倒是沒有計較這些,他要的是態度,而不是無緣無故的責打。他將棒球棍放在常遠臀部比劃比劃,選好角度后,毫不留情地揮杖而下。 連續的五下,全部打在同一個位置,常遠死死抓住褲腿,關節幾近泛白,將呼之欲出的痛呼拼命忍下去,從而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 五下過后,常遠的腿竟有些不自覺地抖,額上的冷汗順著他的輪廓蜿蜒而落。 “站不穩嗎?” 頭頂上傳來思雨老師漠然嚴厲的聲音,常遠心中的委屈猶如滔滔江水,卻又不得不立馬調整姿勢站好。 “繼續?!狈剿加昀渎暤?。 “第二,忘記老師讓寫的三千字檢查?!?/br> 又是連續而急促的五下,幸而換了個地方,打在左半臀,常遠咬緊牙關,倒也還能忍受。 “還有嗎?” 常遠認認真真、仔仔細細想了想,實在想不出還做錯了什么,畢竟這一周,他撐死也是做了這么多錯事,于是試探道:“沒有了?” “有就是有 ,沒有就是沒有!” 見思雨老師又有發飆的跡象,為避免自己再挨棍子,常遠急忙站起來,肯定的說:“老師,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