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大眼瞪小眼的朝游露終于氣餒，在歷史洪流面前，微弱的人類無法螂臂擋車，就讓一切都順其自然吧。

    她攤在礁石上直喘氣，“我……傷口疼……”

    玄微蒼溟游過來，將她像一條曬咸魚一般翻了個身。

    傷口暴露在他的視線中，被利刃切開的皮rou已經被海水泡得發白。

    “罷了，再順手為之吧?！?/br>
    龍爪撕開她背上的衣服，伸出舌頭輕輕舔舐著她的傷口。

    疼痛又酥麻的感覺從背上傳來，想來龍神是在給她療傷。他身負靈氣，龍涎涂抹在傷口上，有生血長rou之效。

    傷口有點疼，血rou生長時有點癢，但是又有點舒服。

    這莫名熟悉的感覺，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蒼溟……”

    “嗯?”

    玄微蒼溟有些意外抬起頭來，這個人類才與他相識多久，為何這么親密地喚他的名字？

    朝游露意識到自己張冠李戴了，“龍神?！?/br>
    他低頭一下下地舔著她的傷口，“就叫我蒼溟?！?/br>
    她這樣叫他的名字，他心中覺得莫名的舒坦。

    傷口不那么痛了之后，朝游露秉承著“來都來了”的原則，想要遍覽龍神故里的風光。畢竟既然已經穿越回了五百年前，又不可能做出任何改變。

    能夠在臨死之前看看龍神故里的風光，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太陽曬夠了，正好活動筋骨的玄微蒼溟將朝游露馱在身上飛上半空。本以為她只是看看，誰知她的問題喋喋不休，連綿不斷。

    逼得他這從未與人交談過的龍神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對于這個世界的第一印象，是大海，大地，星空。他是龍神十子，從始祖龍神化身天帝以來，龍神一脈不知在此地繁衍了多少世代。

    龍神世世代代分化龍子，很多龍族長成了龐大的成年體型后便會含淚拜別父兄，乘浪而去。

    他聽說那些血親有的去往了大陸，有的潛入深海，世世代代繁衍不息，現存的大多物種都是龍族雜交之后的結果。龍族血脈紛繁復雜，雜交次數越多則外貌與始祖龍越相去甚遠。

    這里是龍神故里。一片漂浮于西海之上的神域凈土。

    龍神故里中有結界，所有龍族都只能出不能進。一旦離開了龍神故里的海域就再也無法回頭。附近不時有龐然大物的眼睛不斷地搜尋著這一片地帶，一次又一次。

    在外漂泊一生的龍族在年老時只不過想要落葉歸根罷了，這是龍之常情。

    然而無論如何，它們再也回不到故里了。

    玄微蒼溟圍繞著龍神故里飛了一圈，讓朝游露得以看見上代龍神尸身的全貌。龐大的身軀幾乎已經與山脈融為一體，青草密布，綠樹成蔭。

    “這是父神選擇的沉睡之地，有朝一日我若回歸天地，也多半就是在這里了?！?/br>
    玄微蒼溟的聲音很平靜，并無悲傷不舍，無數代龍神和龍族都隕身于此，島上大大小小的山丘不計其數，很大一部分都來自于龍族尸骸的貢獻。

    在他看來，身死化萬物是再正常不過的流程。

    “這就是龍神啊，”朝游露感概道，“果然雄壯龐大，超乎人類之想象?！?/br>
    “父神體型并不算太大，父神曾言，始祖龍神化生萬物，這個島嶼不過是始祖龍神倒下后，流入海洋的一滴血化成的罷了?！?/br>
    玄微蒼溟嘆息道：“年代浸遠，靈力衰弱，龍神的體型也越加縮小，我們這代的龍子，再沒有一個比得過父神的體型了?！?/br>
    所以父神才會隔代遺傳，將血脈繁衍之力傳給了再下一代吧。

    漸漸的，他好似有無數蓬勃的傾訴欲望，他想迫不及待地告訴她自己所能知道的一切。

    為什么呢？

    他不知道為什么，只知道她在傾聽，在思考，與她交流的感覺陌生而快樂。

    坐在他犄角間的少女忽的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從半空中墜了下來。他連忙伸出一只爪去抓住她，唯恐利爪擠壓到她，又小心翼翼地松了松。

    朝游露抬起手來，看了看自己逐漸消散、但并不疼痛的指尖，許是時空回溯的時限到了。

    “我想……我在這里有一天的生命?！?/br>
    玄微蒼溟疑惑了，“一天的生命能做什么？”

    朝游露微微地笑：“我的名字之所以叫朝游露，也許是為了朝聞道，夕死可矣?！?/br>
    他不知痛苦為何物，對死亡亦無概念，在他的理解中龍族之死就是身化萬物，回歸天地之間。況且種族龍丁興旺，繁衍極盛，以至于不得不在達到一定龍口密度后就要向外遷徙。壽命又長久，千年才能等到離別，很大程度減淡了死亡帶來的沖擊。

    他看見了有晶瑩的液體從她眼中流出，那是什么——淚嗎？他下意識地將她抱進懷中，好似小鳥護衛自己的蛋。

    朝游露看見他手足無措的模樣，忽的笑了，“人類就是這樣，生命長度在你們面前如朝生暮死之蜉蝣一般。沒關系的，蒼溟，唯記憶傳承得以永生?！?/br>
    她的淚水不是為生命消逝而感到恐懼悲傷，而是為天地的遼闊而震撼。她手足都迅速化作不可見的細微粒子消散于天地，末了他聽見她的嘆息。

    “朝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