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稚“呵呵”兩聲，答道：“打工仔不比你大老板，能在上?；钪褪瞧孥E了，還買房呢……我連廁所里放垃圾桶的那點面積都買不起?！?/br>
    初照人：“什么大老板，我都快累死了！我跟你說，我現在也是有黑粉的up主了，每天還得控制情緒不罵回去，成年人活著可真不容易啊?！?/br>
    兩人默契對視，同時苦笑，又拉了會兒家常，初照人就被助理唐靜一個電話給叫回工作室看剪輯后的視頻了。

    周一一大早，游稚新接下那單的客戶準時出現在會客室里，是一個名叫秦朗的瘦高個青年，五官端正清秀，卻也談不上很帥，只是身上的精致西服襯出一絲風度翩翩的氣質。當然，在見過程澍以后，游稚并不覺得有人穿西服會比他更好看。

    前臺小陳已經給秦朗上過一杯熱茶，游稚帶著筆記本，里面有早已準備好的類似戶型設計方案，涵蓋了大部分客戶比較喜歡的裝修風格，比如現代北歐、新古典、新中式等。

    “您好，秦先生?！庇沃啥Y貌地笑了笑，與秦朗握手，“我是室美的設計師游稚，您可以叫我小游，很榮幸能為您服務?！?/br>
    秦朗頗為害羞地撓撓后腦勺，說：“您好，我叫……唉……我們還是平輩稱呼吧？你叫我小秦或秦哥都可以，我的朋友們也這么叫我?！?/br>
    游稚松了口氣，作為晚期社恐，他每次結單時最害怕的就是和客戶見第一次面，雖然有的人很好溝通，但大部分客戶都有一種“老子給錢就是上帝”的做派，讓他疲于應付。

    游稚：“好的，秦哥。那個，小陳已經給你大致介紹過咱們公司的定位啊、特點啊、風格還有施工流程了吧？”

    秦朗點點頭，說：“嗯，你可以跳過這一步，我不考慮去別家，這次來就是約時間量尺還有大概說說我想要的風格的?！?/br>
    游稚有些吃驚，畢竟絕大多數客戶的第一次面談只是來了解設計師的過往作品、公司的流程周期和大概價位，回去以后肯定還會去別的公司比價，實際成單率只有不到百分之四十，但對于游稚來說已是在全公司都名列前茅的數據了。

    “好的，秦哥，那你比較喜歡什么樣的裝修風格呢？”游稚推了推筆記本，“這里有一些我以前做過的方案，現在年輕一代都比較喜歡現代北歐風，這樣裝修起來的房子干凈明亮，簡潔樸素，而且會比較便宜，因為裝飾會稍微少一點，像室內的頂、墻、地六個面，基本上不用任何裝飾，家具也是很簡單的、沒有雕花的那種，簡單來說就是宜家的風格?！?/br>
    秦朗一臉茫然，在聽見宜家時才恍然大悟，說：“哦，那個啊，還不錯，挺好的。那這個是什么風格？”

    游稚點開秦朗所指的方案，一邊拖曳一邊說：“這是LOFT風格，不過這種設計比較適合高大寬敞的空間，我們這邊一般是給商鋪做LOFT風的設計，比如說大餐廳、酒店之類的。當然也不是說普通居家完全不能做，如果你喜歡，可以等我量尺后再看看具體怎么設計?！?/br>
    秦朗點點頭，似懂非懂地說：“看起來很空曠，有一種……野生感？會不會顯得冷冰冰的？”

    游稚笑著回答：“的確有客戶這么說過，不過他的房不是婚房，所以就還好。秦哥，你是打算給婚房裝修嗎？一百五十平的話，可以考慮偏輕奢一點的新古典?！?/br>
    現代北歐風以及與之類似的極簡風雖然在宜家的名聲下大熱起來，但相較于其他風格來說比較省錢，需要的裝飾也比較少，這樣能撈的油水就更少，所以大部分設計師都會鼓吹“歐洲古典貴族高端大氣上檔次”風，尤其是游稚的死對頭劉昊，這也就導致在年成交量差不多的情況下，游稚每年的年終獎都比劉昊少上許多。

    秦朗：“呃……婚房……應該是婚房吧……嗯，就當婚房來弄吧。你剛說新古典？那種中式裝修嗎？像故宮那樣的？”

    游稚心想：買這么大的房子還不確定是不是婚房？可真夠有錢的，雖然是新區，但房價也好幾萬了，該不會是全款買吧？那得好幾百萬……

    游稚答道：“中式算一個，還有歐式和日式。我這里有一套上個月的方案，也是個一百五十平的三居室，做的中西結合，其實裝飾并不多，你看這些西式風格的沙發、茶幾也都是非常簡單的設計，搭配了一套玫瑰椅還有和沙發同色調的屏風，和現代北歐也差不了多少。不過現代北歐的家具顏色會稍微明亮一些，而這種中式風會選擇比較古樸的顏色?！?/br>
    秦朗：“那歐式呢？和北歐風有什么區別？”

    游稚點開另一套方案，解釋道：“這種就是前兩年比較火的土豪風，包括家具在內都采用各式花紋、浮雕，一般還會貼墻紙，細分的話有七八種風格，哥特式、文藝復興式等等。不過這種風格比較費錢，而且……說實話，我也不太擅長，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可以給你推薦別的設計師，我們這兒有好幾個很厲害的?！?/br>
    秦朗擺擺手：“那算了，我只要你?！?/br>
    游稚一驚，氣氛忽然有些尷尬，秦朗立馬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之前看過你們公司的宣傳冊，比較喜歡你的風格，嗯……我不考慮別人?！?/br>
    這下游稚更加驚訝，雖然他認為自己的風格和成品在公司里確實屬于第一梯度，但直接被客戶指名欽點還是入職五年里頭一遭，頗有股受寵若驚的感覺。他點開另一套方案，說：“秦哥，謝謝你的認可。不過如果你喜歡輕奢風，我可以給你做這種，意式輕奢。整體用的還是極簡主義，在家具和材質上會選用更有質感和格調的皮革、玻璃還有大理石等等，配色的話會傾向于深咖色，看起來比較高級?！?/br>
    秦朗：“這個也不錯，唔……日式就算了吧，總覺得有點……你喜歡日式嗎？”

    游稚：“呃……我個人不太喜歡，這種風格用得比較多的元素首先是木調，包括地面和各種彩繪門，然后就是搭配和式屏風、隔斷，我對浮世繪的審美一般，就怕給客戶設計出來的日式不倫不類，所以……我還沒有設計過和風?！?/br>
    秦朗：“那這么多風格里面你最喜歡哪種？”

    游稚：“我嗎？唔……我最喜歡的應該就是現代北歐吧，其實極簡也不錯，但是作為婚房或許有點冷清，雖然現代北歐也是性冷淡的代名詞……不過可以調整一下內飾的顏色，比如這套。一般來說北歐風會傾向于選用原木色還有高級灰，你看這套的墻面，我調成灰調果綠色，是不是感覺溫暖一點？”

    秦朗點點頭：“嗯，挺好的，和剛才那一套感覺就不一樣了。小游，你好厲害??！”

    游稚被夸得有點飄飄然，又點開另外幾個方案：“其實就是經驗積累……你再看這幾套，這種比較亮又不扎眼的湖藍色、姜黃色，還有藕粉色。對了秦哥，你女朋友喜歡這種粉色嗎？我之前有幾個客戶的婚房就是北歐基礎黑白灰搭配藕粉色，還有這套，湖藍、姜黃、藕粉混搭，實際成品也不錯，我這有照片?！?/br>
    秦朗緊張到支支吾吾：“??？女朋友……那個，我有！但是……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還、還是你選吧，我相信你的品位?！?/br>
    游稚莫名其妙道：“這樣真的可以嗎？”

    秦朗或許覺得自己有些失言，解釋道：“啊，我的意思是……我和她都沒有什么審美，所以……要不這樣，你多畫幾套，然后我們再選一套？”

    游稚很想呵呵一嘴，畢竟從來只有畫一套再微調的份，哪有這樣直接出幾套圖再選一套的道理？見游稚有些難以啟齒的為難，秦朗連忙說：“啊，不是……我會多給錢的，按照一套圖的價格，你畫幾套我出幾倍，可以嗎？”

    游稚很想直接點頭同意，之前也有過不少客戶白嫖一套大致方案后玩失蹤的，沒想到還能碰見秦朗這樣的“冤大頭”，瞬間感覺自己像是原畫師，按作品數量收費。然而這其中牽涉太多，光憑他一人無法決策，他只好說：“這個我得問問經理，因為最終定價這塊我的設計方案只是其中一部分，我現在去找他來，但他不一定有空，如果他現在沒空，等我和他談好了再反饋給你，你看這樣行嗎？”

    秦朗點頭，說：“我都行，你怎么方便怎么來?！?/br>
    游稚心想這也太順利了吧？早知道就報個輕奢風多撈點油水了。

    游稚：“那現在……還需要辦理一些手續，合同是在我量尺、繪圖還有出報價之后才簽的，您……不用擔心，不滿意的話可以不簽合同的，量尺這些都是免費的?！?/br>
    秦朗：“行，其實我現在簽也可以的……不，還是按流程走吧，你這邊方便就行?！?/br>
    和秦朗約定量尺時間后，游稚回到工位，感覺十分不可思議，并且和周圍的幾個同事簡單講了講和秦朗溝通的經過。眾人都擺出黑人問號的表情，李川羨慕地說：“這么爽??？我怎么就沒遇到過這么好說話的客戶呢？哎?！?/br>
    同事甲：“誒，你們知不知道，劉昊上周搶的那單大別墅，客戶撤單了，你看他那臉，都氣綠了?！?/br>
    同事乙：“撤單也正常，人家那有錢的，肯定去找有名氣的獨立設計師啊，本來上單那天我就覺得不靠譜?！?/br>
    同事丙：“我有個小道消息！劉昊臉綠不是因為土豪撤單了，而是……嘿嘿嘿?！?/br>
    李川：“你快說??！”

    同事丙：“咳，你們知道他上個月去相親了吧？當時還吹那妹子多好看、身材多好呢，結果人家現在開口要五十萬彩禮還有一套全款房?！?/br>
    眾大老爺們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李川說：“這是嫁女兒還是賣女兒呢……就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能在上海全款買房就是奇跡了吧？還五十萬彩禮，神經病?！?/br>
    游稚對此類話題興趣寥寥，偏偏辦公室話題不是妹子就是漂亮妹子，游稚只能全程報以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偶爾“嗯嗯”兩句附和。

    時間過得很快，下班時初照人發來微信，告知游稚自己已經平安到達酒店，順便曬了幾張滿滿“歐洲古典貴族高端大氣上檔次”風的五星級超豪華單間，其他幾位助手則合住標間，再加上落地請的第一頓豪華大餐，頓時讓他們體會到有錢人簡單、枯燥、無聊的日常生活。

    游稚從公司出來，直奔與李賢淑約好的咖啡館。兩人工作的地方很近，在同一片寫字樓區內，游稚開了輛共享單車，隨著下班的人流往前拱。到達目的地后，他點了杯沙冰和一個三明治，權當晚飯。

    夏季的夜總是來得很晚，室內室外一片通亮，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努力維持成年人和善的假面。

    “108號——”

    游稚在出餐口排隊等待，忽然聽見身后有人說：“寶寶，我覺得不是他?！?/br>
    游稚想起一直這么稱呼他的鋼卓力格，以及那一夜的夢，下意識猛地回頭，卻不小心撞到身后的人，那人手中的咖啡杯瞬間傾翻，熟悉的液體軌跡重現，穩穩當當灑在游稚的襠上，燙得他發出一聲悶哼，整個身體向后彈開。

    “你沒事吧？”

    是程澍！游稚心中閃過數個念頭，我撞到他了？他怎么會在這里？為什么又灑在褲襠上？這還怎么給胖來泡個二爸？算了，我才不要找一個和老黑長得一樣但是超級有錢超級有品味看起來還超級溫柔的超級富二代當男朋友呢。

    “我沒事……”游稚強作淡定，一邊接過服務員遞上的紙巾一邊裝作才認出程澍，“是你？好巧?！?/br>
    程澍：“嗯。沒燙傷吧？”

    游稚：“沒有。你衣服濺上了嗎？真不好意思，我剛才有點走神了?！?/br>
    程澍不經意地遮住西服上弄臟的地方，笑著說：“人太多了，不怪你，而且是我貼的太近。這樣吧，旁邊有商場，我帶你去買褲子?！?/br>
    游稚：“不用不用……其實我約了人……”

    程澍微微擰起眉頭，語氣里略帶怒意：“約了人？”

    游稚：“嗯，是相……”

    “是你嗎？”一個女孩擠進人群，“游稚？”

    五分鐘后。

    游稚、程澍、李賢淑以及她的男友圍坐在咖啡館里，氣氛說不出的尷尬。

    李賢淑：“你們好呀，我是李賢淑，這是我男朋友，周慕。這位是？”

    程澍的臉色稍微好看一些，游稚介紹道：“這是我……朋友，程澍，他正好路過?！?/br>
    程澍嘴角微微揚起，笑得十分溫柔：“你好?！?/br>
    李賢淑有些臉紅地說：“你好。話說你真人比照片好看太多了誒！一開始我就覺得是你，但是我一想你看起來也太年輕了吧。而且你皮膚好好啊，怎么保養的？”

    面對自來熟的李賢淑，游稚感覺輕松許多，隨口應付她的問題，直到李賢淑掏出手機，表示是時候做假證了。

    “來，用我這個拍?！崩钯t淑點開美顏軟件，“多拍幾張，晚點我修了圖再發給你。至于理由嘛……你就說我脾氣不好，大小姐做派，很麻煩。我呢，就說你太直男？不愛說話？”

    游稚作生無可戀臉，心想老子全身上下哪兒都直，就是不太直男，不過嘴上卻說：“行，你覺得怎么說可信就怎么來，我都無所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