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的野草你不要采(十二)
佩修斯湛藍的眼眸胡亂轉了轉,確認沒有其他人跟來后拉著游稚走到一邊,手指指向陰暗處,那里是一堆尸體。游稚皺了皺眉,回想起剛剛進入館內的場景,人體藝術樓中只有三臺急救用的醫療艙,在兩百多人重傷的情況下,難免會發生爭搶,游稚只是一瞥,心下便了然,現在剩下的人只有一百出頭,他忍住惡寒,盡量保持平靜地說:“吵起來了?” 佩修斯艱難點頭,語無倫次道:“當時……我們中有不少人的伴侶是外國人,我們一起逃了過來……又有其他、他們認識的外國人跟著一起躲進來。很多人都、都快死了,但這里只有三臺醫療艙……” 游稚擺擺手,示意他不想說就別說,接下來的劇情很明了,為了活命,智慧生物永遠都會比想象中更加瘋狂。游稚只問他:“哪三位得到了救治?” 佩修斯吁了口氣,答道:“中立國神圣教廷的神父崔巖,共和國退役大將軍沙希文,共和國科學家里里·舟?!?/br> 游稚難以置信地看了佩修斯一眼,顯然是沒想到神父也會來這種地方,差點脫口而出:神父難道不用禁欲嗎?還好他聽見了沙希文和里里的名字,稍稍帶偏他的好奇心。不過這兩位共和國傳奇人物的命雖是保住了,卻有上百人為此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佩修斯解釋道:“也不都是內訌的原因……龔琪他們……他們是自愿的,走了一路已經不行了,只有蔡夫人……” 見佩修斯吞吞吐吐,游稚催促道:“蔡夫人?” 佩修斯嘆了口氣,繼續說:“中立國商業聯盟在共和國地區的總負責人,您或許聽說過她,她這個人……” 游稚嗤笑道:“貪生怕死,草菅人命?!?/br> 佩修斯點點頭,說:“她的左手被炸斷,但并不致命,哪怕不能第一時間得到救治而截肢,也能在醫療艙里重建肢體。她在來的路上便不停攛掇那群人,說……說會給他們很多錢,只要能保證讓她先得到治療……但老將軍他們的傷勢實在太嚴重了,他和里里為了保護大家,腸子都……” 游稚再次擺手,示意人沒事了就行,具體傷勢還是不描述的好。交代完犯罪事實后,佩修斯徹底松了口氣,表示哪怕被游稚帶回軍事法庭也毫無怨言,游稚看了看那兩片涇渭分明的尸體,自愿放棄治療的共有五十二人,被佩修斯等人整整齊齊擺放著,而以蔡夫人為首的四十七人則被堆在一起,死在內訌中的其他人共三十五人,也整整齊齊放在另一邊,這直面死亡的沖擊讓游稚有些眩暈,尤其是那些尸體都殘缺不全,腸穿肚爛的時候,恐懼伴隨著反胃感一齊涌了上來,游稚痛苦地捂住肚子,吐了一地。 剩余一百三十一人,大部分傷勢是骨折與燒傷,還可以堅持一段時間,而神父等人的治療時間均達到了三十公時,比游稚那次的傷勢更為嚴重。沙希文飽經沙場,身體素質比普通人要好很多,連他都需要這么久的治療時間,傷勢只會比里里和崔巖更加嚴重。此時治療剛開始一個多公時,醫療艙倒不是不能帶走,只是外面的路已經被磚石掩埋,縱使是萬向輪也難以行走其上,而剩下一百多傷患又亟需治療,游稚想了想,只得留下三人小隊看守,其余人保護公民出城。此處離大使館有十二公里,交通完全癱瘓,看不見任何穿梭車的影子,游稚猜測也許城中各處的防空炮已經被更改權限,全殲空中目標,不知道弗洛是否平安。但幾百人一起移動目標過大,思忖再三,他決定依舊分批行進,兩百多軍人護送一百多公民,哪怕一人背一個也夠用了。于是每十人負責六到七人,二十多個小隊前后左右散開,如同棋盤上的棋子,井然有序地行進著。 游稚將伴侶為帝國公民的人集中在自己小隊,帶著初照人和他的一日情人,在前方開路。雖說是分頭行進,但其實每一隊前后左右不遠處都有其他隊伍,形成一張巨大的聯絡網,就算遇到突發事件也能相互有照應。游稚總覺得忘了什么,心中一動,想起程澍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發來通訊了,難道碰上什么棘手的事情?然而身后跟著浩浩蕩蕩幾百人,在做任務時聯絡別國少校似乎于理不合,但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公時…… “呼……喂、喂?”游稚戰戰兢兢按下了程澍的對話框,不料對方竟秒接,自己還沒醞釀好該說什么,只是憑著一口大無畏的精氣神慌忙按錯了鍵而已,此時完全愣住了。 “你回到大使館了嗎?”程澍焦急地問,“沒受傷吧?” 游稚搖搖頭,見程澍沒什么大礙,總算放下心,問道:“你呢?安全嗎?” 程澍苦澀道:“我……我沒事,你快帶著公民回大使館,見到里維拉的話……讓他……沒什么,快走!” 游稚眉頭一皺,伸手就想去揪程澍的衣領,奈何3D光屏過于真實,手在空中虛抓幾輪,把程澍的幻象攪得如同流水一般。游稚嚴肅說道:“你在哪里?我去幫你?!?/br> 程澍怒道:“快走!我沒事!” 游稚火氣登時涌了上來,對著眼前空氣破口大罵:“此地無銀三百兩!老子就知道你要這樣!看看——”游稚調轉智能終端,在身后的三個帝國人臉上掃了一圈,繼續說:“你們帝國的大財主在我手上!老子才不打免費工!” 程澍怔了一怔,隨即低頭笑了笑,發送實時位置,說:“我們聽見綁縛藝術樓里有人呼救,但是沒有彈藥,進不去……剛才一個兄弟踩中炸彈,受了重傷……” 游稚看著雙眼通紅的程澍,忽然很想抱抱他,最后只是說了兩個字“等我”,便切斷了通訊,回頭一瞥手下兄弟們,個個仰頭看著遠方,生硬地吹起口哨,而那三個帝國人則是愁眉苦臉,心想果然逃不過被狠敲一筆的命運。游稚不自然地說:“咳,事情就是這樣,里面極有可能還有共和國公民,我們去那什么,幫助救援!再來兩個小隊跟我去綁縛藝術樓,帶上探測器和排雷器,其余人繼續前進?!?/br> 附近兩個帶著帝國人的小隊也跟了上來,初見月身上背著簡易醫療包和重機槍,他的數據大腦內有極樂天堂更為詳盡的地圖,于是抱著探測器在前方帶路。出發之前游稚在樓頂觀察過,極樂用具藝術樓附近的大樓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壞,兩百米開外的建筑情況要好一些,但也被流彈和磚塊砸中,有的被堵住大門,有的則被毀去通道,想來綁縛藝術樓應該是其中之一,加上還有余彈,才造成程澍此時進退兩難的局面。 坑坑洼洼八百米路,只發現一個炸彈,看來敵人把主要精力放在建筑物內,畢竟樓里人口密度大,磚石水泥的崩塌也有強大殺傷力,效果比空曠的露天大街要好得多。真是喪心病狂——游稚暗道,不管怎樣,人民都是無辜的,或者說,至少大部分人民是無辜的,他們所追求的只是酒飽飯足思yin|欲而已,為什么要受此無妄之災? “留五個人下來,你們照看好公民們?!庇沃芍笓]道,“我們找到人馬上出來?!?/br> 綁縛藝術樓大門垮塌,被人用鋼筋撐起,顯然是程澍等人的作品,依舊是初見月在前方開路,探測器悠然閃著綠光,示意安全,游稚等人這才躬身而入,熟料初照人竟如游魚一般也溜了進來,死活要跟著初見月,游稚無奈,只能讓他老實待在自己身后。 樓里一片昏暗,電路應該在爆炸中損毀,只剩下墻角的應急照明燈在辛勤勞作,四周墻皮剝落,天花板上垂下通風管道的鐵皮和電線,在空氣中摩擦出火花聲響,另一側的展覽廳內則是各式綁縛用品,活脫脫一副監獄鬼屋的場景,看得人頭皮發麻。 忽然探測器“嗶嗶”響了起來,游稚做手勢令隊伍停下,初見月小心翼翼地查看光屏上的透視畫面,炸彈斜斜掩埋在天花板與墻壁的交界處,士兵遞上排雷器,放在探測器指示的位置,兩個小家伙配合起來,排雷器根據透視畫面的指引,在炸彈上方撐起八足,扁平腹部伸出一只鋒利的刀片,直直探入地板中,切割出一塊水泥。 盡管已經見識過這小小儀器的效率,游稚還是忍不住提著一口氣,見那排雷器打開艙門,將包裹著炸彈的水泥塊輕輕放了進去,一頓cao作后,光屏顯示五個顛倒眾生的大字:“啞炮,已拆除”,眾人險些昏倒,排雷器大嘴一張,吐出一堆砂石,炸彈中能用的材料已被吞噬,化作用以運轉的壓縮能源,尾部則排出一小塊合金,整整齊齊碼在附加的罐子里,那是廢物利用產生的廢料,回到大使館后統一回收,達到可持續發展的目的。 程澍等人在三樓待命,樓里的三臺醫療艙全部都在使用中,那不小心趟雷的士兵失去了一條腿,被簡單包扎止血,等待治療。若不是游稚臨時打電話過來,程澍大概已經以身探路了。此時游稚跟著初見月一路掃雷,每個角落都檢查了一遍,生怕遺漏,占地兩千平方米的樓面,搜了接近半個公時,總算到達三樓,游稚竟有些緊張起來。 一會兒見面該說些什么?現在的關系算是戀人嗎?明明感覺上一秒還在吵架,怎么會突然……游稚想起自己受到“被壓”刺激,沒來由地強吻程澍的那一幕,又有想要噴鼻血的沖動。 世人都道愛情已死,沒有什么欲望是錢買不到的,眾人所說的喜歡,也漸漸演變成對皮相的喜愛,真正對于人格的崇拜、敬仰,卻大多是針對偶像和軍人,比如世人對何兮的追捧,除了喜歡他的皮囊以外,更多的是對他歌聲中唱出的,已經失落上千年的“愛情”的好奇,以及佩修斯等人對沙希文的崇敬,那是源于雄性與生俱來的,對強大與力量的崇拜。 就好像信徒崇拜神明,不是因為神明有多美,而是祂在某一方面擁有杰出的能力,比如愛洛斯人信奉的性之神,神圣教廷信奉的維度之神等等,雖然大部分人都不懂維度之神能做些什么,但教廷的解釋是“創世”,奇點為零維,點成線,一維由此誕生;線匯聚成面,乃是二維;無數面擴展出空間,此乃三維;加上無法捕捉的第四維時間,便組成了當今宇宙。再往上則是更難理解的五維宇宙,以星際當前的科技水平,只能勉強借道膜空間實現躍遷,過往曾派出的探索飛船,都在強行突破五維空間界時湮滅殆盡,這無形的枷鎖似乎在告誡人們:切勿跨越神的領地。 接連幾次失敗后,瘋狂的科學家們不得不放棄探索,數次維度突破對于科學界的損失是慘痛的,上千名來自星際各地的首席科學家命喪宇宙夾縫,尸骨無存,從那以后,跨越高維宇宙的實驗被封進象牙塔中,再無人問津,對生的渴望與挑戰神只的挫敗感擊敗了科學家們的好奇心,除了神圣教廷以外,已經很少有人會提到維度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了。 “嗶嗶——” 探測器再次響起,一枚炸彈埋藏在拐角處,在排雷器的幫助下很快就被清除,雖然整棟樓里并沒有太多炸彈,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沒有全部引爆,總之游稚很慶幸程澍能活下來。他們一路從樓梯口往里走,腳步聲悠悠穿過傾圮的墻頂,層層疊疊的水泥板后傳來程澍的聲音:“游……游少校?是你嗎?” “是我?!庇沃伤闪丝跉?,槍管在裸露的鋼筋上敲了敲,“里面情況怎么樣?” 程澍疲憊道:“十二個公民,九個士兵,我讓大部隊先返航了,他們都沒有工具,來了也沒用?!?/br> 游稚疑惑道:“里維拉沒有給你們派送空投嗎?” 程澍哂笑道:“臭老頭想泡你們館長,被一拳打進了醫療艙,到現在還沒醒?!?/br> 游稚:“花擦……這是什么重磅花邊新聞?!哎,不對,我先救你們出來吧。都散開,槍子不長眼?!?/br> 水泥板后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程澍大聲道:“好了!” 游稚帥氣地抱起心儀已久的“推土機”,這種重型槍一炮下來足以熔斷十米厚的鋼板,游稚小心翼翼地選擇了三分之一的強度,“倏”的一聲后,疊了約五米厚的水泥板現出一個流著紅色液體的大洞,可容兩人并排通過,一個士兵立刻上前噴灑凝固劑,游稚和程澍同時出現在通道兩端,就像所有劫后余生的情侶一樣,他們雙眼通紅地注視彼此,稍稍有些發怔,繼而各自卸下槍械,朝對方走去。 “你沒……” 程澍和游稚異口同聲的話被同時打斷,后背各自被人撞開,游稚一側頭,見對面跑來一個……初見月? “你……見月……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初照人踉蹌跑了過去,撲進那邊初見月的懷里,嚎啕大哭道:“太好了,你還活著……” “小少爺……”初見月緊緊抱著初照人,雙眼通紅閃著淚光,“我就知道你會好好的?!?/br> 極樂伴侶初見月扛著醫療箱走了出來,打算為帝國的傷患進行簡單護理,程澍嚇得往旁邊跳了一腳,正踩在身后人的腳上,那人怯生生探出一個頭,溫柔地說:“客人,您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