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點半一到，游稚依舊先簡述今日的任務內容和作業，程澍仍然坐在昨天的位子上，唇角微微上揚，認真聽著游稚說的每一個字，讓他有一種被關注著的錯覺，心里又悲又喜。交待完實驗內容后，游稚開始批改昨天的作業，加上簽到環節，已經大致認識了前三排的十來個學神，他們的作業寫得簡潔漂亮，改起來舒適快捷，而成績一般，或是不打算拼個好成績的人交上來的作業則長得十分相似，因為OS161是許多高校用來進行cao作系統教學的實驗系統，所以網上有不少答案，這就導致沒有經過思考的人交上來的答案都八九不離十。然而只要不是一模一樣，游稚都不會去管，但就有這么大膽的人，竟然交了五個如出一轍的作業，游稚找出花名冊一看，正是昨天沒到的那五人。

    “李宏毅，曾順，王云凱，張子濤，黃杰，”游稚大聲念道，“這五位同學來了嗎？”

    八十來號人面面相覷，沒人吭聲。游稚嘆了口氣，找到五班的班長，問他：“林旭，你能聯系上這五個人嗎？”

    林旭點點頭，一邊翻手機一邊說：“學長，這五個人平時都混在一起，打球打游戲什么的，我也管不住他們……”

    游稚拍了拍林旭的肩膀，表示理解，想了想，對他說：“那麻煩你再通知他們一次，實驗課可以不來上，但是作業，必須自己寫。不懂、不會，可以發郵件或者微信問我，哪怕做的不好都沒事，只要努力過，我會酌情給分?！?/br>
    林旭感激地看向游稚，如獲大赦道：“好的，好的。學長，那我加個你微信唄？我們有個班級聯合群，別的同學有問題的話也能直接問你嗎？”

    游稚欣然接受，他注意到林旭坐在靠近中后方的位置，從第一個作業來看，顯然不是什么科學怪人，努力度和天賦皆是一般般，但勝在人好。游稚離去的時候還聽見周圍的人小聲說“學長人還是不錯的，昨天錯怪他了”，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被拉進“討伐OS桃園聯盟”后，游稚受到廣大同學們的熱情歡迎，頗有些不自在，趕緊以一句“大家好好寫作業”結束了群聊，繼續他的教案事業。途中又有不少人過來問問題，對于已將答案背熟的游稚來說算不上難事，他耐心又謙遜地為每一個人解答疑惑，但也把持著回答的度——不能直接說出答案。

    一天下來，游稚總算感覺與學生們的距離更近了一些，但與程澍卻毫無進展。程澍似乎忙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實驗課一結束，朝他草草打了個招呼便快步離去。如此幾日，直到周末，無事可做的游稚主動約了初照人，兩只小受相約在程澍表演的商業中心，吃著一桌子寂寞。

    “你戀愛了！”初照人一針見血看出了游稚魂不守舍的原因，陰惻惻地笑著，“快！老實交代！”

    “沒有……”游稚無精打采道，“其實我也說不清是什么感覺，不過我可以確定他對我沒那種心思?！?/br>
    “笨蛋，不是說再也不要喜歡上直男了嗎？”初照人給了游稚一記一陽指，同病相憐道，“你才教育過我的，就忘了？”

    “可是這種事情……”游稚自嘲道，“我控制不了?！?/br>
    在初照人的連番逼問下，游稚被迫說出程澍的名字與身份，初照人當即氣不打一處來，幾乎掀桌：“你這個大傻子，你不是從小就聰明嗎？怎么會喜歡上一個跳脫衣……”

    “噓，噓——！”游稚趕緊捂住初照人的嘴，示意他坐好再說，“你聲音小點，別人都在看我們這桌……”

    初照人灌了口冰水，繼續教育游稚：“你是不是傻？我不是看不起他的工作，只是這……像他們這種人，最擅長的就是逢場作戲??！表面上和你是‘哇哦，你真特別’，實際不知道對多少人說過這種話！況且以他這種條件，什么人沒見過？我敢打賭不僅女人，就連男人的表白他也沒少聽過，說不定還嘗過鮮！你……你清醒一點！”

    游稚嘴角抽搐道：“可是他……他大一的時候都還是個胖子，我想他就算有追求者也頂多就是這一年的事?！?/br>
    “哎喲我的傻孩子，”初照人恨鐵不成鋼道，“他說什么你就信？他是不是還說做這一行是生活所迫，或者單純因為喜歡，嗯，看見別人都很開心，他也很開心？嗯？”

    游稚：“……”

    初照人看見游稚被言中的表情，臉色大變，難以置信道：“不會吧大哥，這種鬼話你也信？”

    游稚憋了半天，決定交出大招：“可是……可是他還扶老奶奶回家呢。我覺得他很真誠，真的?！?/br>
    初照人：“？？？”

    初照人臉色鐵青，顯然比自己在直男那里吃癟更加難受。良久，他叫來服務員，點了兩杯深水炸彈，憐愛地看著游稚，舉杯道：“來，讓我們為你的天真無邪干一杯?！?/br>
    游稚終于祭出靈魂反駁：“去你的！”并壯烈地一口悶了那杯寂寞。

    吃完飯出來，正好快趕上程澍演出的時間，初照人沒好氣地說：“怎么，還想掏錢去看他？”

    游稚想了想票價，內心十分糾結，雖然有獎助學金在手，但也就勉強補貼家用，他在這個世界里雖說有父母，不過剛上大學時出柜后，有和沒有也沒什么區別，兩方基本處于斷聯的狀態，家里的老人不想看見他這個“報應兒”，而他也懶得每次回家都在吵架中提前返校，于是這些年里過得活像個孤家寡人，過年也不回老家。

    見游稚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初照人炸毛怒罵：“我靠！你竟然真的在想這件事！不行！不許去！”

    游稚沉吟良久，最后不受控制地說：“那個……那你帶我去……買衣服，剪頭發吧?！?/br>
    初照人像是聽見了什么新奇事，就差蹦到游稚身上親兩口，他捂著心口說：“等你這話太久了！來，今天我一定要把你改造成你們圈里最靚的崽?！?/br>
    這個世界的初照人文化成績不咋地，但從小學畫畫，現在已經是一位小有名氣的漫畫家，專攻耽美領域，以滿足自己的各種趣味，沒想到竟一炮走紅，幾年下來也搗騰了一個工作室，招了幾名助手上色，比剛打拼的時候要輕松得多。作為一名合格的美術生，初照人自然繼承了穿搭打扮的優良傳統，嘮叨了七八年，總算等到游稚主動開口要求的這天，當場老淚縱橫。于是游稚就眼睜睜地看著大學以來辛辛苦苦攢的錢如流水般揮霍了好幾千，初照人曾多次表示想把他的格子襯衫、寬松牛仔褲剪了，可算有機會幫他挑幾身衣裳，按照所謂的韓系暖男的風格，折騰了他足足一個晚上。

    游稚在這個世界的身材與現實中差不多，一米七六的身高，身形偏瘦，按照韓式穿搭的上松下緊來打扮，從視覺上起到了增高的效果，新剪的發型在俏皮中還帶著一絲男孩的帥氣，游稚這才意識到發型對五官的影響實在太大了，之前凌亂的碎發遮住了額頭和臉頰，看起來陰郁又萎靡。他對新發型很滿意，微卷的劉海減齡，又絲毫不厚重，斜分出一個愛心，兩側的額發彎曲翹起，只有少許發梢點在額頭上，即使在炎熱的夏天也不會悶熱。

    夜深，游稚提著大包小包回到寢室，室友險些認不出他，簡單樸素的白色T恤和黑色休閑褲，原本穿到破洞的板鞋也升級成復古跑鞋，看起來精神了不少，正可謂人靠衣裝，美還得靠長相。

    第二天去實驗室的時候，游稚又收獲了幾十個震驚臉，有幾個師妹甚至臉紅心跳不敢看他，總算讓他找回一些出道后的自信。應付完往來圍觀的小弟們，他開始批改第二個作業。雖說是二十道問答題，但由于OS161代碼量巨大，實際起來絕不會太輕松。

    王教授安排了兩天時間作為第二個作業的期限，游稚在周四的時候詳述了第三個作業的內容，這次是真材實料的敲代碼，他只能點到為止，截止日期為第二個周一，所以這個寶貴的周末，群聊一直嘰嘰喳喳響個不停，全是纏著游稚問東問西的，他只好在紙上寫寫畫畫，重新為他們講解一遍原語的作用和使用方法，并且在網上找了幾個類似的實例分享在群聊里，只要看懂了這些例子，舉一反三做起來不會太難。

    游稚來來回回檢查了一遍所有人的名字，參與討論的人里面并沒有程澍，也不知道他做得怎么樣了，第二個作業倒是還不錯，游稚沒有偏袒他，該扣分的地方從未手軟。而那五位缺席前兩節課的同學，在后三天里集體出席過一次，似是被林旭絮叨許久，不得已出來露個面。

    五人小團體的頭頭應該是那位叫做張子濤的高個男生，不知道為什么總給游稚一種賊眉鼠眼的感覺。因為這五人的氣焰過于囂張，游稚忍不住瞟他們，結果倒是和張子濤來了好幾次尷尬的對視，而每一次張子濤看向他的眼神，似乎都夾雜著一絲輕蔑的意味。直到晚上游稚才想起來，那是他在初中交不上作業的時候，看向剛揭發自己的學習委員的眼神。

    “答案又差不多……”游稚忍不住念叨出聲，“太敷衍了吧！改改句式和用詞，明顯抄的班長的……”

    游稚無奈搖頭，突然群頭像閃爍，點開一看，王教授打算趁著放暑假之前來一場本科生與研究生的籃球對抗賽，獲勝者還有獎勵。游稚順手將通知轉發到實驗課的聯盟群里，立即有人招呼程澍參賽，不到一個下午就組好了一支球隊，程澍為隊長。

    游稚不會打籃球，師弟們吆喝著找人的時候也自覺過濾了他，雖然王教授在學業上很嚴肅，但平時也會和學生們打打籃球和羽毛球，并且熱衷于舉辦友誼賽。于是研究生小團體也湊出了兩支隊伍，游稚則被老王無情歸為后勤打雜人員，將在課程設計結束的那個周末負責組織比賽。

    “哈啊——”

    游稚伸了個懶腰，研究生的日子實在乏善可陳，坐在電腦前一看就是一整天，不是改代碼就是改算法，還得看英語論文，時不時夾雜幾個天書般的算法式子，看得他哈欠連天。平時也沒有什么娛樂活動，每個研究生都是一樣的雙目無神，在實驗室進進出出，吃飯、睡午覺、敲代碼，這樣的人生竟令游稚感到一絲恐懼，雖然當練習生的時候也是日復一日的訓練，身邊的每一個人又都很優秀，總感覺出道遙遙無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終止合同，踢回那個殘酷而又真實的社會，那種一切都充滿不確定性的日子曾讓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但音樂和舞蹈都有撫慰人心的作用，游稚在那時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相當貴重的禮物——一副降噪耳機，那是他在練習室度過的第一個生日，當時已經入選BoomSky的程澍在晚間練習結束時特意等在他的宿舍里，給了他這個驚喜。

    想起那個舍不得用，卻又在閑暇時光陪他度過了無數個晚上的耳機，游稚感到內心有一股暖流，嘴角不自覺上揚。他也曾反思過自己對程澍的感情，進入第一個任務世界之前，他對程澍只是單純的欣賞、仰慕，或許并沒有仔細辨別過那樣純粹的感情里有無更加深刻的雜質，但在看見程澍為了救自己而被打得鼻青臉腫，卻還要爬著找他的那一幕，他似乎感覺到內心某處的崩塌，就好像一直莫名堅守的某些東西在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有程澍在身邊，他就有無窮無盡的信心與勇氣，亦或許是青少年的戀愛總是如龍卷風一般，來勢洶洶，且令人捉摸不透。而在回到現實世界的那一天，程澍紳士地抱著他，還為他捂住耳朵，這樣體貼的行為讓剛結束虛擬纏綿的他感到一絲錯亂，就好像還留在那個令人神往的古代世界，程澍對他傾盡所有?？涩F實里的程澍依然是那個對誰都彬彬有禮的暖男，才一天的功夫，就讓游稚清楚認識到自己與其他“閑雜人等”無甚區別，都只是程澍真心對待的蕓蕓眾生其中一個，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之后的兩個世界，各種奇葩狀況層出不窮，程澍態度的大轉變，都令他措手不及。他忍不住想，那到底是對任務里的程澍，還是真實的程澍的感情？如果是前者，那么對著現實世界里這張披著程澍皮，卻擁有完全不同的思想與記憶的程澍，是否該抱有同樣的感情？

    “寶寶，寶寶？”

    “誰，誰在說話？”

    游稚茫然睜開雙眼，周圍是一片近乎恐怖的黑色，只能聽見程澍的聲音一波又一波回蕩在陌生的空間里。突然間，游稚所在的點延伸出四條筆直的道路，左手邊是身穿黑色云錦常服的程捕頭，正前方是自帶貴族氣質的程二代，右手邊是穿著駕駛服的程指揮，而身后則是一身汗濕的程澍哥。

    四個程澍都伸出了右手，對他說“寶寶，來我這里”。游稚來回轉圈，每一條路都想去，但他卻莫名知道，只要走上其中一條，就沒有退路。

    每一個世界的程澍都過于美好，美好的就像是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上的神，只是每一個程澍都只擁有那一個世界的記憶，而游稚卻完整記得兩人在一起的每一幀畫面，這實在太過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