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支線06
(一) 春節很快就到了。 坐在回鄉的高鐵上,她將頭靠在車廂上,出神地望著窗外飛速略過的風景。 突然,感覺唇上一涼——是他給她剝好了橘子送到了嘴邊。 同在一座城市,同住一個屋檐,他們這次理所當然地一起回家過年。 她默不作聲地咬住了那瓣橘子。 汁液迸濺。酸甜可口。 那天早上,宿醉醒來的她頭痛欲裂。 然后……她驚恐地發現她不在自己的房間,而是睡在他的床上,蓋著他的被子。 …… 她其實知道,他不會在她不清醒的情況下真的做什么,但還是小小地緊張了一下 ,閉眼向下摸了摸…嗯,衣服還在。 ……但已經不是她的小裙子了。 她有點想死。 她突然很慶幸,至少此刻他沒睡在身邊。 他發現她醒了后只字不提前一晚的事情,只是一如既往溫柔地喊她吃早餐。 是一大盤蔬果沙拉配上蜂蜜水,全是用來醒酒的。 兩個人坐在餐桌前安靜地相對而食,如同往常一般,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但是她知道已經不一樣了。 他對她的關心毫不遮掩,看向她那直白又火辣辣的眼神讓她沒辦法裝傻充愣。 他仿佛發現了她的死xue,一有機會就若有若無地撩撥她,惹得她心火大旺,一度眉間冒痘、嘴起燎泡,他才稍微收斂了些。 他盯著她,若有所思地舔了舔嘴唇。 (二) 數年不見,趕早不如趕巧。兩家人一拍即合,決定在大年初三中午一起聚個餐。 郭女士老早就在農家樂訂好了一大桌特色招牌菜。 兩家的mama都已經退休,因緣巧合在老年大學碰上了,現在經常一起去學跳舞和書畫,湊到一起自然聊個沒完。爸爸們本來就是一個單位的老同事,就著時事和往事侃侃而談,大有沒完沒了的架勢。 因此當天場面非常熱鬧,氛圍格外融洽。反倒是他們兩個小輩話顯稍少,全程埋頭吃喝。 “寧寧啊,你一定要多吃點!我家丫頭這段時間多虧了你的照顧,阿姨必須謝謝你!” 寧寧…… 她的牙都要被酸掉了。 她看著郭女士和嚴寧一輪輪rou麻的客套,受不了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午餐結束后,兩家人顯然還意猶未盡。 郭女士提議不如包個房大家一起搓麻將,得到三人一致贊同。 幾位麻將愛好者直接玩到晚飯時間才遲遲散場。這時,他們才想起在旁邊百無聊賴玩了一下午手機的宅妹和全程為她搞服務的嚴寧。 今天的郭女士對嚴寧有種讓她毛骨悚然的熱情,竟然邀請他到家里玩。 “媽,不了吧,這么晚了,人家不方便?!?/br> 郭女士聽完一拍手:“那正好,寧寧今天就在我家住下吧,客房什么都有。說起來,搬家以后你都沒來我們的新家呢?!?/br> 還不等他回應,鄭阿姨立刻附和道:“是啊是啊,美美也沒來過我家吧。明天讓嚴寧回來的時候順道把美美接過來玩?!?/br> ???哈??? 兩家mama自說自話的做事風格可真是如出一轍。她無語地望向嚴寧想要尋求共鳴,卻發現他掛著乖巧的笑容朝郭女士點頭。 “謝謝阿姨,今晚要麻煩你們了?!?/br> ……靠。叛徒。 (三) “寧寧,你媽說你從來都沒往家里帶過女朋友,急得不得了。你跟阿姨聊聊唄,談過女朋友沒???” 才剛剛回家坐下,郭女士開口就放大招。宅妹差點把才吃進嘴里的板栗噴了出來,慌亂之中吞咽下去,立刻被嗆得咳起來。 她一邊咳還一邊說:“媽,你不要隨便打探別人的隱私!” ……不過說起來,她從來沒有問過他的感情經歷。 ……竟然,有一點好奇。 “大一有過,但是不到一個月就分開了?!?/br> 郭女士下意識地就回了句:“為什么?” ……八卦阿宅也悄悄支棱起了耳朵。 嚴寧笑了笑,一臉坦然:“學業太忙了?!?/br> 宅妹果然從郭女士臉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失望。這個人根本就是想吃瓜! “哦,這樣啊。那該談還是得談啊,你們現在也都二十七八了,到了結婚的年齡了?!?/br> 不管郭女士說什么,嚴寧都會點頭贊同,乖得不像話。 “寧寧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阿姨幫你好好物色下對象?!?/br> 嚴寧狀似羞澀地抿嘴不語,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她。郭女士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對她挑了挑眉,簡直讓她寒毛直豎。 這下她可坐立難安了?!澳銈儎e看著我啊。你們聊你們聊,我給你們切水果去?!?/br> 她連忙從果盤里拿了幾個蘋果準備跑路。 “你坐下?!惫康穆曇舴€得一匹:“你在家還會主動切水果?你會削皮嗎?” “我怎么不會了!”她憤憤地拿起水果刀…別扭地削起了蘋果皮。一片又一片,就是連不起來,還蹭到了不少果rou,削了半個看上去跟狗啃的一樣。 ……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徑直從她手中拿過刀和蘋果,嫻熟地一圈圈快速削完并且切塊,最后用牙簽插好,遞來一塊送到她嘴邊。 她很自然地就張嘴吃了下去。 ……好像哪里不太對… ……草!她上套了??! 一抬頭果然看見她媽用那種眼神看著她,喉嚨里的半塊蘋果差點把她噎死。于是她又開始狠命咳嗽起來,整張臉變得通紅。 “憑什么只能是女孩子,男生一樣可以!”她為了強行引開話題而杠精附體。 ……等等我在說啥。 郭女士緩緩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翟美美,你剛剛說什么?你信不信我明天把你喜歡看的那些書全部都賣給收破爛的?” 嚴寧立即饒有興趣地追問:“什么書?” 郭女士慈愛地說:“你讓美美帶你去看。就在她房間,老大一書柜呢?!?/br> 臥槽!絕對不行! 堵在臥室門口,宅妹討好地對他笑了笑:“寧哥,要不別看了吧。沒什么好看的?!?/br> 一改剛才在她媽面前的乖巧,他輕輕瞇了瞇眼,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危機感。 “可我想看呢?!?/br> 他直接就要朝里走,與她越貼越近,逼得她節節后退,只好讓他進去。 占據了近乎三分之二墻面的書柜里擺滿了她從高中到研究生十年間買的所有、雜志、漫畫、繪本和個人志?;ɑňG綠、五顏六色的封面一眼看去頗有震撼感。 ……老巢暴露。公開處刑。 他站在書柜前,隨手抽出了一本。 “?” “啊啊啊啊啊啊啊那本不行!”她想都沒想就要去搶。開玩笑,這一系列是她當年的最愛,里面到處寫了她的感悟,怎么可以被他拿到!說不定還提到了他??! 他卻仗著身高優勢,把漫畫舉得很高,快速翻看了一遍,尤其是被她折角的地方。 搶不過他,她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表情。 過了很久,直到郭女士喊他們去洗澡,他才緩緩開口。 “美美,你很喜歡這些?” “……嗯?!?/br> 郭女士的腳步聲逐漸傳來,他卻迅速俯下身,咬了咬她的耳垂,濕潤的吐息讓她忍不住一個哆嗦。 “所以……你也想對我做這些事?” 慢慢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她逐漸燒成了猴屁股臉。 他在她耳邊低低的笑了。 “好啊?!?/br> (四) 第二天在嚴寧家,那種拉郎配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其實昨晚她偷聽到她媽和鄭阿姨通電話,兩人甚至聊到了他倆的結婚日期、方式、地點還有蜜月,最后在聽到了抱孫子或者孫女后,她實在太過害怕就遁走了。 鄭阿姨對她的盤查比郭女士對嚴寧要更加直白,幾乎事無巨細地把她高中后的經歷問了一遍,對她的滿意溢于言表。 在得知她還沒談過戀愛后,鄭阿姨意味深長看了旁邊的嚴寧一眼:“阿姨知道,美美你是一個長情的孩子?!?/br> 她真的快要窒息了,只好用求救的眼神看向他。 “美美,要不要一起回學校逛逛?” 她慌忙點頭。 一路無言。 走在熟悉的校園里,此刻她卻心亂如麻,毫無懷舊和感慨的心情。 盡管他沒有明說,但對兩家人的態度默許到這個份上,她再傻也該明白了。 她覺得,再不說清楚,就來不及了。 她平時溫吞吞的,還不會拒絕人,可在關鍵時刻,她總能懸崖勒馬,及時止住。 她心底深處并不想結婚,也不想生孩子。單身一時爽,一直單身一直爽,對她而言就是真理。 雖然她已經26,馬上就要27,在社會上已經不算小了 ,但其實,她也只是踏出校園一年不到而已。她還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還沒發現想要奉獻一生的事業?,F在的她,不想成為誰的女朋友,或者誰的妻子,或者誰的mama,她只想當她自己。 她終于下定決心一般,驟然頓住,轉過身鼓足勇氣看向他的眼睛。 “寧哥,我……” 他卻更快一步,伸指按住她欲張的唇。 “我知道?!?/br> 那雙清亮的眼眸中倒映出她愕然的臉。 “我都知道啊……可我不想放棄?!?/br> 他定定地看向她:“美美,你跟在我身后了十四年?!?/br> “……嗯?!?/br> 他溫柔地笑著,眼中似有漫天繁星:“我也可以?!?/br> 但他的笑容讓她的心口隱隱有點疼。 “那樣……很難受的?!?/br> 他只是反問道:“你后悔過嗎?” 她搖了搖頭。 她從來沒有后悔喜歡過他。雖然一直以來她只是跟在他身后,但正是為了追上他的步伐,她才逐漸找到了自己的路 。 “我也無悔?!彼恼Z氣中盡是釋然。 什么話都被他說完了,現在她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牽起她的手。 “我送你回家?!?/br> (五) 一片輕柔的小雪花悠悠落在她的鼻尖,她揚起頭,看到蒲公英般的飄雪漫天紛飛。 “寧哥,下雪了?!?/br> 大年初四的夜晚,人們大多待在家里,走在靜謐的街道,偶爾能聽到遠處車輛開過的聲音。 氣溫越來越低,距離她家還有一段長路。嚴寧在街邊找到一輛共享單車,解鎖后拍了拍后座,示意她上去。 “別怕?!?/br>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腰上。 “抓緊?!?/br> 他載著她穿過這座安靜的小城。 白日壓抑的無數復雜情感轟然襲上心頭。她突然有點想哭。 14歲的她最想要的,卻在26歲意外獲得。 年少才有的懵懂愿望,卻不能在正當做夢的年紀實現。 或許她一直是個膽小鬼,從來沒有從那個艷陽高照的下午走出來過。 然而她害怕失去嗎? 不。她始終擁有著愛。 她在愛與被愛著。 缺了愛情不會死,缺了愛生命才會干涸。 她有愛她的親人和朋友。無論陷于何種境地,她始終都有選擇權。 這才是她人生的底氣。 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她的胸腔中充斥著無限的恐懼,以及無盡的勇氣。 她輕輕環住他的腰,將臉貼上他的后背,感受著他透過衣物傳來的體溫,和心跳。 他回之伸手覆上她有些冰涼的的手,干燥的掌心將溫度捂到了她的心上。 “別松開?!?/br> (六) 到了單元樓下,他把自行車停在一旁,目送著她離開。 “美美?!彼蝗唤凶×怂?。 她回過頭看向他。 “明天見?!?/br> 他凝視著她。 她扶住剛剛打開的單元門,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門框,遲疑了很久。 “……明天見?!?/br> (七) 明天也想與你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