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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孕母娘娘誕辰日,東平各地大擺筵席,搭臺唱戲。有一出名劇,不論窮富人家,大小戲臺,都要來唱,且有一個喜慶名字,叫做天仙賀壽,扮得便是孕母娘娘下凡光景。 這日女子主祭,男人唱戲。村坊中并不請戲班,只叫各村漢裝扮吹唱,眾男子便在腰上纏裹枕頭布團,扮作孕肚。諸人并不以此玩笑,俱是虔誠恭敬,有假肚子形狀不似的,更加取針線規整填補。 雖是個假肚,遠不如婦人懷胎辛苦,一出戲唱罷,也要墜得眾人腰酸背痛。于是漸又做出托腹的背帶,此物乃是身前一個布片,兜住假肚,又上下各兩條布條,自胯下、肩頭而過,在腰間層層纏繞。如此又好緩解腰痛,更能修飾肚形。 村中一個男兒,單名一個原字。 這阿原生得粗壯,又自小隨爹娘下海捉魚,很有氣力。誕辰日里,也涂抹脂粉,塞起肚皮,扮上戲裝來。他年青,嗓子也不出挑,便只演個龍套兒。 村中漢不如何愛曲,素來只唱這出天仙賀壽。戲分作三幕,演出娘娘收徒,下凡助人,眾徒賀壽之故事。阿原并不擔什么情節詞曲,只隨其余二三漢子一道,扮作孕母娘娘侍從,踩鼓點鑼聲,替娘娘左右開道,威武呼喝,擺出陣勢罷了。 雖如此,一出戲完,也累得滿身熱汗。 村中也沒什么戲院、后臺,不過現搭一個臺子唱戲,演畢,也就轉身在臺子背后換了衣衫。 眾漢正更衣,一面閑聊,一面解開托腹背帶,松散身體。十數個裝扮的大肚男子中,獨那阿原躲躲閃閃,神色慌張,正將解了一半的腹帶又纏回身去。 他才在背后將布條束作個活結,便有個漢子拍拍他肩頭,笑問道:“原小子怎么還裝著這個肚子?”說著,就去扯他背帶。 阿原慌忙攔住,支支吾吾道:“我……我……我這枕頭開了線!剛才一散,枕里裝的麥皮險些落了一地。還是這樣裹著回家去,好收拾縫補?!?/br> “哈哈,你這針線不好!”漢子說著,順手拍了拍他的肚皮,一下拍出啪一聲脆響,更拍得阿原面色慘白,蹬蹬后退。 漢子正覺奇怪,忽聽得邊上有人喊叫,又眾人紛紛亂亂往一處跑,便匆匆道:“定是娘娘顯靈!我先去了!阿原,你慢些也來??!”說著,也不顧自己下身戲裝,上身村衣,忙忙就跑走了。 阿原諾諾不言,等到眾人俱散,他才小心翼翼轉過身來,一圈圈散開纏裹身軀的布條。 直至那托腹帶啪一聲落地,他那大肚也不落,仍是圓滾滾頂在身前,顯得里衣愈發短小,只好勉強裹住那粒圓挺的肚臍,露出大半膨隆腹底在外。 見如此,阿原眼圈發紅,唇瓣直顫,唔地痛哼一聲,便摟著肚皮跪倒在地,跟著噗噗落下淚來。 原來他今早裝扮假肚,套上戲服,便同往年一樣上場。這戲唱了一半,就覺身子沉重,腰背上似有什么扯住,墜得酸漲非常。只是臺后兩三把木椅,俱留著年長戲重的幾位歇息,他雖然疲憊,也不敢坐。只好悄悄蹲在一旁,弓住脊背,來回錘打腰肢,好緩解一些脹痛。 如此反復幾回,待曲終,已是一身熱汗。眾男子退下臺,紛紛換戲裝,解腹帶,阿原雖然肚也很沉,卻畢竟不曾產育,只以為是托腹太緊。卻解了兩三圈,這個肚皮也不見松垮,又解兩三圈,隔兩層薄布,竟覺身前圓肚全不似麥皮草屑填充,反倒溫熱緊實,血脈相連。嚇得阿原不敢動作,只好弓腰駝背,將肚腹攏在身前,偷偷把腹帶又纏裹回去。 如今趁四下無人,才敢解開束腹,果然不見塞入的圓枕,只留一個臌脹緊實的肚皮,愈發嚇得魂飛。 他哭一會兒,不知要去何處,不知能告訴何人,只好披上衣衫,側身掩肚,沿著土路疾走一陣,悄悄往漁船里去了。 因這日孕母娘娘誕辰,娘娘顯靈,男女老幼無不前去瞻仰,漁船便只拴在灘邊石上,無人看管。也因村里三五條船,無棚無帆,其實獨木小舟,最大不過能載四人,又出不得遠海,并不值幾個大錢,從來無人毀壞竊取,眾人才不費心。 這廂阿原偷偷來了船邊,便扶著肚皮,繞過船頭船尾,躲進幾條小舟背后,踩在沙間,靠住木船躺下。 他坐定下來,咬住唇,一時又無措。思來想去,還是掀開自己衣衫,欲看這肚。 才散開外衣,便見那枚棗兒大小臍眼悄悄脫出里衣下擺,突兀鼓在外頭。阿原從未見過這番情狀,不禁面上一紅,仔細看去,又有一條青黑粗線自腹下延伸上來,正穿過臍眼。他伸手搓一搓,反倒按進這個緊實大肚里,直嚇了他一跳。 阿原索性連里衣也解開,坦胸露乳,將身前這個圓肚亦鼓在外頭。如此舒散開了,才覺得身上好受一些。此時反覺得腳上又緊又熱地痛,便蹬開鞋子,一看,雙足也是腫脹,腳背高高凸起,一按,又陷下個凹坑,眼見是水腫得厲害。 因母親也產育弟妹,阿原略知這是孕中的癥狀,愈發心涼,趕忙順著隆起肚形,一寸寸又摸又按,將大腹直摸了個遍。觸手都是溫熱皮rou,緊實肌膚,下腹摸著幾條紋路,撓一撓紅腫刺痛,真好似十月懷胎長大的肚皮一般。 阿原勉強鎮定,緩緩吐出一口熱氣,心中只是越發沉重。一來,縱然貌似懷胎,他如何不知自己身形向來平坦,登臺時腹前只有滿包草碎麥皮,如今大肚顫顫鼓動,其中得是何物?二來,便是機緣巧合,要分娩孩兒,他一個男子,又要從哪里產,哪里生? 一時間無從解答,無處問詢,只呆坐在地,木愣愣攬著肚皮。 過一會兒,又想起今日孕母娘娘下界顯靈,村中孕婦俱可受她恩露,保佑產娩平順,于是也直起身子,想著也討要一些仙靈庇護。 只是一念,便又想起自己這個怪異大肚很難遮掩,如何好出現人前?于是更加郁郁,頹然攬肚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