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迷霧(3)
想來也挺可笑的,每次面對邱鳴旸都會手足無措,明明提前想好了應對之策,到最后,也只會轉變為示弱的撒嬌和引誘。 浴室里水汽朦朧,保平安微瞇眼睛,下巴靠在邱鳴旸肩上,他渾身赤裸被邱鳴旸環抱在懷里,邱鳴旸這會兒正仔細地幫他清理下面。 “嗯……”一聲小貓一樣酥麻的呻吟從唇縫偷偷溜出,保平安頗為尷尬想清清嗓子掩蓋呻吟,他試了試,卻失敗了,渾身的脫力感讓他連發聲音都無法自己做主。 “弄疼了?”邱鳴旸將手指抽出來,最后一絲白濁也隨著手指流出保平安體內。 保平安累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邱鳴旸趕緊給他沖了沖水,裹上浴巾將他抱出浴室。 盡管獻了身,保平安最終的談判還是失敗了。 接連兩次受傷,邱鳴旸不允許他出門,這事兒沒得商量。 保平安癱軟地躺在床上,任邱鳴旸擺弄,連他自己都沒感覺到眼淚的流出,可能剛剛流太多,對眼淚的感知太不靈敏了吧。 只見邱鳴旸突然停下手里的動作,給他擦了擦臉側,又湊上來溫柔地親了親他眼角,哄問道:“怎么哭了?” “嗯……?”保平安眨了眨眼睛,更多的眼淚奪眶而出,這會兒他才發現自己的眼淚竟無知無覺一直在流。 邱鳴旸扔了毛巾,也鉆進被窩里,他抱住保平安,輕輕拍著保平安的背,柔聲哄著‘不哭了’。 邱鳴旸的聲音很好聽,輕柔的嗓音沒有最開始訓人時的嚴厲,也不似zuoai時的性感撩人,很像…… 像奶奶。保平安終于在記憶中找到屬于這種輕柔低喃的聲音的重疊。 純粹得只有安慰愛撫。撩刮著耳邊敏感的神經。 過了會兒,許是被人當小孩一樣哄著有些不好意思,保平安用歇夠了后攢足的力氣說:“哥哥……安安就是有些想奶奶了……” 邱鳴旸拍背的動作停頓了下,然后再次將保平安抱緊,輕聲問:“奶奶的忌日快到了吧?!?/br> 保平安的家底邱鳴旸早就調查清楚,對待這樣一個背景干凈,幾乎沒有人際交往的人,他的資料根本不用背,邱鳴旸掃過一眼便能全部記住。 保平安搖了搖頭,這次他的頭腦清醒了點(或許是被干得更迷糊了),虛軟地說:“安安不知道忌日……” 忌日,就是人死去的紀念日。跟生日一樣,只不過一個用來慶祝,一個用來悼念;一個人在場,一個人不在。 話在嘴邊打了個來回就被邱鳴旸咽了回去,他不舍得教給保平安這么悲傷的詞,他的小朋友只需要學會開心就行了。 “奶奶離開前,安安很喜歡秋天?!北F桨材﹃种干系捻斸樀f道,沙啞又濃重的鼻音總讓人覺得他還在哭,明明沒說什么悲傷的話,悲傷卻從一字一句、一吐一吸間滲出,“奶奶會在秋天給安安織很多很多毛衣、圍巾、帽子、襪子……從小到大,安安的冬天因為有奶奶在,從來沒有冷過——從秋天起,就開始暖和了?!?/br> “那安安現在不喜歡秋天了嗎?”邱鳴旸撫摸著保平安的背輕聲問。 保平安緩緩搖了搖頭,“安安還是很喜歡邱?!?/br> “秋天……”保平安續道:“代表著休息。奶奶告訴我的。以前奶奶問過我,‘想活到多少歲’,我不太懂奶奶的意思,奶奶說她活到一百就夠了,再多,就太累了,她想在一百歲那年的秋天徹底休息?!?/br> “然后她問我‘你活到五十五歲夠不夠?’,我當時沒想那么多,我說不夠,我也要活到一百歲。奶奶笑話我,說‘傻子活那么久干嘛。算了,那我只好再累四十五年,活到一百四十五歲?!覇査秊槭裁?,她說,安安沒人了,只有她,她再累也要陪著我?!?/br> ——奶奶提前完成了她的愿望,死在了秋天。扔下了讓她疲憊多年的累贅。 保平安有怪過奶奶,就那么一瞬間。 和孩子說的不過都是些不切實際的玩笑話,保平安的奶奶早就為自己死后做起了打算。 她給保平安買保險,存生活費,教會保平安為人處世的規則,教會保平安保護自己…… 邱鳴旸靜靜聽完,目光凝思。因為兩人在床上是側躺著相擁的姿勢,保平安看不到邱鳴旸的神色,否則他絕對不會說那么多——可疑的話。 保平安話音落下后,邱鳴旸才緩緩說:“安安現在不會沒人了,安安有哥哥,有張姨,還有六一,過陣子,哥哥帶你去認識更多的人?!?/br> “小時候,安安有過幾個朋友,他們是院子里的。有一次,奶奶發現安安跟他們玩,打了他們也打了安安,從那以后,安安除了奶奶就沒人了?!北F桨驳?。 邱鳴旸迷惑了,“奶奶為什么打你們?” “因為那會兒我們在玩一個逗狗的游戲,我的‘朋友’們讓我趴在地上跟狗比賽,他們把吃的拋出去,我和大黃用嘴去撿,誰先叼到食物誰就贏了,贏了的就當他們的坐騎,被他們用鞭子抽屁股,跑起來?!北F桨埠咝α讼?,那聲笑伴著濃啞的鼻腔,心酸又滲人,“奶奶打我前,我一直覺得那是正常的游戲?!?/br> “我聽不懂人話,他們罵我野狗、沒爹媽、腦子有病的時候,我只會傻笑。我記得那會兒奶奶就訓過我,讓我少跟他們說話。我沒聽?!?/br> “奶奶那次把大家打得都很重,賠了不少錢,我身子骨結實,不像他們要進醫院,但也在床上躺了好幾天?!?/br> “后來我長記性了,就不跟人玩了,也就沒朋友了?!北F桨舱f完無知無覺往邱鳴旸懷里縮了縮,邱鳴旸這才將僵住的身體放松下來。 時間過了很久,兩人都沒再說話,房間里陷入無盡沉默。 后來保平安迷糊著快要睡著時,邱鳴旸才輕而緩地哄道:“安安一直都有朋友,我記得安安家樓下有棵梧桐樹對嗎,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它就是安安的朋友,陪安安長大;還有奶奶每年秋天送給你的衣物,它們也是安安的朋友,讓安安不挨凍;包括和安安一起玩耍過的大黃,它最喜歡的一定是安安。還有很多很多,它們都是安安的朋友?!?/br> 保平安困意繾綣中彎了彎嘴角,含糊著說:“還有哥哥剛才用的潤滑劑,它讓安安少疼了點?!?/br> 邱鳴旸在被窩里捏了捏保平安白面饅頭一樣軟和的屁股蛋,無奈又寵溺地笑道:“理解滿分?!?/br> ——嗯,安安也有朋友,好朋友,它們都無聲無息地喜歡著安安,陪伴著安安。安安和別人沒區別。 看來得找時間回家去看看家門口的老朋友梧桐樹了。 一周后,保平安‘刑滿釋放’。 是邱鳴旸親自開車把他送到店里的。 邱鳴旸其實也沒打算一直關著保平安,只是想給小家伙一點教訓,讓他知道以后走路要看路,順便讓他在家把臉上的傷養好。 到店子后,邱鳴旸的車前腳剛離開,后腳保平安就叫上王虎一起回了趟家。 老房子似乎換了新的物業,樓道比以往干凈許多。 保平安讓王虎等在離此地三站路遠的公用停車場,盡管王虎的命根子在他手上,也表明會跟他站在同一條線上,但保平安還是謹慎地讓王虎少參與他的事。 在他搞明白事情的所有脈絡前,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樓道雖然煥然一新,但樓上樓下的鄰居都是熟面孔。 保平安上樓的時候,正巧四樓的李叔正往下走,看到保平安時表情有些訝異,“安安,你怎么回來了?” 保平安一時沒往深里想,畢竟他已經快一年沒回來了,大家應該都以為他搬走了吧,他隨口打招呼道:“李叔叔好,我回來拿些東西?!?/br> “哦,怎么不叫你爸媽給你送去?自己來回跑多不方便?!崩钍逍呛桥牧伺谋F桨驳募绨?,說著話與保平安擦肩而過。 保平安從小就寡言少語、性格孤僻,鄰里都知道,所以李叔并沒有要和他深聊的意思。保平安雖然對李叔的回話有些詫異,但一想到之前小可打電話告訴過他,他名義上的父親和繼母現在正住在他的廉租房里,于是他也就沒多說什么,兩人便一上一下各走各的了。 到了三樓,保平安沒有先回自己家,而是徑直走向鄒阿姨家門口,敲了敲門。 奇怪的是,保平安敲了許久,里屋都沒人應答。按理說鄒阿姨平時幾乎不怎么出門,這個時間段,大中午的,也不是買菜的時候,她完全應該在家才對。 保平安皺眉又敲了幾下門,還是無人回應。 保平安嘆了口氣,轉身走向自己家,掏出兜里的鑰匙開門。 鑰匙插進鎖孔里,怎么擰都左右動彈不得,保平安看著嶄新的鎖眼,嗤笑一聲,下樓了。 他走到小區所在的社區居委辦,想詢問一下社區工作人員鄒阿姨怎么不在家。 鄒阿姨身體不好,無兒無女無家人,平時又不愛出門,也沒什么朋友,吃喝全都來自于社會救助,應該不會是去誰家玩了。 結果社區人員告訴他,鄒阿姨死了。 不小心從樓道的樓梯上摔下來,摔死的。 就上個月,他回來的前一天。 保平安聽到這個消息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嚇得工作人員差點叫救護車。 他的臉慘白得不像話,喘息忽快忽慢,門齒不小心咬破內唇,血染紅了蒼白的唇,像是含了一口即將噴出的血。 鄒阿姨走了。 如果他的猜測沒錯——鄒阿姨就是奶奶去世那晚從背后打暈他的人。那么現在,目睹那件事的人就只剩他一個了。 “安安?安安?!怎么了?我知道鄒阿姨對你好,但是人既然已經——”工作人員扶著保平安的胳膊,焦急地寬慰他。 “jiejie,我沒事?!北F桨餐崎_胳膊上工作人員的手,推門走出了社區辦公室。 世上的事不知道怎么就這么湊巧,還是說他保平安就這么倒霉,前腳剛邁出社區辦公室的大門,抬頭就看見了保鋒和那個傳聞中的女人。 保平安覺得自己眼底燒得疼,不是眼淚,是血。 燃燒著的,發膿發臭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