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家羲呀，我們有多久沒有見面了？”喜爺走進了書房，卻沒有要找茶葉的樣子，而是坐到了書桌后，好整以暇地看著危家羲，“有六年了吧？”

    危家羲并不意外地坐到他對面，“沒有，五年而已?！?/br>
    喜爺“唔”了一聲，摸著下巴，“感覺你沒有怎么變過?！?/br>
    “真的嗎？”危家羲瞪了瞪眼睛，“沒有變有型了？”

    喜爺聽了便哈哈大笑起來：“變得會講笑了?！?/br>
    危家羲也跟著笑了幾聲，隨后又說：“喜爺應該知道我今晚來找你，是為了什么?！?/br>
    “我當然知道了?！毕矤敳灰詾槿?。

    “那答案，”危家羲看著他，“是什么？”

    “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毕矤斚蚯皟A了傾身子，將雙手交叉，放在辦公桌上，“你覺得，如果我什么也不做，由得你大哥吞了新青的話，之后會怎么樣？”

    危家羲想了想，回答：“那紅盛就會一舉成為特區最大的黑社會組織，從此財力和勢力都會急速膨脹，做起違法生意來，更加輕而易舉?！?/br>
    “然后呢？”喜爺握起雙手，托著下巴。

    危家羲有些不解，“然后？”

    喜爺卻只是繼續看著他，點了點頭。

    危家羲稍微有些明白過來，慢慢回答：“然后……特區警方會意識到這個問題，會集結所有力量，將紅盛作為重點打擊對象，力圖將它鏟除?！?/br>
    喜爺贊賞地點了點頭，“然后呢？”

    “然后紅盛會受挫，可能不會被完全清除，但絕對會收斂許多，讓步許多?！蔽＜音松眢w向后靠在椅背上，“然后又會有其他組織趁機吞并紅盛的勢力，可能是現有組織，也可能借勢出現的新組織，繼續同警察針鋒相對，直至到新的平衡出現?！?/br>
    “叻（能干）仔?！毕矤斒譂M意地點頭。

    “喜爺，你的意思我明白，”危家羲繼續說道，“我知道我現在不管是以什么心態當差，都不可能真的將黑社會從這個世界上消滅，最起碼在我有生之年不可能，但是如果你想勸我放棄，想讓我對一切袖手旁觀，不可能?！?/br>
    “我也是黑社會，你現在想要消滅我嗎？”喜爺仍然笑著。

    “喜爺，你走毒的，”危家羲盯著他，“毒品害死人的?！?/br>
    “那你現在抓我回差館啊?！毕矤斅柫寺柤?。

    危家羲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他其實很清楚喜爺的意思。即使他明知道這個老頭子是個幾十年的毒販，但他沒有證據，就不能逮捕他。更何況，此時此刻的危家羲，其實并沒有那么痛恨喜爺，至少不會現在就想不顧一切地抓他坐牢。

    有人的地方，就有黑社會。有法治的地方，才有黑社會。危家羲清清楚楚地知道。

    “你最想抓的人，是危家義?！毕矤斂粗?，不緊不慢地說，“你想搞死危家義，搞垮紅盛，所以你才跑去做警察。但是你覺得，你親手將危家義扔進監獄，和你親手將他從坐館的位置拉下來，哪個更能讓他痛不欲生？”

    “我六年已經做了決定，現在也是一樣?！蔽＜音死湫?。

    “所以我才說，你沒什么改變?！?/br>
    危家羲長長地嘆了口氣，“喜爺，不如你就告訴我，現在的情形，你到底會不會做事，就算了，好不好？”

    “家羲，黑和白之間的差別，其實只是一個被光照著，另一個沒有罷了，你應該和我一樣明白?！毕矤敁u了搖頭，“這個社會需要警察，也需要古惑仔，缺一不可，一旦平衡被打破，運作就會出現問題。但維持平衡需要一個真正看透這一切的人來領導，這個位置，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br>
    危家羲一拍大腿，直起身子，準備起立，“如果喜爺不說的話，那我就走了?！?/br>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回去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嗎？”

    不會。危家羲幾乎要脫口而出，但他依然記得他今晚此行的目的，“我……回去想想……”

    喜爺笑了起來，“好。那我告訴你，我會做事，因為依然沒有一個夠資格坐這個位置的人出現，所以新青不會放任警察掃蕩整個黑道那一天到來?！?/br>
    “OK，”危家羲重重點了點頭，“多謝喜爺提點，那就先走了?！?/br>
    “這個位置，絕對不能讓危家義坐上去，”喜爺卻接著說了下去，“家羲，我知道你比我更恨他，所以你就是最合適的人?！?/br>
    這老狐貍，又用危家義這個混蛋來激我。危家羲在心里默默咒罵。但竟然還真的激成了，撲街……

    “你既然知道毒品會害死人，那你知不知道你大哥這大半年以來害死了多少人？”喜爺繼續說著，“新青走毒，不搞學生哥，賺到即止，自從紅盛插手之后，僅僅是游戲機廳的生意就好了六成；你爸爸生前叮囑過絕對不可以搞的事，老人小孩，阿爺*賞的飯，他現在全部撈來吃了?！?/br>
    “我一定，”危家羲打斷他，一字一頓，“我一定，會抓到他?！?/br>
    “我知道你會，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喜爺點了點頭，“但問題是，抓了他，有用嗎？”

    二人出了書房，便見到云少鋒獨自坐在茶幾旁，手中正握著紫砂茶壺緩緩倒著，滿室充盈了清淡的茶香味道。

    “我在茶幾底下找到茶葉，就隨意試了一點?！彼ь^看向出來的兩個人，禮貌地笑了笑。

    喜爺走近坐下，嘗了一口，眼前一亮，“還不錯，沒想到后生仔你還有點功力?！?/br>
    “我在加拿大的時候做收銀，老板是個潮州人，很喜歡喝茶，所以我也學了一點?！痹粕黉h又斟了另外一杯，輕輕推到危家羲跟前。

    危家羲抬眸看他。二人目光相接，并未說話，但都有笑意。

    “現在的年輕人啊，一個個，不是喝咖啡就是喝汽水，很少有像你這樣的了?！毕矤斶€在絮絮叨叨地念著。

    “很晚了，喜爺，我們先走了?！蔽＜音瞬]有喝茶，而是站起了身，云少鋒也跟著他站了起來。

    “這么快就走了？不喝杯茶嗎？”喜爺嘴上繼續挽留著，但也跟著站起，慢慢往門口走去，打算送他們出去。

    這是，外頭樓梯間里傳來十分嘈雜的腳步聲，三人都愣了愣。

    門忽然開了，劉憶飛快地閃了進來，又快速地將門關聲，后背抵在門上，“有差佬（警察）忽然圍在樓下，現在正在往上走?！?/br>
    危家羲和喜爺對視一眼，神情一瞬變得嚴肅。

    “不能讓人知道你在這里，趕快走！”喜爺快步走向廚房。

    危家羲拉著云少鋒跟了進去，只見廚房的灶臺上方有一面窗戶，喜爺用力地將窗戶推開，隨后側身讓開。危家羲先爬到了灶臺上，朝外看了一眼，果然見到有鐵架子圍在水管上，直通到地面。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響，甚至還能聽到有人嚷嚷著開門。危家羲看向云少鋒，正打算開口，卻被云少鋒搶了先：“不用說了，你先下，我跟著?！?/br>
    危家羲點了點頭，便從窗戶中鉆了出去，雙手攀著鐵架子，緩緩地向下爬去。

    云少鋒跟在他之后，才爬出窗戶，喜爺邊將窗戶關緊，再一把拉上窗簾。他和危家羲攀巖一般，戰戰兢兢地附在水管上，一點一點往下爬。

    所幸這種舊唐樓并不算特別高，兩人手腳并用，很快便接近了地面。

    危家羲一躍跳到水泥地上，抬起頭來，緊張地看著云少鋒，“少鋒！”

    云少鋒離地面還有半層樓的高度，他低下頭來，看了一眼危家羲，卻大喊：“小心身后！”

    危家羲一驚，回頭一看，卻見一道灰色光劈頭蓋臉地砸下來，他下意識側身，讓那根鐵水管只砸到了自己的半個肩膀。危家羲提腿將攻擊者一腳踹開，緊接著，有七八個身影從巷子里的暗處冒了出來，不由分說便沖向危家羲。

    這些人并不是警察？危家羲疲于閃躲，隨手cao起丟在地上的飲料塑料箱子來抵擋，透過縫隙觀察著攻擊的人，趁著對方的空檔，用箱子死死抵住對手的軀體，將他撞到墻上，搶過他手中的水管，開始反擊。

    可是還有少鋒……少鋒！危家羲正想回過身去，后背卻忽然貼上另一個熟悉的軀體。云少鋒已經跳到了地上，與他后背相對，彼此保護著對方無法回防的方向。

    “少鋒？”危家羲小聲喊了一句。云少鋒卻沒有回答他，舉起已挽起袖子的手臂來便截住了一根砸向他的水管，反手奪下，噼啪幾聲之后，對方已有數人倒在了地上。

    什么鬼？？？危家羲雖然背對著他，但也察覺到了情況，幾乎愣在當場。

    云少鋒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轉手握著水管的一端，將另一端像刀子一樣送出去，又撂倒一人。

    危家羲這才反應過來，抬眼望向巷口，卻見到另一個老朋友正站在那里，逆光的身影擋住了大半個巷口，手中還舉著一支手槍，槍口套著消音器。是墨超。

    這個神經??！半夜也帶著墨鏡？“少鋒小心！他有槍！”危家羲大喊了一聲，貓下身子超墨超撲去，雙手環住他的腰，將他一把推到地上，在舉高水管，狠狠砸向他的手臂。

    墨超大叫一聲，手中的槍掉落到地上。危家羲撿起槍，拼盡全力地將它扔到身后去。

    手槍擦著地面滑開。一只鞋子踩在它上面，將它停了下來。

    云少鋒慢慢蹲下，撿起了手槍。他凝視著手中的器械，低著頭，神情難以看清。

    “少鋒？”危家羲的手臂依然抵在墨超的喉嚨上，后者似乎暈了過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啊啊啊啊??！”兩人后方忽然又有小混混大喊的聲音。云少鋒轉過頭去，見到最后一個人舉著鐵水管往自己沖過來。

    “少鋒小心！”危家羲大喊，奮力扭頭看向云少鋒，卻只見到他蹲著的背影。

    云少鋒面無表情地舉起槍。槍口微微顫抖著，對準那人的心口，似乎猶豫了一下，隨即向下了半分。

    “噗”的一聲輕響，那人的小腿被子彈擊中，尖叫著倒在了地上。

    危家羲趴在墨超身上，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云少鋒放下雙手，用衣服的下擺擦了擦手槍，擦掉所有痕跡，然后將它扔到地上，緩緩起立，轉身，看著危家羲。

    警笛聲適時響起，由遠及近。

    危家羲爬起來，走近云少鋒，發現他滿臉寫著的竟然都是疑惑。他不再多說什么，再次牽起云少鋒的手，拉著他踉踉蹌蹌地逃離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