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起點或許會在身后
6. 工作日。 摩天大樓折射著各色玻璃映來的陽光,百米高樓包圍著可憐兮兮的綠地,CBD寸土寸金,連噴泉都小心翼翼地流往地下,到那些精致的暗渠里。什么公園大媽與追逐打鬧的孩子自然是不存在的,一陣風起,垃圾來不及飛翔就被捉到框里。精致,嚴謹,都不如完美來得高端。余荷坐在辦公室只瞟了實習生遞交的市場調查報告一秒,就撥通電話叫助理讓他們滾進門等待塑造。 滾自然不會那么快的,于是就有了發呆的空隙。 吹泡泡……就算想買,這附近有賣的地方嗎。 陰溝里吹來的風,又會讓夢幻的泡沫存續幾秒呢? 她對著玻璃發出一聲冷笑,與影子四目相對,倒也不知道是在笑誰了。門沒關緊,實習生手剛碰上門,被她這一笑搞得無端哆嗦了一下。 "你這寫的什么玩意,我從路上領條狗都比你會敲報告,競品都有哪些出自什么公司你寫出來了嗎?行業技術更新換代過幾屆你心里有數嗎?公司最新產品優劣都是什么?我看你根本不需要這份工作吧。上班二十天你已經換了5種香水了,這么喜歡研究香水你怎么不去隔壁商場做化妝品導購呢?調查報告,不是只針對消費者反饋,再者你這玩意也沒把消費者反饋弄清楚利索。到明天早上為止,重新給我一份,或者滾蛋吧。" 紙張一揚,紛紛落地,隨即被瑟瑟發抖的實習生一一撿起,沒幾秒也不見了。 助理把4倍濃縮的黑咖啡放在桌上,銷售報告沒來得記看,就接到這個大區第一大客戶的電話。這是她職業生涯敲定的第一份銷售成績,也是她穩步升值的奠基石,電話來得毫無預兆,對方語氣又欲言又止,冥冥中讓她覺得事情好像在起變化,迅速敲定一個小時后見面,余荷就匆忙叫車準備出發。路過實習生工位她稍微瞥了一眼,桌上果不其然擺著若干紙巾團,發生過什么不言而喻。 進電梯,下樓,車已經在門口停著。報上目的地,車里隱約的香煙味她有些窒息,經過五個紅綠燈口抵達老城區,她站在約定的咖啡廳,卻發現合作伙伴早就坐在他們慣常的位置。 她一秒換上職業笑容,親切不失禮貌地問候:"來這么早啊,還有20分鐘呢,著什么急。早飯吃了嗎我請你。" "哈哈,吃過了,我知道你習慣,這不提前過來聊兩句私人的嘛。" 嘴上客套,余荷尤為擅長察言觀色,瞅了個空檔試探道:"張總沒休息好是不是,身體要緊,別太累了。" 張總呵呵一笑,眼神略顯疲憊,沉默一陣,忽然直言:"我要走了。" 余荷立馬拍桌子:"好事兒,我早就看出來了,現在的公司對您而言沒有發展前景了,這次高升去哪兒呢?" "不是跳槽,單純被開除,給新人讓道了。" 余荷頓住,望著對方發白的頭發,也不掩飾,直言以回:"不是吧,任總又玩哪出呢?你可是跟著他白手起家的人,不能這么忘恩負義吧?" "哈哈哈哈。"老張笑,笑中帶著無奈,摩挲著咖啡杯邊緣,"再怎么都是沒上市的私企,給她兒子讓位,也不讓人意外呢。" 個中權力斗爭還需要信息分析,余荷眼下卻對這位老生意伙伴有些感慨:"你才40,18年的時間,都在這了。" "嗯,不知不覺,18年了。帶完這個徒弟,老師傅該餓死街頭了。"老張搖搖頭,"任總兒子有換供應商的意思,你得小心應付。" 余荷自嘲:"實不相瞞,如果不是我借了公司內部貸款順便放風出去我家人得癌癥打可憐牌,我也該卷包袱走人。" 干杯,二人望著老城區路邊的行人,再無言。不多時小任總駕到,看著約莫二十出頭,剛步入社會試圖裝得成熟世故,沒幾眼被悉數看透,老張引薦,余荷應酬,倒也看似順順利利。 走出咖啡廳再目送二人離去,一陣風吹過,余荷把外套領口豎起,試圖保留些許溫存。對老張的消息很難不唇亡齒寒,余荷忽然不想叫車,就漫步在街頭,穿過一條小道,路邊幼兒園孩子們在追逐打鬧,手邊地上堆著樂高和彩色泥土,恍惚地想,現在的孩子們,早就不吹泡泡了。 她起初只覺得莊唯的作業幼稚,得,還很老土。 還有什么呢?莊唯從包里摸索,展開那張紙。喝可口可樂算什么任務,她要保持身材,叉掉;買新首飾,那算什么啊…… 只有最后一個看起來不離譜,"買棒棒糖",她拐進一個又破又小的雜貨鋪,渾身掏不出5毛錢,最后只得帶走兩塊。 她把一塊糖果塞進嘴里,走在小路上,聽著哪里的孩子們嘰嘰喳喳,制造不知名的反饋出來。破舊的小店也缺乏選擇余地,檸檬味,口紅沾滿在棒棒糖的白色棍子上。她望著手中的小東西一陣發呆,又看到路過一輛出租車,隨手攔下,將那根僅含了一次的糖果扔進垃圾桶。 在干嘛呢。 回辦公室解決完報告,下午開會,又多方聯絡協調展會事宜,胃疼叫她暫時停手,想起下班已經是八點了。走出辦公室,手下們已經人去桌空,只留下可憐的實習生縮在座位上。四目相對,她蹙眉,什么也不想多說地離開。 到家,拖鞋,洗澡,手機飛行模式,躺在床上,置身于一片黑暗,她隱隱約約想起那塊只吃了一口的糖。 怪浪費的。但是已經刷過牙,莊唯的任務,明天再做吧。 她漸漸沉入夢鄉,不知為何夢到了沒能吹上的泡泡,漫天遍野,綺麗夢幻,也不會破掉。 第二天醒得遲,她急急忙忙趕往公司,剛下車卻看到周遭單位白領們圍著什么喋喋不休。認出她的同事們一愣,自動分開道路,一時間群體模仿,竟然叫她開出一條摩西之路,深入到事件現場。 "余荷。" 偌大白色裝潢安靜的診療室內,莊唯叫著她的名字。 催眠到這個程度陡然受挫,余荷開始顫抖,望著她的眼中滿是無助。 "我做錯了嗎?可我是為了她好啊,女生混在這個職場多不容易,那個職位又只需要一個人,她是實習生中唯一一個女生,我想讓她進步,我也是這樣過來的……我哪里做錯了?" 莊唯把余荷抱在懷里,巨大的惶恐找到錨點,啜泣傾盆而出。軀體瑟縮,全然沒有安全感,像回到初次見面那樣。 莊唯抱著她,也溫柔地,堅韌地,指出那個問題。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也可以不這么做。 "無意識的模仿,是心理問題,影響到行為方式了。對內,傷害自己,對外,扭曲表達。" 余荷哭得那么無力,就好像嬰兒那樣,聽到了,卻無法理解每一個字,每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