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空落落的客廳沙發上，靜靜地獨坐著。想象自己已經死去。

    但心痛是不會死的。

    只會變成一把鈍刀子緩慢地割rou。

    只會變成看不見的大錘，一下下敲在你的胸口。

    最后變成石頭，塞進你收縮干癟的胃袋，堵著你好不容易咽下的幾口晚飯，感覺幾乎就要吐出來。

    而你如此不適的原因是——

    阿樂離開了。

    他并不是毫無理由，走之前甚至留下了厚厚一沓稿紙。一頁四百字，和村上春樹練習寫作用的稿紙一樣。綠格子里是他俊逸的手寫體。

    你拿起來看的時候，恍惚間覺得每個格子都塞滿了字。但這沓稿紙居然只有第一頁短短寫了幾行字。之后全是空白。

    阿樂在第一頁上寫：

    我帶走了我們的孩子。

    謝謝你讓我的種族得以存續。

    ……

    這是什么意思？

    你第一眼看到這兩句話，還以為這是阿樂寫的科幻的開頭。

    但底下有落款，像是一封留信。

    除了阿樂的漢字手寫簽名，還有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圖畫。也許也是一種簽名，但你簡直不知道那完整繪制成了一個圓形的黑筆畫，究竟該從哪里開始翻譯。

    你又看了一遍，仔仔細細地看，把每一個字裝進胃袋里研磨消解，再像牛羊一樣反芻。

    這天是阿樂離開的第一天，因此你還可以選擇不相信。

    后來。

    一直沒有消息。

    你不想提起那些你們共同的朋友。情緒激動的時候，許多混亂的想法都在你頭腦和身體中涌流。阿樂剛消失的時候毫無疑問是段困難的日子。

    你換了個城市。好歹這個一直說地大物博的國家，的確擁有足夠多的地方讓你逃離過去。

    孩子是什么。

    種族。什么意思。

    你隱約意識到是怎么回事。但為了離開那個結局，你讓自己停止思想。

    你也匿名咨詢過是否需要匯報給國家。的確是有必要的。疫情期間禁止出行。你在網上提交了盡量詳細，又在許多地方有所保留的事件匯報書。

    倘若有誰按響你家的門鈴，那就到時候再仔仔細細地回答警方的問題。

    你這樣決定。

    理性能夠幫助到你的。到此為止了。

    你突然想起許多比喻句：

    愛情是草葉上的芬芳露水。朝陽下就會很快消失。

    你又想起從前讀到過的一本書：

    他就像是被人在心口捅了一刀又拔了出去。除了痛，他毫無頭緒。

    那些句子寫的太好了。

    為什么。

    太多的事情需要在你的身體里找出一個泄洪口，于是你開始寫。

    你以為眼淚或者是血，滾熱的液體會在你書寫時奔涌出去，最好能遠遠離開你。但你錯了。

    那些苦痛會一次次地在你心中盤旋，偶爾變成食腐的禿鷲啄食撕扯你的心臟，讓你的傷口像竊火的普羅米修斯那樣，破裂，愈合。

    破裂。愈合。

    苦痛還會變成石頭。攢在你的胃袋里。沉甸甸的，一路阻塞到食管。再怎樣的美食，吃下去都會變得惡心無力。

    天哪。

    難道愛一個人還會犯錯。難道僅僅是愛著就會犯錯？還是說——你在你根本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做錯了什么。

    天哪。

    你腦子里又冒出來一句：

    若能避開猛烈的歡喜，就不會有悲痛來襲。

    什么意思。

    不能理解。

    ……

    你吃得太多了，這才意識到是因為不知不覺地暴飲暴食，才會感到胃部的惡心。

    真怪，你感覺不到飽或者撐，胃部的惡心和胸口的悶痛融合在一起，好像天生一體。你都沒有發覺你原來吃了那么多。

    你在黑暗中毫無緣由地掙扎到深夜，在沉沉疲憊中睡去。

    這些事情超越了你思想的負荷。

    因此你也許需要大量的時間靜坐。像牛羊一樣。緩慢地消化著單憑智力不足以看清全貌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