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深大概是在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才到的家。他瞅了一眼門口一直彎著腰來回踱步的人，一眼就認出了是家里的管家。晚上的空氣相比較白天要冷涼許多，他面無表情地走進大門，喊了一聲：“萬叔?！?/br>
    桑萬嚴從晚上吃完飯就一直等，可算把這祖宗給等回來了。

    他連忙湊過來：“少爺，可把你等回來了?！?/br>
    花白的頭發，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此時此刻顯露出幾分疲憊來。萬叔是個普通的beta，但因為年紀大了身體不好，站在風里發抖，一般來說他老人家不到十點就可能去睡了，可今天不是。那只能說明……要么是被盛怒的父親派來等他，要么是擔心他鬧事后的安危，希望能看見個人影。

    前者幾率可能大一點。

    “你可以先給我打個電話啊?！币咨钚÷暤卣f著，桑萬嚴嘆了口氣，“少爺，先生他……一直有在給你打電話的，只是你……”沒接。

    易深點點頭，“行吧——他還在書房等我？”

    “是?！鄙Ｈf嚴替他換下單薄的外套，“少爺……外面這么冷，你穿這么少?！?/br>
    雖說是被父親指使的，但萬叔這個人確實是在真心實意關心他。

    “沒事，我不冷?！币咨畛α诵?，“我先去父親那里了，家里還有什么吃的就給我隨便做點吧，我餓一天了?！?/br>
    “等下直接送我房間就好，麻煩你了?！?/br>
    “少爺言重了……”桑萬巖訥訥道。

    隱約還能聞到一股撲面而來的alpha信息素，他嗅了嗅，摸不透是什么味道。

    只能通過這股子躁動感覺易深少爺似乎生氣了，轉身離去的時候，臉上還掛著皮笑rou不笑的神情。

    易深少爺向來客氣，也從不會說用alpha天生的信息素來壓制他人做不愿意的事情——至少在家里，沒見他有亂搞過，或者說，他也不怎么呆家里。

    先生生氣是應該的，畢竟少爺這次確實做過火了——

    alpha愛玩沒關系的，但在這種事情上，已經臨近婚禮的這天直接選擇逃婚，讓兩家人都被眾人笑話。

    來的人很多，笑話裴肅少爺的也很多，在這個面子比命還重要的圈子里，裴肅也幾乎成了這些人口中的笑柄?；槎Y當天被拋棄的頂級信息素的omega，沒有alpha敢想象過——易深少爺做到了。

    不知道這件事會如何結尾，但看易深少爺目前的狀態……似乎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事情。他好像沒心沒肺慣了，除了偶爾透露出幾分真實情感以外。

    哎，不想了。桑萬巖默默嘆了口氣，穿過走廊，打算去廚房給少爺做頓簡單的吃食。

    ……

    易深進書房的時候還是頂著一張笑臉，不知道是要氣誰。易遠山原本正戴著眼鏡看手里的資料，氣得資料扔桌上，指著他破口大罵：“你個小畜生！這么晚才回來？又去鬼混了？！”

    “沒?！币咨钚Φ脹]心沒肺，“睡過頭了?！?/br>
    易遠山氣得直咬牙，“……裴肅的事情你想好如何解決了嗎？”

    “沒有?！币咨钫\實回應，“父親自己解決就好了，我昨晚就已經說過了?！?/br>
    “你指使我？本末倒置——我是你老子還是你是我老子！你的爛攤子還要老子給你收拾？！去你媽的狗畜牲！”易遠山抓起桌上的煙灰缸就扔過去摔對方身上，易深躲也沒躲，連叫疼的跡象都沒有。

    反而瞇著眼說：“父親，快點扔完東西算了，我瞌睡來了，吃點宵夜就去睡了?！币桓蓖耆辉谝庖走h山話語的模樣。

    其實這些話小時候聽得多了，左耳進右耳出已然成自然。

    “裴肅父親那兒……我可以去調解一下，給點補償之類的，但是裴肅那兒——裴肅那兒你就自己去找他，磕頭認錯道歉！把人給我哄回來！”

    “不去?！币咨罟麛嗷亟^，順便想了一下形容詞，“他算什么東西?！?/br>
    “小畜生！你又覺得自己是個東西了？他是什么？他是擁有頂級信息素的3S級別的omega！你跟他一起繁育的后代肯定是……！”

    一說到這兒就來氣，什么都被易深這畜牲給搞砸了，什么都泡湯了，氣得血壓又要飆升。

    “父親，我可從沒說過自己是什么東西?！币咨钫Z氣不變，眼里情欲寡淡，“我一直都清楚自己的定位，我不喜歡omega，是您非要塞給我?！?/br>
    “你不喜歡——那你他媽的去招惹其他的omega干什么！你現在還長本事了啊，還去玩beta了？還是裴肅的那個廢物弟弟！”

    易深眼神一凜，下意識重了語氣，“父親，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您都沒見過他，怎么就說他是廢物?！?/br>
    “beta都他媽是廢物！連女人都不如！”

    易遠山怒吼一聲目呲欲裂，顯然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他站起身將手中的資料又扔到易深的腳邊，“就這個beta？除了那張臉以外有什么能跟他哥哥比！??？易深……告訴我??！”

    易深低著頭，盯著腳邊的資料有些愣神，上面是裴桉的照片，眼睛彎得漂亮，漆黑柔軟的頭發，抱著公文包跟同事笑得很開心。其余密密麻麻的文字都忽然看不清了，滿腦子只剩下這張笑臉。

    裴桉好像從沒有對他這樣笑過——

    不是從沒有，好像是好幾年前……從學校出來以后，就沒有過了。哪怕是在zuoai的時候好像也沒有過笑——

    zuoai，不應該是很開心的事情嗎？

    為什么對著別人就可以笑成這樣？

    ……

    易遠山以為易深沒話說了，正想冷哼一聲再說些什么，易深卻是撿起地上的資料，冷著一張臉看他，再開口道：“父親，您瞧不上beta——但您可別忘了，我為什么會是alpha?！?/br>
    易遠山仿佛被點了啞xue似的，半晌沒有回應，只是皺緊了眉，松懈了力氣似的坐回座椅上。過了一會才對易深冷冰冰地回應道：“趕緊滾?！?/br>
    ……

    被父親砸的那一下砸到了胳膊，力度有些重，但也不算特別疼。易深手里還捏著那份資料，直勾勾地看著上面的照片。穿過走廊才回到房間里，布置的冷色系擺設還是一如既往的模樣，每天都有人打掃。

    他盯著照片上裴桉的臉，歪了歪腦袋，好像裴桉的視線也在跟著他轉悠，想了半天還是找出抽屜里的剪刀，上手將照片上的裴桉剪下來。

    桑萬嚴正好端著熱騰騰的面條上來，“少爺，廚房里的食材已經沒有新鮮的了，委屈你一下……”

    “少爺？”

    “嗯，謝啦?！币咨钛燮ひ膊惶б幌?，自顧自地裁剪著，桑萬嚴好奇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上面那張白凈的臉龐，笑得很有感染力。

    “少爺，這是……？”

    “是不是很漂亮？”

    “是……這是……omega嗎？”

    “不是，跟萬叔你一樣——是個beta?！币咨钚α艘幌?，少有的孩子氣，“是不是比裴肅好看多了？”

    桑萬嚴印象里beta無外乎是普普通通的，很少見到有長這么好看的beta，還是個男的——下意識還以為是誰家的omega。

    “??？這……”

    易深忽然問這么一個問題。

    還是跟裴肅比較。

    怎么回答。

    “算了，你下去吧?！?/br>
    “是……”桑萬嚴看了看易深的神情，似乎又不高興了，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易深也沒強求他認同自己的看法，他滿腦子都是把照片上另外幾個同事的臉，幾聲“咔嚓”，剪掉了。

    ——為什么要對他們笑？

    “咔嚓”

    ——為什么笑得這么開心？

    “咔嚓”

    ——不是喜歡我嗎？

    “咔嚓”

    ——為什么不對我笑？

    “咔嚓”

    剪刀一下扎在照片上離裴桉最近的那個同事的心臟上，易深手指很輕地摸了摸照片上裴桉的臉，他的表情很專注，好像在摸一塊玉石，得仔細撫摸。

    將其余的照片碎屑以及資料扔到垃圾桶里，再將裁剪下來的照片上的裴桉捏在手里，捏得十分用力，冰冷的觸感逐漸變熱，好像能將裴桉的笑容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