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家里突然多了一個人這件事并沒有安云預期的那樣難以適應。這也許多虧了方之如的體貼，他就像一頭忠誠而訓練有素的獵犬，成熟、健美、進退有度，他接受安云的飼養，并以溫馴來回饋他。

    “這幾天降溫了，晚上睡覺會不會冷？”安云問。

    “不會的，主人”，方之如趴臥在臥室門邊的卡其色毛毯上，“被子已經足夠暖和了?！?/br>
    他說話時的眼神是柔軟的，安云從來沒有在他人注視自己的目光中感受過這種柔軟，這眼神里并不參雜曖昧的情意，而是飽含容讓，他在用眼神告訴他：不要拘謹，用你喜歡的方式對待我。

    而不管是怎樣的方式，似乎都會得到他的肯定。

    怎么會有人放棄這樣柔軟又堅毅的人，他從前的主人莫非生了一副鐵石心腸。

    安云總忍不住好奇，方之如那位位高權重的前任主人到底為什么要和他解除關系，但怕觸及他的傷心事，總沒有問。

    安云的家是一套緊湊的兩居室，除了臥室，另一個稍大的房間被安云布置成了書房與工作間。

    家里并沒有第二張床可以用來安置客人，沙發勉強可以用，但方之如拒絕了。

    “我可以睡在您的床邊，主人?！?/br>
    “……??？”安云有些訝異：“床邊？不……不好吧，怎么能讓你睡地上呢，要不先和我擠一擠——”

    “主人”，方之如打斷了他，“如果您不能接受我與您相距太近的話，請讓我睡在您的門邊?！?/br>
    男人保持著跪立的姿態，直視著他：“我并不是您的客人?！?/br>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安云吶吶道。

    方之如的表情放松下來，他勾起唇角望著安云：“當然不，我會為您守好房門的，主人?！?/br>
    應該很少有人可以在如此柔順滿足的目光之下泰然自若，尤其對方還是這樣英俊儒雅的男人。

    那一晚，安云就著深秋的黑夜默數了無數次心跳。

    他們在有來有往的交談間達成了一些生活上的共識。

    “我明天得開始上班了，之前請了年假?！?/br>
    “好的，主人，我會在家等您?！?/br>
    “……你不用去公司嗎？”安云道：“我不是有意打聽，但是林歡說你——”

    “您知道了？”方之如笑著說：“我手下有兩個不大不小的公司，不過都已經形成了自己的體系，專業人才很多，用不著我天天去點卯?！?/br>
    “您希望我也去上班嗎？”

    “??？不是的，我只是擔心……你自己決定就好?！?/br>
    “好的，主人，如果需要出門，我會向您請示?！?/br>
    “嗯……嗯?！?/br>
    “坐……上桌吃飯可以嗎？”安云對跪在桌旁的人說，因為不習慣，他的耳廓染上一層淡淡的紅，透出極細的血管的輪廓。

    方之如不由露出一抹有些促狹的笑意，“好的，主人?！?/br>
    “今天吃魚好嗎？”

    “您喜歡海鮮？”

    “也還好，只是今天路過超市看到在打折就買了?！?/br>
    “我不太能吃辣，你喜歡嗎？”

    “可以吃，但是并沒有十分偏好，您順著自己的口味來就好，我并不挑食?！?/br>
    “哦……哦?！?/br>
    早上，洗漱完畢的安云回臥室換衣服，看到衣柜旁的男人，他披一件深灰色的晨袍，是安云買了之后一直沒有穿過的，質料柔軟而輕薄。

    “主人，可以讓我幫您搭配衣服嗎？”

    “啊，可以啊”，安云打開衣柜，有些不好意思：“我衣服都一個樣子，其實沒什么好搭的，“

    方之如淡淡地審視他，說：“您的身材很好，只是稍顯單薄，可以多做嘗試，選出適合自己氣質的穿衣風格?！?/br>
    “嗯……”

    男人隨即笑著說：“今天預報有雨，您還是多穿一些?！?/br>
    他挑出淺灰色條紋的襯衣和同色系的毛衫，又取下掛著的深藍色風衣。

    “如果您喜歡正裝的話，我就可以為您打領帶了?！?/br>
    方之如笑著凝視安云，深色的瞳孔里泛出像濃黑夜晚里的星光一樣的神采。

    連林歡都詫異于他們的融洽。

    “我以為就算你不提，他也會要求換人了?！彼捏@訝里又帶著幾分心滿意足，“這下你也算有個伴兒，我就放心點兒?！?/br>
    安云瞥他一眼：”有什么不放心的?！?/br>
    ”那你說說你有什么能讓我放心的？“林歡嗤道：”常年獨居，拒絕交友，除了工作每天說不了三句話，和寵物相依為命……“他頓了頓，自覺有些失言。

    安云全做不知：”你說的這些只能說明我愛獨處，我成年很久，自力更生，有自己的房子，上無父母下無兒女，想怎么生活難道還需要考慮社會大眾的期待嗎？“

    ”當然不需要，別人管他去死，我只是不想你過的太苦?！?/br>
    ”那只是你覺得的苦罷了?！?/br>
    林歡說不過他，只能苦笑：”我苦，還是我苦?！?/br>
    隨即又道：”你們這算是確定關系了吧?！?/br>
    ”??？“

    ”??？“林歡道：”確定關系，安云，人在你那住了小一個月了，你不要告訴我你們什么都——“

    “我……不知道我們現在算什么關系，你知道的，我其實不是——”

    “我知道”，林歡道：“我知道你不是S，不是DOM，不以控制他人獲得快感，但是，這種一對一的關系其實沒有什么一定的標準，兩個人都樂意就好了嘛?！?/br>
    “……這樣啊……”

    直到安云離開，林歡也沒有問出什么結果。

    安云在回去的路上去超市買好夠用一周的各色食物，路過rou類展柜時想起前幾天晚上方之如饜足的表情，多取了幾盒牛排。

    眼前似乎浮現出對方溫文的笑意，是食rou動物啊……

    安云靠坐在床頭，手里的故事看了不到兩頁思緒便控制不住地散開，玻璃外璀璨的夜景時不時透過窗簾在屋子里落下錯亂的光痕，床邊一盞臺燈映照出一個模糊的明暗交界區。

    安云望著方之如趴臥的方向，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他睡著了嗎？

    他會怎么想？

    確定關系……

    我們現在是什么關系。

    屋主和住客？

    主人和……

    安云有些局促地想，我算哪門子的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