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的四客人，在餐桌上各占一角，褚嬴捧著茶杯，慢悠悠吹著水杯冉冉升起的熱氣，俞亮則死死盯著對面的時光。

    時光局促不安，像正被警察抓獲的小偷，臉頰通紅，喉結上下滾動，剛想舉起茶杯，兩只手同時按住了時光。

    茶杯和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音，褚嬴抽出時光握住的水杯，把自己的茶杯換給了時光。

    “小光，燙?！?/br>
    俞亮抿了抿嘴，又用力捏了下時光的手腕，終究是沒說什么，只是松開了時光的手。

    受了驚的時光咧了咧嘴，尷尬笑了下，俞亮輕聲哼了下，看到時光又像做錯事的小貓一樣縮著脖子。

    “師兄?！庇崃琳酒鹕?，“我先送你離開吧，天晚了?！?/br>
    方緒看了看顯示下午三點的鐘表，皺了皺眉，終究是沒說什么，站起身，“我在樓下等你?！?/br>
    房門被輕輕關上，屋內仍是一片寂靜。

    俞亮食指屈起，輕輕敲了下桌子，看著時光的回望過來的眼神，俞亮挑眉沉聲道：“時光?！?/br>
    黝黑的眼睛固執又深沉帶著點難以言喻的悲傷，時光忍受不了這種折磨，捂住臉悶聲悶氣地求饒：“俞亮?！?/br>
    像是以前撒嬌求饒讓俞亮做飯一樣，小貓一樣軟綿綿的。

    兜兜轉轉的九年，再加這五年的時時相處，他對時光再清楚不過，俞亮馬上就能想象出來時光那雙又圓又亮的眼睛，肯定帶著點哀求，水潤潤的。

    他曾經和時光同睡一張床，月光朦朧，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光尋找熱源，撲進他懷里，呢喃了一聲俞亮。

    血液沸騰到像燃燒起來一樣，他箍住住時光，手輕輕地貼著時光的臉，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識到，他想要擁有、侵占時光的一切。

    現在他想跑了。

    俞亮放在桌子下張了張，俞亮啞著嗓子，“說話?！?/br>
    “　……”

    褚嬴輕聲笑了，強制性拉下來時光的手，緊緊攥住，他看向俞亮，微微頷首道：“好久不見，小亮?！?/br>
    俞亮壓抑著心底的不悅與煩躁，“我想，我們應該從未見過?！?/br>
    時光定定地望著俞亮的眼睛，認真道：“俞亮，褚嬴一直在，從我們第一次下棋的時候?！?/br>
    像每一次對弈后的復盤，從第一步開始。

    “褚嬴，是南梁第一棋手，我們之間的第一盤棋，其實是褚嬴下的?！?/br>
    “所以你追逐的幻影一直是他?！?/br>
    荒誕的事實卻串起來所有的真相，讓人措手不及。

    “他一直在我身旁，我的棋就是他教的?！?/br>
    “我……他五年前消失過，直到前些日子才回來?！睍r光張了張嘴，褚嬴擔心地看著時光，抿緊嘴唇，他不知道要說什么，只能更加用力回握住時光。時光頓了頓，“他很好，現在……我們在一起?！?/br>
    俞亮手撐著額頭，胸膛劇烈起伏。

    “在一起？”他低聲呢喃重復。

    時光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桌子上，“你是我……最好的兄弟?！?/br>
    俞亮抬起眼，聲音帶著顫抖：“兄弟？”

    時光吸了吸鼻子，也不吭聲，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時光，我有沒有說過?！?/br>
    “你這個人很任性?！?/br>
    “不講道理，自以為是?！?/br>
    “你是我見過最無恥的混蛋?！?/br>
    “但是我喜歡你，或者說愛你?！庇崃谅曇艉茌p，這句遲來的告白終究是說出了口，他無聲祈求著，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那么的殘忍，他曾經遲來一步，那么現在能不能讓他和褚嬴同一個起點。

    時光猛地抬著頭，傻呆呆地看著俞亮，當他最大的秘密揭露給俞亮，他以為俞亮會生氣，覺得他一直騙他。

    俞亮心莫名平靜，孤獨一擲繼續道：“如果你覺得我一直追逐的是褚嬴，我可以和你說，不是?！?/br>
    “我并不是輸不起那一盤棋，一開始是不甘心被一個比我還小的孩子打敗，他看起來根本不懂圍棋，狂妄輕浮自以為是?！?/br>
    “我剛回國，你讓我很失望?！庇崃令D了頓，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卻不受控制地被你吸引?！彼幸詾榘恋睦潇o自持變成了笑話，一言一行都圍繞著時光這個人。

    “對……”

    俞亮搖了搖頭，心臟緊縮，五臟六腑酸澀凝結成一團，所有的痛苦都在宣告著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褚嬴伸手捂住了時光的嘴，“小亮，我想和你談談?！?/br>
    俞亮扯了扯嘴角，“不用了?！庇崃疗鹕?，“打擾了，我會……在近期搬走這里的行李?！?/br>
    褚嬴伸手擋住了俞亮的去路，不帶一點笑容，高大的身高帶來逼人的氣勢，強硬道：“有些事，不是那么無可挽回?！?/br>
    褚嬴把時光按坐在客廳沙發上，安撫地摸了摸小貓咪的耳朵，親了親時光哭的通紅的眼睛，“乖，我會解決的?！?/br>
    俞亮坐在時光的房間，他摸著時光床頭放著的小豬鬧鐘，這個是他買的，這個房間熟悉又陌生，處處顯示著時光和另一個人的親密，他想過很多種告白的結局，卻從來沒想過會有另一個人的介入。

    也許他應該很早就遵循內心的本能，直接宣告他喜歡時光，他以為他和時光已經足夠親密無間，無人能插足，所以不驚不慌地侵著時光的空間。

    褚嬴端過來一杯溫水，遞給了俞亮。

    “謝謝?！?/br>
    俞亮接過了水杯，放在床頭，恰好是時光平?？偡疟拥牡胤?。

    褚嬴笑了下，帶著一點苦澀卻又很釋然。轉身坐到了床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兩個人對坐著，褚嬴打破沉默，語氣輕柔道:“小亮，我真的很羨慕你?！?/br>
    俞亮直視著褚嬴，他們從未見過面，但是又在時光的棋中仿佛結交已久。

    他們是同樣執著，甚至可以說固執又高傲的棋手。

    “謝謝你?！庇崃料蝰屹乐x，讓他遇到時光。

    褚嬴讓時光愛上了圍棋，讓他遇上了一個足以回憶一生的時光。

    “其實?！瘪屹怪^，“我希望你還能陪著時光?！彼曇艏贝俣箲]“我這次回來地很突然，我很怕突然消失?！?/br>
    褚嬴的消失和出現都不是人能控制的，俞亮心中卻生出巨大的恐慌，“你知道如果你再消失，時光怎么辦？”

    他回想起那個頹廢著說我不下棋的時光，艱難而苦澀地回道：“你知道褚嬴賬號的簽名是什么嗎？”

    “你說一直是時光代你下棋的?！?/br>
    “褚嬴的賬號簽名是，你是我的眼?！?/br>
    俞亮的思維混亂，“在圍棋的世界里，眼?！?/br>
    褚嬴的長發遮擋著眼睛，看不見情緒，卻低聲笑著：“有眼才能活?！?/br>
    俞亮握緊了拳，殘忍剝開了自己的傷口。

    “其實，我并不是第一次知道你?！?/br>
    “上一屆升段賽，時光因為毆打選手，被許厚禁賽，因為那個選手在場外嘲笑圍達網的褚嬴是個縮頭烏龜?！?/br>
    “然后褚嬴的賬號重新出現在圍達網，那段時間他常常自己打譜到夜里兩三點，早上醒來又繼續打譜，就為了證明褚嬴的賬號能維持百分百的勝率，證明褚嬴還活著?！?/br>
    “我找過師兄，師兄說褚嬴曾和他下過棋，但是第二天他調查監控卻發現走廊空無一人?！?/br>
    “唯一的科學解釋是，褚嬴是時光的第二人格，所以當時光懇求師兄恢復褚嬴賬號的時候，師兄幫他恢復了?！?/br>
    “時光一直以為我不知道?！?/br>
    俞亮聲音沙啞，“你是他整個世界?！?/br>
    褚嬴抬頭望著俞亮，“可是小亮，你對時光同樣重要?！?/br>
    “如果我是時光的開始，你就是他一直追逐的目標?！?/br>
    “對不起，我真的很自私?！?/br>
    他很輕柔地說出最甜蜜的誘惑，“請你，留在小光身旁?！?/br>
    “畢竟，人有兩只眼睛，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