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

    好困。

    有什么東西在自己的臉上移動，陸長青睫毛微扇，映入眼簾的是一根手指。

    海水退潮般，繼而，祁衡秋的臉被收入眼中。

    “祁先生……”

    陸長青大腦是鈍的，是酒精和性的雙重作用。

    他從床上坐起，意識緩慢歸位，茫然地環顧四周，記憶如潮水涌入。

    祁衡秋已先他一步起床，著一套齊整的西裝，衣冠楚楚。而他身上還掛著洗澡后換的那套浴巾。

    “我特別喜歡你睡覺時候的樣子?！逼詈馇锸栈厥?，淺笑道，“……就像……一只溫和無害的小狗，縮在自己的小窩里，等待主人的愛撫?！?/br>
    看見陸長青不加掩飾的驚訝眼神，他揉了揉陸長青的頭發。

    很軟，不是那種硬刺刺的、扎手的短發。祁衡秋愉悅地瞇起眼睛，一手滑向陸長青肩膀：

    “留下來……一起吃個早餐再走？”

    陸長青試圖從語氣中弄明白對方是確實想留下他，還是單純客氣，他貼近身前的男人，覺察到男人也湊上來，于是微笑著點頭：

    “祁先生，那我先去把衣服換了……”

    “不用，”祁衡秋拽著他的手，把他拉到實木餐桌前坐下，“你現在這樣就很好看?！?/br>
    祁衡秋的動作簡直不容拒絕，陸長青默不作聲，他們倆并排坐在一起。

    桌上早已被各色廣式早茶鋪滿，擺在小巧的餐具里，造型活潑可愛，在初晨的暖光中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但陸長青卻沒什么食欲。這倒不是因為自己身上只裹了一件浴袍——昨晚倆人已經坦誠相見，沒什么好尷尬的——而是祁衡秋的強勢做派令他不舒服。

    “我很喜歡這里的蝦餃，你也嘗嘗?！逼詈馇飱A起一只半透明的水晶蝦餃，送入口中。

    陸長青順從地夾一只，塞進嘴里，只嘗出蝦仁的彈滑，湯汁燙到他的舌頭，忍不住張了張口。

    “聽說……你還在讀大學？K大？”祁衡秋用餐巾擦擦嘴，順口問道。

    “嗯?！?/br>
    陸長青沒問祁衡秋怎么知道他是大學生，他只是好奇老板告訴了對方多少關于自己的信息。

    “大幾了？”

    “大二?！标戦L青如實回答。

    陸長青看見祁衡秋聽到這里時，嘴角勾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繼而呵呵地笑：

    “這么早出來打工，你很缺錢嗎？”

    陸長青扯了扯嘴角：“還行?！?/br>
    “一個月工資多少？8000？”

    “4500，底薪?！?/br>
    “嘖，你老板也太摳了吧……真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逼詈馇锔袊@。

    也許他說這話純屬無心，落在陸長青耳里變成了赤裸裸的諷刺。他深刻地體會到了自己和祁衡秋的階級距離，不動聲色地快速扒了幾口點心，站起身來，一邊用紙巾擦著嘴：

    “祁先生……我飽了?！?/br>
    不等回答，一氣呵成地，陸長青奔向浴室，找到自己晚上丟下來的一堆干凈衣服，手忙腳亂地換上。他簡直慌張極了，真是忙中易錯，正要走出門時，他發現自己的上衣里外穿反了。

    那件黑色的T桖，揉成一團的時候根本看不出正反面。

    陸長青嘆了口氣，動作慢下來，心也漸漸平息了。

    他知道自己有點生祁衡秋的氣。

    那個人可能說出這話純屬無心，而他最惱的是自己的敏感。

    陸長青穿正衣服，低著頭走出去，就撞見祁衡秋站在餐桌前擺弄一個塑料飯盒?！芭尽币宦暤?，合上蓋子的卡扣。

    “換好了？我送你去學校?！逼詈馇锟催^來。

    “不用麻煩您了?！标戦L青把頭垂下，“您不需要去上班的嗎？”

    “目前，送你才是最要緊的事?！逼詈馇镄?，朝他伸出手，“這么大的男孩兒——扭扭捏捏干嘛，走吧?！?/br>
    陸長青也懶得拒絕，他想著坐祁衡秋的車回學校能省一筆打車費，于是心安理得地跟上了。

    走到電梯里時，陸長青看見對方朝這邊遞過來那個飯盒。

    “早餐都沒吃幾口，到了學校，肚子不得餓壞了?！逼詈馇矬w貼地說。

    陸長青摸著那個飯盒，還是溫熱的，里面的食物隔著盒子傳來的熱度熨帖他的手掌心。

    .

    仰躺著靠在祁衡秋的車后座上，注視車窗外人來車往，陸長青有那么一瞬恍惚。

    昨晚他也坐在這輛車里，同一個司機，只不過行駛的目的地換了個方向。

    他此前和人約炮從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和一個大他十幾歲的人，翹了工作，跑到幾條街外的酒店度過瘋狂的一晚。

    而祁衡秋估計對此習以為常，如同喝水吃飯。

    陸長青忍不住瞥眼看一眼身邊的人，卻被他的手覆上手背：

    “快吃吧，涼了味道就差了?！?/br>
    祁衡秋替他揭開蓋子，把底部的筷子拆下來遞給陸長青。

    盒子里的食物看得出是認真裝盤，幾樣點心被搭配得花一樣，擺放錯落有致。

    陸長青發自內心地夸獎：“太麻煩您了，謝謝?！?/br>
    他夾起一塊棗糕，津甜的棗泥在唇舌化開。

    “不客氣?！?/br>
    祁衡秋含笑欣賞陸長青用早餐的模樣。

    陸長青吃相很乖，他低頭時，那對扇子一樣的眼睫毛便垂著，嘴里時不時傳出咀嚼的細微聲響，像條小蟲子在祁衡秋心里勾來勾去，攛掇著他親上去，但他耐住性子，用手指摩挲過嘴唇。

    車開到陸長青學校附近的時候，那個食盒也空了。

    黑色商務車滑進A大對面街道的臨時停車位，緩緩停下。祁衡秋把盒子接過來，又紳士地為對方開了車門，一連串動作當真是溫柔體貼。

    “路上小心?！标戦L青過馬路的時候，祁衡秋朝他叮囑。

    風有點大，他的聲音化在風聲和車流聲中揉作一團。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到，但他看見陸長青微微偏過來半邊身子，又緩慢轉回去，應該算作回應。

    祁衡秋注視著陸長青的背影在K大校門口處消失，才拉開車門，鉆進去。

    車內仍飄著食物的甜味，那個空飯盒被祁衡秋扔在座椅上，他斂了笑容，懶散地靠在窗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

    司機回過頭詢問：“祁先生，去公司嗎？”

    “去……”祁衡秋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定了主意，攏起雙手，“去茂陽百匯吧?！?/br>
    他想給陸長青挑副耳釘。

    最好是黑色的，款式……祁衡秋在腦海里思索，他覺得陸長青的那張臉，天生就是適合被人打扮的，怎樣裝飾都好看。

    正想著，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祁衡秋看一眼來電，是賀鶴撥來的。

    他扯下嘴角，接通電話。

    “祁大少爺，昨晚玩得怎么樣??？”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聽起來帶著說不盡的揶揄。

    “我正想著要找你幫個忙，你就把電話打過來了?！逼詈馇镄那槊骺?，身體放松地后仰，任暖金色陽光穿過車窗灑在自己臉上。

    對方愣了一瞬。

    “——挺不錯的，還真是要感謝你這個老板‘成全’?！逼詈馇镆还创?，算是回答了對方的問話，繼而指明想法：“這小家伙留在你一直男那里也是浪費，不如讓給我啊?！?/br>
    “你可真是夠不要臉?！辟R鶴嗤笑，“再說了，這和我又沒關系，主要還得看人家愿不愿意?！?/br>
    祁衡秋當對方同意了?！斑@你就放心吧?！?/br>
    他想要的人還沒有弄不到手的，更何況，他相信An對自己也感興趣。

    “沒什么事我就……”

    “有事?！逼詈馇镆桓币獙Ψ綁赫サ降椎膭蓊^，“我的小朋友晚上去酒吧的時候，你幫我給一他……一千，怎么樣？?！?/br>
    “給錢？”賀鶴大聲笑起來，“還真是簡單粗暴啊——行，要說是你給的嗎？”

    “不用了?！逼詈馇餃\笑，“你隨便找個理由，正經點兒的?！?/br>
    要是直接說名字就太刻意了，獵物追到手之前，祁衡秋不介意多花點耐心——事實上，“追逐”的過程于他也是一個游戲。

    掛了電話，祁衡秋期待起晚上的再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