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兩天里，米婭都會在白天睡覺，在下午陪艾爾溫玩玩游戲或者出去散散步打發時間，然后在半夜他準備睡覺時跑出去，凌晨時帶著她的戰利品回來。

    米婭不能總這樣下去——哪怕技藝再好，靠犯罪為生也總有一天會被抓到，米婭犯下的罪光是他知道的就已經好幾條命都不夠判的了。

    艾爾溫開始為米婭的未來擔憂，但他也知道自己是最沒立場勸米婭洗手的人。況且米婭這樣學都沒上過的的孩子頂多找個勉強糊口的工作，要想過得稍微體面一點就只有入伍，而這是艾爾溫最不愿看到的事情。他知道軍隊，尤其是這個國家的軍隊，很快就能把米婭的溫柔善良消磨干凈，讓她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

    米婭當然沒有忘記帶回來艾爾溫需要的東西，事實上她這兩天出去主要就是為了給艾爾溫的流產做準備，偷別的東西只是順手。畢竟來都來了，不多拿點實在很不值當。

    到了第三天早晨時，米婭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干凈的毛巾、塑料盆、熱水袋、毛絨絨的保暖毯子，還有醫用護理墊。她甚至提前把她那輛面包車的后排清理好又鋪上了干凈的毯子，做好了有什么意外立刻帶著艾爾溫出門的準備。

    與如臨大敵的米婭相比，艾爾溫本人反倒沒那么緊張。他平靜地按照醫囑空腹服下了最后一次藥，然后坐下來等待藥效發揮。

    米婭為了幫他分散注意力打開投影屏放起了動畫片，艾爾溫認出那是一部他祖國的制作。這部動畫主要講述了一個勇敢但有些莽撞的小女孩和她聰明老練的貓咪朋友的冒險故事，艾爾溫以前幫忙照顧親戚或是鄰居家小孩的時候有時就會給他們放這部動畫，他自己也會跟著看一點。即使對于成年人來說，動畫的內容也依然很有意思。

    一集動畫片還沒播完，艾爾溫就感到腹部開始劇痛。雖然已經有了腹痛的心理準備，但他沒有想到疼痛會有這樣強烈，只是片刻之間，他就疼出了一身冷汗，連視野的邊緣都開始模糊。

    米婭注意到他的反應，給他裹上了毯子，然后問他要不要去躺一會，他于是在米婭的幫助下躺到了床上。但躺了一會后，他發現即使躺著也不會讓疼痛緩解，反而會加劇墜痛感，所以又站了起來。米婭怕他摔倒，趕緊攙住了他。

    米婭焦急地看著艾爾溫，她知道他一定很疼。他頭上的冷汗已經打濕了他的頭發，碎發都粘在了額頭上，不止是臉色，就連嘴唇都已經發白了，卻依然忍著一聲也不吭。她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見到艾爾溫的時候，那時他被欺負成了那個樣子，卻也沒有叫，更沒有哭——他為什么不哭呢？

    “你疼的話可以叫出來，也可以哭的呀?！泵讒I碰了碰他，提醒道。

    艾爾溫輕輕搖了搖頭，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又沒用……只能白白浪費體力而已?！?/br>
    是啊，艾爾溫總是堅強又冷靜，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而她根本插不上手。米婭覺得心里微妙地有點不是滋味，但還是默默拿起準備好的干凈毛巾，給艾爾溫擦了擦臉上的汗。

    艾爾溫想按照卡琳告訴他那樣盡量走一走促進流產的進程，但腿軟得根本站不住，他于是干脆讓米婭把他扶到了已經擺好了塑料盆的馬桶上，坐下來等。

    疼痛模糊了時間的概念，讓艾爾溫也不清楚他到底坐在馬桶上等了多久，直到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體力不支暈過去的時候，才終于等到了一股熱流涌下。血水滴滴答答地落進了盆子里，在那之后不一會，一灘血淋淋的rou塊也隨著血水掉了出來。

    排出這灘東西之后，他的腹痛似乎也緩解了一些，他掙扎著打起精神，想起身確認一下掉出來的是不是孕囊組織，卻被米婭按在了原地。

    “我來找就好?！泵讒I說著，徑自把手伸進那盆血腥的穢物中翻了幾下，撿出了其中一塊圓圓的東西，放在洗手池的水龍頭下沖洗干凈。她捧著這團東西仔細端詳了一番，覺得這一定就是卡琳阿姨所說的孕囊沒錯了。

    這團東西輕輕軟軟的，洗去血色后顯得發白，還帶著艾爾溫身體的余溫，有點惡心又有點悲慘。它原本有可能長成一個小孩子，但現在已經死了。

    想到這東西姑且也算是艾爾溫的孩子，米婭覺得把它拿給艾爾溫看未免有些殘忍。她把那一小團rou捂在手里遮住，轉過頭去向艾爾溫問道：“我看過了，是孕囊沒錯，你就不要看了吧？”

    艾爾溫猶豫了很久，最后深深嘆了口氣，說道：“那就沖掉吧?！?/br>
    米婭利落地把那盆夾雜著血塊的血水和孕囊一起倒進了馬桶里，然后按下了沖水按鈕，那些東西隨著水流立刻消失在了下水道里，只余下潔白光滑的陶瓷表面。她又在洗手池里沖了沖那個淺藍色的塑料盆，塑料盆就也像是新的一樣了。她很慶幸艾爾溫不需要看到這些，這讓她終于有了一點自己在保護艾爾溫的感覺。

    她用熱水打濕了一塊毛巾又擰干，幫艾爾溫擦干凈了他下身的血漬，穿上了墊好了紗布的內褲，然后把他扶到了床上，沖了一小碗麥片粥，拿著勺子一勺一勺地吹涼喂給他吃。

    艾爾溫吃過了東西就開始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米婭把灌好了熱水的熱水袋遞給了他，但他選擇了直接抱住米婭。熱水袋太燙了，米婭的體溫更舒服一些，而且她身上甜甜的麝香味讓他覺得很安心。只是如果米婭不這么瘦就更好了，她身上沒什么rou，抱起來實在有些硌得慌。

    他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隔一會就要去廁所再排出一些血塊，或是更換一下快要被血浸透的紗布，直到下午時才終于不怎么流血了。他從床上起來打算下地活動活動，做一點東西吃，卻又被米亞按了回去。

    “你不要亂動，想要什么我給你拿?！北M管睡得迷迷糊糊的頭發都翹了起來，米婭的語氣卻十分強硬。

    “我想弄點吃的?！卑瑺枩卣f。

    米婭想告訴他等自己來弄就好，但她看了看冰箱，又忽然覺得這種時候還讓艾爾溫吃速食品太不合適了。她抓了抓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要不我出去給你買點正經飯吧?！?/br>
    她原來也知道自己每天吃的東西都不正經嗎？艾爾溫覺得好氣又好笑?！安挥昧?，我自己做點就好?！彼f。

    “不行，不行，你什么都不許干?！泵讒I堅持道。

    “好吧，”艾爾溫握住了米婭的手，妥協道，“但你不要出去好不好？就在家隨便幫我弄點吃的就行。

    艾爾溫今天好黏人啊，剛剛抱了她大半天不肯撒手，現在又拉著她不讓她走。米婭想著，忍不住彎起嘴角，湊上前去在艾爾溫臉頰上親了一下。艾爾溫在依賴她，盡管知道這可能只是因為人身體虛弱的時候往往都會很怕孤獨，她依然真切地感到了開心。

    艾爾溫也從米婭的眼神里稍微察覺到了他自己和平時不太一樣。但他今天實在是太累了，無論是在生理上還是在心理上都感到非常疲勞，沒有精力再去考慮這些細枝末節的事。

    “嗯。那今天你就湊合吃點，我明天再去買?！泵讒I說著跳下了床，跑去準備餐點。

    “不用去買，我們就吃平常吃的就好?！卑瑺枩貏褡璧?。

    “那怎么行，不吃好一點身體怎么能恢復呢？”米婭說，艾爾溫知道以她的性格犯起犟來是不聽勸的，也就沒再多說什么。

    米婭翻箱倒柜地試圖把這頓飯做得盡可能豐盛。除了速凍的披薩和土豆泥之外，她還額外沖了兩碗速溶濃湯，用之前買的蔬菜和沙拉醬拌了個沙拉，又洗了個蘋果切好放在碗里。把這些食物和餐具都好好地擺在桌上之后，她才又跑到床邊，準備扶艾爾溫起來。

    “米婭，我自己起得來?！卑瑺枩責o奈地笑了起來，“我只是流產而已，又不是生了孩子，你用不著這么緊張?！?/br>
    米婭眨了眨眼。假如她是艾爾溫的配偶，她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安慰艾爾溫說他盡可以把這件事忘掉，讓它過去，如果他想要孩子的話，他們以后會有的，可惜她什么都不是。艾爾溫總有一天會離開她，而且那一天并不會很遠。

    “我們現在算是戀人了嗎？”她問道。

    艾爾溫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她的思路怎么會突然跳躍到這個問題上?！爱斎涣??！彼卮鸬?，他覺得米婭會喜歡這個答案。況且無論出于怎樣的原因和動機，他們終歸一起經歷了這么多事，他們怎么可能不算戀人呢？

    那么自己至少可以暫時擁有艾爾溫，米婭想著，伸出手來溫柔地為艾爾溫理順了散亂的長發。無論看了多久，她都依然覺得艾爾溫實在是太好看了，即便是在廉價的白熾燈下，他的金色的長發依然泛著美麗的光澤，藍色的眼睛像是海洋又像是晴空，神情也總是那樣柔和而親切?；蛟S艾爾溫本來就不該屬于她，是她把他偷來了，就像偷來這個倉庫里的其他東西一樣。

    “我愛你，艾爾溫?！彼÷曊f道，然后垂下眼睫，在艾爾溫的嘴唇上落下了一個輕如羽毛的吻。她沒有試著進入艾爾溫的口腔，只是用自己的嘴唇貼上了他的嘴唇。艾爾溫的嘴唇溫暖而柔軟，只是稍微有些干澀，她用舌尖替他舔了舔，然后就起身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艾爾溫終于聽到了他最不想聽到的話。米婭愛他。

    “怎么了？你別哭呀?！泵讒I說著，伸手去揩他的眼淚。

    聽到米婭的話，艾爾溫才發現他原來在哭。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想要停下，眼淚卻不斷地涌出來，怎么也止不住。

    米婭愛他，那他愛米婭嗎？也許吧。他對米婭的感情與他從前想象過的愛情的樣子一點也不像，但他沒辦法否認他確實非常在乎米婭。如果他和米婭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他也許會寧可遭人白眼也要和米婭在一起，但他不能為了米婭留在這里，那無異于要他去死，而死人是沒有愛情的。

    “米婭，我……”他想要解釋些什么，卻又發現他其實無話可說。

    “好啦，我明白的?！泵讒I微笑著拍了拍他的后背，拿了幾張抽紙遞給他，“別哭了，來吃飯吧，飯要放涼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