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休克
大三學病生的時候,祁奕講過,人在遭受重創時,全身組織微循環灌注不足,有效血容量銳減,身體各個重要器官都會產生嚴重障礙,這種現象的學名叫休克。 休克三聯征表現為心率變快,血壓降低,神智障礙。 我說不出話,流不出淚,邁不動腿。只是那幾個字,通過祁奕的肩胛骨,傳到我的耳邊,驚雷般炸開,炸到血rou模糊,耳鳴心碎。 不該有。 明明離得這么近,我卻覺得怎么都抓不住他。 從祁奕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外面的天變了,下雪了,我漫無目的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然后蹲下,抱緊雙腿,把臉埋在膝蓋上,雙手捂緊耳朵。 腦子里一片空白,唯有那“不該有”,像是把純白的世界燙了一個窟窿,漏出了黑色的內里,流下猩紅的淚水。 再怎么捂耳朵,還是能聽見。 天黑了,我不知道就這樣坐了多久。 有人一把拉起我,帶著我身上的積雪也紛紛落地。 我看了他半晌才認出來,是容歷。 那個漂亮地不像話的小孩。 他拉著我的胳膊,要帶我回家。 “你走吧,不用管我,我沒事?!蔽业穆曇魡〉叵袷峭塘税训蹲?,劃破了喉嚨。 “你這樣,要生病?!比輾v看著我,很不解。 “真的沒事?!?/br> 容歷勸不動我,也陪我坐下來。 我們一起變成漫天雪地里兩個無聲的石頭。 突然,容歷清冷的聲音響起:“你很傷心?!?/br> 我笑:“我剛才表白被拒絕了,是不是很沒用?” 容歷抬頭看天空:“不會?!?/br> “我喜歡一個絕不能喜歡的人,他可以是任何人,卻不能是我的愛人,是不是很倒霉?” “不會?!?/br> “那……有一天他會有自己的家庭,他的孩子會叫我叔叔,是不是很可憐?” 容歷轉頭:“為什么會有自己的家庭?” “他那么優秀,會有的?!?/br> “不會?!比輾v輕輕搖頭,“他愛你嗎?” 我沉默了很久,口中的話總說不出口。 他愛不愛我,沒人比我更清楚。 容歷抬頭看天空:“能記住他,是什么感覺?” “嗯?” “就是……我總會隔一段時間就忘記一個人,然后在快要想起來的時候睡一覺,醒來又會什么都不記得,”容歷轉過頭,“你說,一直記得你愛的人,記得你的愛情,是什么感覺?” 我啞口無言。 什么感覺? 容歷兀自說:“容遲說,還有一年,我的病就治好了,那個時候是我最后一次忘掉他?!?/br> “能不能再想起來,他沒跟我說,我總覺得手術做一次,我對他的記憶就少一點,就像有個橡皮擦,慢慢擦去關于他的記憶?!?/br> 我問:“可是你還會想起來的,是嗎?” 容歷沒有回答。 有些話,總要由別人問出來,然后自己替自己回答。 一雙考究的黑色皮鞋停在我面前。 我抬頭,是個男人,跟容歷有幾分像,可是眼神深不見底,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轉頭看容歷的時候,臉上的寵溺遮都遮不住。 他伸出手:“回家吧,容歷?!?/br> 容歷看見他之后笑了起來,笑得我也跟著笑,他笑起來好美,美得讓人眩暈。 容歷由著他拉起來,一下撲進他懷里,聲音里都帶了眷戀和依賴:“好冷?!?/br> 男人把他抱緊圈進黑色大衣里,朝我點了點頭,便帶著他心愛的寶貝離開了。 在他們離開的方向,我看到了那個熟悉到刻在腦子里的身影。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肩上厚厚的一層雪。我這才發現,天已經黑了,路燈撒下微黃的燈光,就像那天晚上一樣,將他籠在金色里。 他和以前的二十多年一樣,總是在我身邊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不上前打擾,卻也不會離開。 男人路過祁奕的時候,道了聲謝。 祁奕向我走來。 他很小心地,一步一步走過來。 走過他一直守著的距離。 我等著。 只是我知道,那不是給我的回應,只是一個兄長的關懷。 他停在我面前,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給我戴上:“冷不冷?” 我被他抱緊的時候,淚水終于舍得流下來。 為什么我對他說了那些話,他還能記得起來帶我回家,一句重話都不舍得說。 他越是溫柔,我越難受。 連呼吸都是痛的。 好像我一直以來的胡鬧都被他默默承受了,然后獨留他在角落里舔舐傷口。 我的勇氣與無畏,最終還是輸在了他對我的愛,無聲之中,他便把一切都化解了。 上次被祁奕帶回來以后,我再也沒跟他提過那件事。 他不忙的時候,會回來的很早,帶我出去吃飯,出去玩。 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的軌道。 那個荒唐的吻,那句不算正式的告白,也在時光里匆匆離去。 只是偶爾午夜夢回,我會蒙在被子里哭一遍又一遍,壓著嗓子,捂緊嘴巴,不敢讓他聽見。 后來我開始逃課,專逃他的課,他沒有針對我,甚至是相當縱容,從來不問一句。 只是他每次都要親自去上,不管多忙。 聽林生說,有一次祁教授接到電話要參加一個大型手術的術前準備會議,但是當時正在上課,他讓一助二助來教室,在講臺上給大家現場用模型模擬了一次二尖瓣置換手術。 林生還說,祁教授眼神總往他這邊瞟,嚇得他上課打起了十二點精神,一刻也不敢走神。 當時林生往沙發上一靠,嘆氣:“我也想有個親哥當老師啊,跟你一樣,每天逃課,快考試再讓他泄題,那大學可太爽了?!?/br> “還有比這個更爽的,你想去手術室觀摩嗎?找個時間我帶你去?!?/br> “擇日不如撞日!”林生一下蹦起來,當下就拉著我拐進隔壁的附一。 我只好領他進去。 林生一路話不停,興奮地搓手,像個好奇寶寶一樣,一會問問這個,一會問問那個。 手術室門開的時候,我看到了臺上的祁奕。 真是倒霉,怎么這么多手術室,他偏偏在這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