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眼睛猝然睜大，心中那處空洞仿佛被嚴絲合縫地填滿了，那飄渺的、抓不住的不甘心不情愿，那摸索不到的遺憾，在這一刻化為具體。他不禁用最后一絲力氣抬起手，環住了依依的脖子。

    如果，代碼也有一次為自己而活的機會，他是不是也可以拋卻一切，跟隨自己的心？

    “我也是?！边@三個字似乎早已迫不及待地沖口而出，又仿佛在心底演練了幾千幾萬遍，零不假思索地說出口，忽然覺得自己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見到眼前的女人神情愣怔，那副驚愕的表情取悅了他，心底有個聲音在叫囂，好像他早就料到她的反應了。

    地動山搖，海水倒灌，周邊的景物的清晰度在下降，漸漸化為像素級別。零和依依也是如此，仿佛精細的3D建模變作2D紙片人，又慢慢變成像素畫，他們的動作愈發遲緩，兩張臉卻在這樣的變化中越來越近，終于，那仿佛簡筆畫的兩個人嘴唇相碰，像素微微變動，好像嘴角微彎，露出一個笑。

    接著，像素顆粒也維持不了人形，短暫的閃爍后，一切化作紛紛揚揚的塵埃。

    世界的覆滅靜寂無聲，毀于一次心意相通的吻。

    ……

    韓楚諾意識到不對勁，他發現手邊的兔子車在震動，不，仔細看來，是身邊的一切都在震動，他瞪大眼睛看著這奇異的現象，眼見著精細的畫質愈發模糊。

    不對！這個世界崩壞了！

    韓楚諾大聲呼叫依依，沒人回應，整個游戲世界沉寂得像一座死城。

    不可以，不能這樣，蘇緣還沒找到，他們不能被困在游戲之中！韓楚諾焦頭爛額，卻感覺胸口一陣發燙，他低頭看去，竟然發現是上一個副本中，蘇緣送給自己的天殊曼陀羅！

    韓楚諾握緊那個發燙的玻璃瓶，想起自己在上個副本中還是那樣篤定兩個人會在這里遇見，而轉瞬間卻成了這幅光景。

    世事無常，這個念頭剛一閃過，手中的玻璃瓶竟瞬間碎裂，炸開的玻璃劃傷了韓楚諾的手指，血液一絲絲地滲透進那朵妖冶的花中。光芒乍起，世界的崩壞仿佛被按下暫停鍵，韓楚諾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朵花，只見它兀自燃燒起來，片刻后燃燒殆盡，半空中懸浮著一把紅色的鑰匙。

    “五行相生相克，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币酪勒f過的話在韓楚諾腦海中閃過，他連忙將那鑰匙抓在手里。

    如果他沒想錯，天殊曼陀羅便是火屬性，要救蘇緣的話應該還要集齊其它幾種屬性的鑰匙，可是……

    就在韓楚諾不知所措之時，他的腦海中忽然響起依依的聲音。

    “韓楚諾，如果我沒猜錯，現在的游戲世界應該已經無法維持了，我很高興，這說明……零是真的喜歡我。很抱歉因為我的一己之私，逼迫他承認對我的喜歡，也毀滅了這個世界。所以，作為補償，你可以按照地圖去往世界之芯，那里會有你想要的一切?！?/br>
    世界再次動蕩起來，而韓楚諾眼前徐徐展開一張遼闊的地圖，中間的位置正在閃爍，他來不及細思，朝世界之芯狂奔而去。那廢墟中的地圖就像太陽，是巨大的發光體，永遠懸在那兒，又像是老者目送的眼光。

    韓楚諾玩過很多游戲，從沒有哪一次如這次一般心驚rou跳，他沒有輕功，也不能遠跳，只憑著一雙腿拔足狂奔，他感覺自己每一顆肺泡都在超負荷工作，劇烈的呼吸中帶著難以忽視的血腥味。世界在他的眼中越來越簡單，隨著他的奔跑逐漸化作隨風而去的線條，他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怎樣的，他只知道，在前方的“荊棘叢中”他的公主在等他。

    所謂世界之芯，便是整個世界的源頭，組成這個世界的一切在這里都是零散而破碎的代碼，韓楚諾一腳踏進這個失重的領域便忽然騰空而起，不能自主地漂浮起來。他與身邊無數看似毫無意義的代碼一同飄飄悠悠，一片混沌中，他看見兩把鑰匙緩緩升起。

    那兩把土色與水藍的鑰匙拖著長長的光尾，交纏著飄向韓楚諾，不知為何，看著那兩把鑰匙朝自己靠近，韓楚諾眼眶微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終極。

    如果傾盡所有才能換來一句喜歡，你會心甘情愿嗎？韓楚諾想，他已經有了答案。

    要是有人能跳出這個世界從電腦屏幕外觀看，就會發現，所謂世界之芯是一把鎖，這把鎖擁有四個鎖眼，分為四種顏色，而韓楚諾正在化作那最后一把鑰匙。

    金光從他身體四周浮現，韓楚諾的精神仿佛被一絲一絲抽離，他先是失去了感覺，然后世界變得異常安靜，他的視野慢慢變窄，最后一絲光亮消失的時候，他看到那些恍若無意識漂浮的代碼按照一定的規律旋轉起來……應該是有用的吧，韓楚諾想，我……還能見到你嗎，我的蘇緣。

    ……

    蘇緣費力地睜開雙眼，感覺頭暈目眩，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被打散過，又重新組合了。周圍似乎很吵鬧，她仔細分辨了一會兒，發現是一首熟悉的歌曲——生日歌。

    生日歌？

    蘇緣猛地坐起來，額頭與金屬接觸，發出一聲悶響，她吃痛地大叫一聲，齜牙咧嘴地捂住腦門。什么情況？這又是第幾關？

    “緣緣，你沒事吧？怎么這么冒失?！表n楚諾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接著，一雙干燥溫暖的手按住她的額頭，替她輕輕揉起來。

    蘇緣眼眶有點熱，睜開眼睛看向乖乖站在面前一臉心疼的男人，甕聲甕氣道：“這關也太真實了，你這次又是什么設定？”誰成想韓楚諾眼睛笑成月牙：“傻瓜，這里是現實世界，我們通關了?！?/br>
    韓楚諾的手邊擺著鮮花蠟燭，手機里放著稚嫩童聲唱的生日快樂歌，二十四小時的商場里依舊人滿為患，只有這一隅仿佛單獨開辟的天地，被奶油香甜的氣息熏得曖昧非常。

    韓楚諾拉著蘇緣的手，指給她看一旁連接著游戲設備的屏幕，那上面有兩個像素小人，粗糙的線條只能勉強分辨出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那兩個小人有節奏地扭動著，被一顆樸素的心形圈住，旁邊綻放著簡陋的煙花，上面標著大大的字”HAPPY　ENDING”

    “你看，這是通關動畫，騎士最后救到了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我們呢？也能擁有HAPPY　ENDING嗎？”

    蘇緣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離開了游戲世界，她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的奇幻中，那幾個小時，仿佛過了半生，離家出走時對韓楚諾的怨憤早就消磨掉了。

    “不公平?！碧K緣賭氣道，“游戲本來就是你擅長的東西，你占了我的便宜?！表n楚諾見狀，心頭卻松了一口氣，夜長夢多，韓楚諾憑借著自己的游戲經驗，決定趁熱打鐵，直接攻略，他投機取巧地抱住蘇緣，語氣卻極其誠懇：“求你了，原諒我吧，最后一關你不在的日子，你不知道我有多難熬?！?/br>
    手機里的生日快樂歌不知疲倦，蘇緣窩在韓楚諾的懷里，忽然彎了彎嘴角，就這樣也不錯，她想，她又何嘗能真的拋下韓楚諾呢。

    深夜十分寒冷，路邊冒著熱氣的燒烤攤給寒夜添了些煙火氣。排隊買烤串的人還不少，韓楚諾拎著蛋糕和鮮花，和蘇緣跺著腳站在攤位前等待，rou串滋滋尖叫著愈發油亮，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鉆。蘇緣忽然想起什么，側頭問道：“不對啊，那個女仆裝導購小jiejie呢？”韓楚諾一臉懵逼：“什么女仆裝？我從游戲中出來的時候就莫名其妙在你旁邊了，沒看見什么小jiejie??？”

    蘇緣正奇怪，卻看間韓楚諾微微臉紅，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他湊近蘇緣的耳朵，悄聲道：“還是說……你想玩女仆裝py？沒關系，經過這次游戲，我心理承受能力大了不少，特殊一點的也可以……”熱氣撲在蘇緣耳根上，燒得她耳朵又軟又熱。

    “討厭死了！”蘇緣猛推了韓楚諾一把便害羞地跑開了，韓楚諾在后面哈哈大笑，兩只手拎著一堆東西朝她追去：“喂！烤串不吃了？等等我！”

    人來人往，蘇緣不小心撞到一個人，她連忙道歉，那人卻扳著一張臉推了推眼鏡，目不斜視地匆匆離去。

    蘇緣聽到他身邊一個小跟班模樣的人說道：“顧總，秦女士托我問您，游戲體驗您還滿意嗎？”男人的聲音低沉磁性：“我親自去告訴她?！彼种心笾粡埫?，照片上的女孩笑得活潑開朗，竟穿著一身女仆裝。名片下面有一行小字：創作人　秦依依

    蘇緣茫然地站住，韓楚諾追上她，問道：“怎么了？發什么呆呢？”蘇緣拉了拉他的手：“你看那個人，好眼熟啊?！?/br>
    “哪呢？”韓楚諾舉著一把燒烤傻乎乎地朝遠處看去?！皼]人啊，你看錯了吧”

    “是嗎？”蘇緣揉了揉眼睛。

    世事如黃粱一夢，誰知道呢。至少，那冒著香氣的燒烤，和眼前傻乎乎的人，都是真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