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夜路
聶慎童從來沒有一個人走過夜路,尤其還是在異國他鄉。路上一個人都沒有,他才知道原來晚上的路那么黑,那么長,真的太黑了,他壓根找不到方向,明明兩邊都是路燈,可他連自己的腳都看不清楚。他只能往前走,不敢回頭,回頭就是聶同澤胸口流血的模樣,就是聶同澤伸著手求他別走的模樣。他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手,他真的刺了聶同澤一刀?他只記得自己發了狠的揮下去,他扎的有多深,在哪個部位,聶同澤流了多少血?他怎么辦,他會死嗎? 爸爸會死嗎? 聶慎童一把抱住頭尖叫著大哭,他恨聶同澤,他可以戲耍他,玩弄他,把他的一顆心摔成碎片,可是他不要他死。聶同澤是他的,是他的爸爸,是他的男人。聶同澤死了,連唯一愛他的人也沒有了。 “爸爸,爸爸?!甭櫳魍瘎×业拇⒅?,忍不住就想回頭,可是他一動,脖子上的痕跡就開始泛疼,險些被掐死的痛苦還清晰的印在腦子里。脖子被鋼筋般的手掌死死掐著,肺里的空氣被一點一點的擠壓出去,渾身的血都在逆流,卡在了脖子上,聶同澤扭曲到要跟他同歸于盡的臉還在眼前……那種窒息的痛苦,他不要再體會一次了,絕對不要了。 他已經把聶同澤最后的底線都消磨光了,如果回去,以后聶同澤只會百倍千倍的限制他,再也離不開,再也沒有自由了??墒请x開父親,他怎么活下去?他身無分文,更沒有任何獨立生活的技能。不需要多久,就今天晚上,他怎么熬過去? 聶慎童比誰都知道他早就是個廢物了,為什么要刺他一刀,為什么要逃出來,他根本無處可去,他根本活不下去。 他崩潰的渾身癱軟,倒在大路上寸步難行,沒有聶同澤,他就活不下去,他真的活不下去。 前路沒有光,后面是王子的城堡,城堡里有聶同澤在等他。 他隨心所欲的報復,到頭來卻根本沒有痛擊后的快感。這一刻他真的好想聶同澤,他害怕他死掉,他想看看他的傷口,不想他死,真的不想他死。 聶慎童的手指摸著地面,連接地底的冰冷一直滲到骨縫里去?;秀遍g,他突然聽到背后有汽車的聲音,兩道雙閃打在他身上,拉出兩道詭異欣長的影子。聶慎童跑了太久,力氣早已用盡,根本爬不起來,他眼睜睜的看著汽車行駛到自己身邊,真的是來找自己的。 車窗降下來,卻不是聶同澤的臉,是那個冰冷的女人。 薛如意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咬著牙打開車門,她繞到聶慎童身邊。聶慎童猜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猙獰的,可薛如意竟然沒有打他,只是捏住他的手臂,毫不留情的把他往車上拖。 聶慎童呆滯的任她拖著走,薛如意沒有留指甲,可是她的手抓的真好疼,跟那天的巴掌一樣疼,帶著要把他粉身碎骨的恨意。 薛如意一把把他塞到了副駕駛,“砰”的一聲甩上了門,自己坐回去開車。 聶慎童試著伸出手去拉安全帶,扯了幾下卻都扯不動。他坐副駕駛的時候,身邊一定是聶同澤,他從來不需要動手,一直都是聶同澤接過他的東西放好,給他拉上安全帶,每次都會調整好角度,生怕讓他不舒服。聶慎童今天才知道原來安全帶是這么緊,竟然要用這么大的力氣去扯。 薛如意冷眼看著他的動作,一踩油門把車開了出去,“我現在才是真的后悔,后悔和聶同澤結婚。不然,我怎么會生下你這么個惡魔?!?/br> 她的臉對著夜色,覆著最深沉的恨意,聶慎童這個時候才后知后覺的回過神,“爸爸呢,爸爸呢!”他急的去拉薛如意,“他會死的,你送他去醫院,你為什么不送他!” “別動?!毖θ缫饷偷貙⑺崎_,聶慎童撞在車門上,是薛如意的喊聲,“算我做mama的求你,你不要再害人了?!?/br> 聶慎童整個人都僵住了,薛如意終于對他自稱“mama”了,這個高貴的女人終于在他面前瓦解了。她轉過臉來,兩頰上都是淺淺的淚痕,“是我苛待了你,你做到這種地步,你夠了沒有?” 薛如意的手死死抓著方向盤,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你爸爸已經被送去醫院了,他只要一醒,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毖θ缫饷偷嘏み^頭,眼神銳利而可怕,“我問你,你還想不想回去?” 想不想回去,聶慎童不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 看他躊躇的模樣,薛如意下意識的把車開的更快,“你要回去,就徹底呆在他身邊。你要走,也走的徹底一點?!彼钌畹囊а狼旋X,“聶慎童,沒有人能再給你報復了?!?/br> 薛如意的內心同樣酸楚,“你沒有那么大的本領,只是每個人,都是心甘情愿的被你傷害。你爸爸愿意把什么都給你,思喚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你,這樣你才能重重的傷他們?!?/br> 聶慎童想哭卻覺得哭不出來,他不愿意被薛如意點破,被他最討厭的mama點破。他的肆無忌憚,其實全部來自他們的信任寵溺。 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茫然的不知道被帶到了什么地方。薛如意一樣抓著他的胳膊把他從車上扯下來,聶慎童跌跌撞撞,步履蹣跚,這里好像是個酒店,但比他住過的不知道小了多少,前臺服務員都沒有幾個。他被抓著帶到一個房間,薛如意冷冷的警告,“你呆在這里,如果你想走,那就自己出去,沒有人攔你。到時候我也找不到你,后果你自己想?!?/br> 聶慎童這一次終于沒有惡言相向了,薛如意轉身就走,一把把門帶上,腳步聲迅速遠去。 從來沒見過這么小的房間,就一張床,幾張椅子,附加一個洗手間,清冷的直叫人害怕。聶慎童此刻才發抖的坐到地上,他渾身冰冷,咀嚼著薛如意的話,眼前一會是聶同澤暗紅的胸口,一會是韓思喚赤裸的身體,一切如他所愿,他真的把什么都毀了。 聶慎童把頭埋進膝蓋里,在這個孤獨冰冷的地方一個人品嘗著擔憂恐懼。 接下來的幾天,他哪里也不敢去,只能呆在這個小房間里,每天都有服務員按時給他送來三餐,第二天還送了些換洗衣物過來。聶慎童有好多問題想問,可根本不通英語,對著服務員也是啞口,只猜應該是薛如意的安排。 他拋棄一切的跑出來,身邊什么都沒有,只能一個人一遍遍的徘徊在不大的房間里,無邊的寂靜能把人逼瘋,他只能打開電視,就算聽不懂,也靠著屏幕上人類的聲音繼續熬下去。已經好幾天過去了,聶同澤的傷口好了沒有,那一刀是不是真的刺的很重,他是不是正在瘋狂的找自己? 洗手間里的鏡子清晰的照出聶慎童現在的模樣,曾經的色如春花現在只剩下了擔憂和驚恐,脖子上的兩道淤青尤其明顯,看著就讓人害怕,足見聶同澤當時用了多大的力氣,他是真的想殺了自己。 現在的他只剩下時間,被無邊的煎熬幾乎磨瘋。他連日期都看不到,一天數著一天,也不知道有沒有數錯,足足數夠了二十天,薛如意終于又出現了。 薛如意看起來很憔悴,她似乎有幾天沒睡了,眼圈下都泛著青黑。她到了房間也不多說話,只把一個文件袋丟給聶慎童,“你要走,我現在就送你出國,走的遠遠的,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不要禍及別人?!彼㈤]著眼,用力喘氣,“你如果要回去,現在就走出去,他正在找你,找的就快瘋了?!?/br> 聶慎童終于有了說話的欲望,“爸爸怎么樣了?” “不是致命傷,幸好你刺不深?!毖θ缫饫涑傲艘宦?,“你爺爺就差被氣到了醫院,你爸爸也快瘋了,思喚……”她難掩悲哀痛楚,“她現在連畫筆也拿不起來了?!?/br> 聶慎童沒什么猶豫的拿過那個文件袋,里面有護照并幾張卡,還帶著一部手機。護照上是他的照片,但不是他的名字,手機卡肯定也做了手腳,至少有一段時間,聶同澤找不到他。 “你要送我去哪?” 薛如意冷冷的看著他,“你自己走出去,會有人帶你去機場,最好連我也不知道你要去哪,我也真的不想知道?!?/br> 聶慎童從來沒有想過,最后給他一線選擇的,竟然是薛如意。 薛如意看了他最后一眼,就閉上眼睛,語氣決絕,“當我送給你最后的禮物,我知道你恨我,我從來沒有管過你,這次都還給你了。你以后無論想做什么,你就算念在今天,也不要再來害我了?!?/br> 聶慎童的臉沉在陰影里,他把文件袋收起來攏在懷里,從薛如意身邊走過去,他握著門把手,母子倆靜默著,他始終也沒有再叫她一聲。 門外果真有人在等著他,是個華人男人,男人長相端正,穿的也端正,身上有股軍人般的肅穆感。男人問的很直接,“是去機場,還是送你回去?” 聶慎童情不自禁的抓了抓衣領,他真的覺得有點冷,呆在房間里就冷,這一出來更是冷的徹骨,“送我去機場?!?/br> 男人點點頭,示意聶慎童到他旁邊來,倆人一起走出去。男人開一輛名不見經傳的車,聶慎童坐在后座,表情恍惚,男人在后視鏡里審視著他的表情,“你想去哪里,直接回國還是去別的地方?” 聶慎童機械的開口,“回國吧?!?/br> “可以,回國去哪里,我去了直接給你訂票?!?/br> “我不知道?!甭櫳魍稽c頭緒都沒有,他望著窗外喃喃,“我哪里都沒有去過,我不知道去哪里?!?/br> 男人怔了怔,打量著這個小少爺,完全一副不知人間疾苦的模樣,這樣就把他隨便選個地方送出去,他總覺得有些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