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浣溪沙新荷跳雨淚珠傾
王都鬧市,歐陽曦正在「逃命」——或者說,假裝逃命。找個沒人地方,當場裝一波死。人都「死」了,不當再賣。何必跪到奴市羞辱一場? 想阿父也不愿見的。他又嘆口氣,阿父只做他心中所想,誰也沒勸住。 京城本就孤零零兩個,現在只有我了。 他想的入神,沒見一輛慢悠悠五角華蓋繞出,剎不住腳點在人家窗欄:冰雪一般的烏發玉顏從里探出來。 歐陽曦更不好意思了:“冒犯姑娘?!彼颐σ还笆?,就又飛掠而去。城門近在遲尺,這人一個高興,在那犬牙之態的樓沿一踩,心里還得意呢。 一片劍雨破空而來:“什么人?” “我,我是……”意外被圍的歐陽曦吞吞吐吐的。 “阿熒,你亂跑什么!”剛剛那個女子不知什么時候過來了。她下了車,皺著眉毛氣勢十足地訓斥。小小一顆石子同時磕到膝蓋:歐陽曦福至心靈,自然地扶著車轅一跪:“奴知錯?!?/br> 查驗的人半信半疑瞧著手上令信。 寰髻高挽的貴女刷拉抽了一條銀鞭,不等眾人反應,一下狠抽到男子脊背:“回車里跪?!?/br> 守衛戰戰兢兢:“這位,這位小姐……您,他……歐陽氏人?!蹦呃涞囊惶а燮ぃ骸拔淞秩耸?。他自賣自身,我現改的名。怎么?” 玄色甲衣的軍士張張嘴,對著布告文書——周氏、荀氏、歐陽氏:居京城者,未滿二十人丁,盡數為奴。余者收押,俱待有司問罪。 這……本就要賣,現已賣了。他撓了撓頭,也忘記驗看契書,無言的讓開。 真是巧勁兒,進了華蓋的歐陽曦擰著身子看自己身后那一點紅印,又勉強套上半碎的衣物:他跪坐原地想了好一會兒,終于吐掉了牙根那枚閉氣的藥。 那位姑娘上來了,上下打量一眼碎衣裹身的人,很快扔了鞭子:“脫吧?!?/br> 啊,這……歐陽曦抓著衣襟。 “「侍寵」犯錯,我不該教育?” 他問言討好一笑,乖乖松開碎衣,將那帶了紅印的脊背展露給人。卻被她往窗邊一推,正壓在剛剛的鞋印上,歐陽曦更加不好意思了。 “大點聲兒,叫他們聽著?!?/br> 歐陽曦余光一瞟,那女子不知那里摸出條革帶:這也好,聽說不破皮。??!他悚然一驚,嘴里的痛呼沒壓住,倒是真極了。 窗外眾人自然更信。 里面卻快炸了。歐陽曦嘴張了又閉。打,怎么。怎么還打,打那里啊……他臉頰紅了又白,活脫脫一個臉嫩新「侍寵」,極合身份的。 瞧她沒攔,男子雙手試著攏到身后,骨碌碌的眼珠偷偷往后覷。莫璇,也就是此刻坐在他身后的人,肅著張臉,冷面閻王似得:“十下。只做了這個樣子?!?/br> 歐陽公子可憐巴巴趴在窗欄,第一回就是眾目睽睽。毫無情面的「救命」恩人坐在身后:那兩瓣可憐的rou啊,歇一會兒又是一下,直被打的發燙,誰還記得幾下來的。 他回去就鬧脾氣,無論女子捧上什么,只是硬邦邦致謝,大約那時就感覺,隱約可以放肆。莫璇自然不以為意,一邊忙著回鄉一邊換著花樣嬌慣。 又有一日,歐陽曦剛醒,就被她抓上車。一路急行至皇城:正是大案三司會審的氣勢,一輛輛囚車正從西角門往里進。 “人啊,真是輕賤?!北人蟛涣硕嗌俚呐訂问謭躺?,眼睛和嘴角描摹出一個天然挑釁的笑,話比她腰間的玉絳還要輕飄:“你說對不對?” 他盯著這人深灰的領口半天,破罐子破摔往莫璇胸口一貼——女郎果然閉嘴了。 回程的路上,耳邊只有骨碌碌的車輪聲。歐陽曦忽然挽上了她的胳膊:“只有我……只有我的”剛剛脫去稚氣的青年,臉頰落下淚來,“阿父他,他不愿意……只留了我?!?/br> 神秘出現又救下他的女子誤會了,沉默的伸出手來抱。好半晌她試探的撫上肩頭:“原是我的不是?!蹦@么說,“哪有這樣刻薄胡說的……對不住?!?/br> 最后那三個字輕輕的。 回了住處又忽然變兇,莫璇冷冷的塞給他一張紙:正經賣身為奴的契書,日子還是相遇之前一天。狼毫徽墨塞到手邊,女郎坐在對面等著他簽。 嘶……歐陽曦蘸了蘸墨,正想胡亂一寫。對面人突然開口:“錯了名分……我可不認的?!焙煤煤?,您說了算。他規矩的寫下名姓,誰知被退回來。莫璇站在桌前:“描一遍?!闭O?沒聽說這種流程啊??紤]自己第一次賣身,他還是乖乖描了。 晚間他去睡床邊小榻,歐陽曦輾轉反側:這里幾個僅有的跑腿走動,都知道莫姑娘買了個漂亮的「侍寵」回來。如此身份做實,總該謝她才是。 夜半子時,他偷偷跑到門廊燒信:日前果然判的流放,阿父就死了心。如今諸事妥當,已和大兄到家。往后便隱居山中,不問前事。 歐陽曦摸著那個慈父親筆,現在只剩我了。 莫璇一般叫他熒熒,少數安全情況也會喊歐陽,就好像現在。屋里傳來女聲:“你過來……”歐陽曦溜進去給她遞了水,誰知被她攬上床去。女子月夜之下一笑出聲,茶盞抵到嘴邊:“叫你喝呢?!?/br> 才剛長大的男子,與人觸手都羞,靠著她乖乖飲完那盞。莫璇話鋒一轉:“今兒的藥擦了沒有?”哪兒還!歐陽曦擰著要跑。多早晚了,這人硬要他擦。不肯就罰,隔著褲子打好幾次……好幾次…屁股了。 “好了好了,我不問?!蹦簿头胚^他,只是握著人手沒松開。歐陽曦看著她假寐之態,心里作弄一笑。他忽而滑上床鋪,不知戰戰兢兢還是心跳如鼓,只是大膽依著人。 這一夜,究竟誰沒有睡著呢? 只因裁決之前硬是撈人——這王都,兩人當然住不好。 那是很長一陣子忙碌,他手上常常占著一個數不清格的箱子。坐到車上的時候,歐陽終于沒忍住。他學著從前侍女的模樣,小心的挑了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婉轉地問他新鮮出爐的主人家:“姑娘,這個放下來么?” 莫璇眼皮抬了抬,一副無有興致的模樣在看見他的時候緩和了:“這是「紀年」?!?/br> “「麟經」?”歐陽曦依然跪著,手里捧著盒子想了一想,突然語出驚人,“或者,那個……「竹書紀年」?” “非也?!蹦贻p的女子一下眉眼俱笑,折扇完全合攏,伸出來敲敲他的頭:“此乃是,天干地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