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
趙政嘉裕醒來,是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午后。 夏天的陣雨來的驚心,去的轉瞬,他睜開眼時,正是一道閃電劈下來,病房里的家屬關嚴窗戶不算,還要拉上窗簾,窗簾剛合上,滾滾雷聲就來了,手能動的都捂住耳朵,包括趙mama。 “這雨下的……不會跑電吧,”趙mama有些擔心的看看電燈,生怕屋里的電受了雷電的影響。 “……吵死了?!?/br> “是啊,這雷聲太大了,吵……”趙mama無意識的回應,說到一半愣了一下,接著轉向病床上帶著鼻飼的趙政嘉裕。 “崽子?” “……干嘛,”趙政嘉裕聲音悶悶的回應。 趙mama搬著凳子挪近了,看著趙政嘉裕,確定他的眼睛是在看自己;“清醒了?” “……昂,不然呢?”在趙政嘉??磥?,自己睡了一大覺,上一段記憶還是在icu里跟聞曦說話,現在就躺在普通病房了。 趙mama咧開了嘴,無聲的掉了幾滴眼淚,接著她轉過臉擦了擦,努力做出輕松的表情問;“餓不餓?給你弄點吃的?!?/br> “口渴……”趙政嘉裕一點胃口沒有,他微微歪頭,低聲問;“打雷了?” “對呀!今天下雨了,你聽見了?” “嗯,吵醒了,我再睡會兒……”趙政嘉裕說著,又要閉眼。 “哎呀別睡了,你都睡兩天了!”趙mama趕緊說,生怕自己兒子又一睡不起。 “?。??”趙政嘉裕皺了下眉;“這么久……?” “對啊,你沒發現這里不是icu嗎?這是普通病房!” “哦……我什么時候出來的?” “出來2天多了,你這3天啊……每天都要說幾句胡話,有問有答的,可沒說幾句又睡過去了……”說到這,趙mama又要哭,她趕緊忍??;“你餓不餓,我給你弄點吃的去?!?/br> “不餓……”趙政嘉裕再次搖頭;“那我……現在什么情況?” “沒事了,脫離危險期了,等恢復就好了,”趙mama如實說;“說你這個跟細菌感染有關,鼻子里面雖然爛了好多,但好在用了藥就好轉了?!?/br> “我鼻子保住了……?” “那可不,”趙mama說起趙政嘉裕的病情,臉色緩和了一些;“你第一天來真是嚇死了,還做了穿刺,還好沒事……就是臉上皮膚要恢復一陣,等晚上李醫生下班前再來看看,應該就沒事了?!?/br> 趙政嘉裕想了想;“那我……沒什么致命的?” “沒有,都過去了,”趙mama握住趙政嘉裕的手,一遍一遍的摩挲;“都過去了……嚇死我了……哎……真嚇死我了……” “爸呢……” “剛回家了,這幾天都在醫院,茶茶都餓了2天了?!?/br> “啊……?那他沒事吧!” “嗯……有事的話你爸會打電話,沒打電話說明沒事?!?/br> “那就好……”趙政嘉裕松口氣,想了想,又問;“那……聞曦回家了?” “嗯,早回去了,”趙mama點點頭,神色中有不易覺察的不滿。 趙政嘉??粗?;“怎么了……?” “沒什么,你好好養傷?!?/br> 趙政嘉裕敏銳的覺察出,這里有事兒,但看趙mama的態度是不想告訴他。 “我手機呢……” “充電呢,你好好休息,別玩手機!” “那我睡會兒,”趙政嘉裕閉上眼。 “哎,別睡,你都睡了好幾天了!”趙mama又不讓他睡。 “那你既不讓我看手機,又不讓我睡!到底讓我干嘛!”趙政嘉裕忍不住喊出來,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的他一皺眉。 “哎哎,嘴別張那么大,表情也小點,”趙mama趕緊囑咐。 趙政嘉裕對自己臉上的傷沒有概念,但他此時本能的覺察出不對;“媽,鏡子?!?/br> “你別看了……”趙mama眼神閃爍。 “不讓我看手機不讓我睡覺,我拿個鏡子還不讓??!你到底要我干嘛??!”趙政嘉裕急了,隔壁床的家屬忍不住看過來,然后嘆口氣背過頭。 趙政嘉裕發現了他的眼神,不安的咽口唾沫,求助般的望向趙mama。 趙mama躲閃他的目光,以買飯為借口離開了病房。 趙政嘉裕躺在病床上,他渾身無力,無法下地,只能用沒有輸液的左手滿身的摸。 他確定身上沒有插管子,喉嚨也沒傷,摸到鼻子的時候,疼的他嘶的一吸氣,接著往臉上摸,右邊臉沒什么東西,左邊臉火辣辣的,手觸之下一片黏膩,抬手看看,黃不拉幾的透明啫喱狀的東西,像藥膏…… 他小心翼翼的尋找,驚訝的發現,這片藥膏的面積還不小,眼瞼以下,整個蘋果肌,到嘴角。 臉爛了? 趙政嘉裕心中一顫,便把手放下。他還沒有太擔心,畢竟人在醫院,還要看醫生怎么說,而且他本身不太注重自己樣貌,他的重心一直在身材肌rou上,所以他慌也慌的有限。 躺在床上挺尸的日子也就持續了一天,用李醫生的話來說,趙政嘉?;謴偷煤芎?,不愧是體育生的體質,趙爸趙媽看見兒子一天之后就恢復了精氣神,心里也開心,但是出于謹慎,他還要再住幾天院。 趙政嘉裕一下地,就拿鏡子看自己臉,因為有了心理準備,所以看到左臉那一大塊黃黃紅紅后,并沒有多害怕,還慶幸鼻子沒被毀。 “我這什么時候好?”趙政嘉裕問;“我想吃燒鵝了?!?/br> “鵝是發物,不能吃!”趙mama嚴肅道;“你就吃醫院的飯就可以?!?/br> “你慢慢養,肯定能好,”趙爸爸跟給公司員工畫餅一樣;“你每天早睡早起,早上按時吃早飯,不挑食,臉上的傷一眨眼就好了!” 趙政嘉裕沒理他們,徑自躺回床上,翻看著好容易充好電的手機。 他臥病的這幾天,積攢了幾條留言,都是大學群的通知和大學同學的,問他什么時候回校,要不要趁開學前去酒吧玩,還有幾個看他總不更新朋友圈,問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趙政嘉裕躺上床,挨個回復,一直看到聞曦的留言,他頓住了。 聞曦;我去a市找俞南承了,就是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你見過 聞曦;你的傷不是偶然,是文滿下蠱,俞南承說是文滿逼迫,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說謊 聞曦;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但一定要當面跟他說 聞曦;看你一直不醒,我沒別的辦法,等你看見這條微信而我既沒回來也沒有新的留言,就是我被困了 聞曦;別告訴我mama,我跟她說我提前開學了,能瞞多久瞞多久吧 聞曦;你不是俞南承和文滿的對手,只希望你沒事,他們也不會像對待你那樣對我 聞曦;我愛你 聞曦;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其實我本來就不屬于這里 聞曦;就當我回到來處吧 時間是3天前。 趙政嘉裕默不作聲,把這幾行字來回讀了好幾遍,心想聞曦當時一定很害怕很慌亂,不然說的話不會這么毫無頭緒,這是讓自己去救他,還是不救?沒說清楚;他一邊說自己不屬于這里,一邊又繼續喊程木子mama,那你到底算不算這邊的人?也沒說清楚,就一句我愛你是表達最清晰最完整的。 我愛你。 趙政嘉裕閉上眼睛,維持著舉著手機的姿勢,再睜開,看著三天前的日期,還是早上,挺早的,他那么早來看自己,寫下這段話,然后走了,再沒回來。 怪不得趙mama提起他有些不滿,是以為聞曦看自己臉受傷嫌棄自己了吧。 他才不是這樣的人呢,只有我知道他多好,他不是這樣的人。 一瞬間,趙政嘉裕的心尖狠狠地疼了一把,他悶不吭聲,眼睛又把這幾行話看了一遍,正著看,倒著看,看完留言看時間。 他的聞曦從那天起就沒有回來,再沒回來,杳無音信。 趙政嘉裕的手機暗了,他從黑屏中看到自己的臉,一張潰爛的,毫無用處的臉。 很意外的,這張臉沒有哭,也沒喊,震驚發生在內部,他外表看著比誰都冷靜,只是冷靜有什么用,他現在出不了院,跟個廢人一樣躺在病床上,他連自己都救不了。 黑屏中的臉逐漸扭曲,怒視著他,眼睛里全是不屑、憤怒、嘲諷,毫無掩飾的看不起他。 你毫無用處,你連自己愛的人都救不了,只能等著他來救你,廢物,窩囊廢??! 窩囊廢,趙政嘉裕直著眼睛,無聲地翕動嘴唇,窩囊廢,你是個窩囊廢。 趙政嘉裕自從這天起,就不怎么說話了,終日陰沉著臉,咬著后槽牙,趙爸趙媽以為是他因為相貌而自卑,就誰都沒敢提這事,趙政嘉裕不說話,他們也不敢多說,一家三口都處于低氣壓。 大約3天后,趙政嘉裕的臉結痂,不用再換藥,只是臉上那塊鮮紅變成了磚紅,更加顯眼,李醫生說你這塊痂掉了,也不會完全恢復,臉上是徹底留下疤了,要想恢復只能去整容醫院修,但萬幸鼻子沒事,只是以后擤鼻涕不能太大力氣,不然鼻隔膜可能會穿透。 趙爸趙媽對這個結果已經很滿意了,笑容滿面的對著李醫生千恩萬謝,帶著趙政嘉裕辦理了出院手續。 趙政嘉裕將帽子壓得低低的,從醫院出來到上車,又從下車到家里,他一直低著頭,一張臉全被擋在帽子后面。 等到了家,茶茶嗷嗚嗷嗚的迎上來,趙mama笑呵呵的把它抱起來,想讓茶茶跟趙政嘉裕打個招呼。 而趙政嘉裕繞過他們,直接上樓。 趙mama抱著茶茶,笑容逐漸被憂慮代替,她無助的望向趙爸爸。 “隨他去吧,”趙爸爸揮揮手,臉上也全是無奈;“他現在心里不好受,讓他自己緩解吧?!?/br> 趙政嘉?;氐阶约悍块g,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復習他這幾天收集的材料。 俞南承的公司他已經知道在哪了,助理電話也查出來了,他不確定自己給助理打電話后,對方會不會理自己,于是自己直接查找對方的住址,文滿也不例外,不過文滿更好查,他連對方的車牌號都知道,到時候跟蹤就可以了,聞曦肯定在他們二人之中的手里。 根據聞曦給他的留言,自己應該先去找俞南承,畢竟文滿有些太可怕了,他差點隔空要了自己的命!與他相比,俞南承都不算什么了。 可自己單槍匹馬的,如何對抗這二人???沒法對抗……除非他們兩人有矛盾,自相殘殺,如果他們都愛聞曦,那他們自相殘殺是遲早的事,畢竟愛是自私的。 那問題是自己如何做到呢…… 趙政嘉裕摘下帽子,歪頭看向穿衣鏡,看過一眼后就閃開了,這張陰陽臉他自己都看不下去,對外人來說也是個很明顯的標記,自己雖然已經心急如焚了,可事已至此,只能再等一等。 他很想讓家里幫幫忙,可遇險的是聞曦,自己雙親未必管,必須是自己也陷入泥潭,才能最大限度的調動家里的資源,可如果自己把這事現在就告訴他們,那連開始都沒有,自己別想踏出這屋一步。 趙政嘉??粗鴤渫?,刪刪減減,從中午一直忙到傍晚,把所有事安排的明明白白。 幾天后,趙政嘉裕戴上口罩棒球帽,拉上行李,以提前開學為借口去了a市。趙爸趙媽雖然萬般不愿意,甚至趙爸說大四本來就實習,家里也有公司,就用家里的公章給開個實習證明就行了,但趙政嘉裕只是搖搖頭,絲毫聽不進去,他連聲再見也沒說,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