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當我意識到時已經坐在床邊,將左手伸向他,任由那雙稍稍從被子里露出一點點指尖的手握緊手腕,然后順著他留下的疤痕一點點往上觸碰,最后輕輕揉捏著掌心——他的手比起我的粗糙很多,讓我感覺有些癢。 這是一場夢,對嗎?還是我臨死前的幻覺? “我在這?!蔽医K于回想起了如何發聲,于是小心翼翼地用沙啞的聲音說著,我不敢做出什么稍微大一點的動作,或者發出稍微大一點的聲響,就這么僵硬地坐在床上,我怕驚醒他——或者說我怕驚醒自己。 他半長的黑色發絲沒有了發繩的束縛,不規則地散在淺色的床單與枕頭上,看上去非常柔軟,并且慢慢地順著床上的褶皺一點點滑下來,離我被握在他手中的指尖越來越近。 我真想觸碰那些黑發,一次就好,可又怕驚擾到這場不知道屬于誰的夢境,我想要向什么祈愿,卻不知道應該請求上帝還是魔鬼,請求他們,一次就好,請讓我在這場過于美好的幻夢中觸碰他的發絲,不要讓這場夢醒的太早。 一縷發絲最后似觸未觸地滑過我的無名指側,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動了動指尖——不,這個動作太大太明顯——他被驚醒了(或許也沒有那么清醒),然后裹在被子深處的身體稍微蜷縮了一下,然后guntang的額頭抵上我的手背,輕軟又朦朧地笑了起來:“很久沒仔細洗過了,臟?!?/br> “不,您身上一直很好聞?!彼欢ê軔鄹蓛?,因為我見到的他樣子幾乎都是干凈整潔的,我還記得最初我嗅到他身上木質香氣時心中的驚訝。 “看來你有問題的不光是腦子,鼻子也不太正常?!痹谖覄傁敕瘩g時,他又毫不留情地打斷,guntang的手輕拽我,深色的眼看上去稍微清醒些,“如果你不討厭,能躺進來嗎?你身上很涼,這能讓我好受點?!?/br> 當我俯下身時,那只guntang的掌心貼上了我的后頸。 “只要……只要您不介意的話?!蔽业诺袅诵m,熄滅一旁的蠟燭,我想能狠下心拒絕他的人,一定不會,也不配活在這世上。 他把我裹進被子,整個人縮進我的懷里后發出一聲沙啞柔軟的嘆息。 大概是真的渾身熱得難受,因為高燒變得混沌的他整個人都在努力往我身上貼。甚至熱得讓我也開始冒汗,實際上,因為體溫低的緣故,我對溫度很敏感——我擅長應付冷,但卻很怕熱——但是現在我竟然沒有感到哪怕一點點的不適,只感覺常年被填滿冰,已被凍得麻木的心臟開始慢慢融化,連被凍得最堅硬的地方都逐漸變得柔軟起來,支離破碎滿是尖刺的碎片被一點點融化,在溫熱中凝結成一個柔軟圓潤的整體,好像輕輕一碰就會陷下去。 這太不公平了,他只是在病糊涂的時候喊了我的名字,用連一秒都不到的時間,就讓我故意填在體內十幾年來保護自己的冰消融殆盡,而我在那一瞬間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如野獸般感到危險并提高警惕,反倒因為胸口幾乎快要溢出的甜而愚蠢地喜悅。 那個我所遇到過最美好的人現在就蜷縮在我的懷里,我從來不敢奢望他那雙深色的眼瞳中能倒映出我扭曲惡心的影子,每一次只要我稍稍冒出這種想法,就自虐般地親自撕碎它們。 因此哪怕到了現在,我仍然覺得一切都是一場罕見的美夢,也許只是我在找他的路上又一次暈倒了,下一秒我就會醒來,繼續一個人面對空無一人的荒野——哪怕他的雙手現在正緊緊抓著我的衣襟,哪怕我的手臂已經被壓得發麻。 我的記憶中從來沒有任何美夢的經驗,我開始猜測,或許在愉快的夢境中大腦能模擬出這些細微的觸感。 我輕輕將他往懷里再抱得緊一些,好感覺到另一個胸腔內的跳動,他已經徘徊在睡眠的邊緣,只是朦朦朧朧地發出幾聲抱怨似綿軟的氣音,鼻尖蹭了蹭我從襯衫領口露出的鎖骨,這樣的動作給我一種他遠比我要嬌小脆弱許多的錯覺。 夜雨敲擊著窗欞上破碎的玻璃,冰涼的空氣順著狹小的縫隙鉆進屋內,閃電撕裂片刻的黑暗后黑暗再次蔓延,接踵而至的雷聲把寂靜打碎后又歸于寂靜,樓下的爐火早已熄滅,三具尸體正在某個房間里變得冰冷僵硬并漸漸腐爛,他的通緝令還在每一個村莊與城鎮最明顯的地方張貼著,或許現在還有幾個賞金獵人在四處打聽他的蹤跡,我不得不前往遠方某個城市的倒計時還在一點點流動,而名義上的父親與兄長不知在何處如何謀劃著怎樣讓我消失。 冰冷的現實不會也因為這一點微弱的溫度融化,但至少在黎明之前,在雨停之前,在夢醒之前,我可以像個白癡一樣把現實拋到腦后,沉浸在片刻的溫暖與甜蜜中,甚至可以奢侈地妄想一些我與他之間幾乎不可能實現的未來。 我被撕裂了,一半是理智,一半是幻夢,一半是燃燒萬物的冷,一半是凝結世界的暖。 ——你該醒醒了。 我聽到自己被撕裂到另一邊的理智在尖銳冰冷地嘲笑著我。 ——再等一會兒,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沉浸于幻夢的我不再徒勞地祈求上帝或是魔鬼,只在心底低聲祈求著另一半的自己,奢求至少他能給予片刻的仁慈。 我發誓會在雨停后重新把寒冷刺骨的冰塊填滿心臟,我發誓會忘記這些愚蠢又不切實際的希望與幻想,我發誓會舍棄這些甜蜜與溫暖。所以就這一小會兒,請讓我忘記所有的現實,放棄每一分的理智,徹底沉溺其中。 我輕輕親吻著懷中人的發梢,他的呼吸已經慢慢均勻下來,但我仍然擔心如果動作稍微大一點就會驚醒他。實在無法忍受窒息感的我顫巍巍地張開嘴呼出一口氣,窗外的雨聲很大,我想應該可以掩蓋這些微弱沙啞的氣音。 于是我聽到我的理智又開始盼望這場雨能快點結束,在我的幻想開始祈禱這場雨一直持續到末日之前。 理智告訴我,當雨停后,我必須重新把剛剛得到的全部摔得粉碎,可是當真的把這一點溫暖捧在手心時,我又變得痛苦吝嗇到難以放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還不如一開始就什么都沒有??墒菓{什么?我做錯了什么?憑什么我要為了少受點痛苦而拒絕所有美好?憑什么我只能像最下賤的禽獸一般,通過世界上最骯臟最卑鄙的手段才能夠保護自己與愛的人?其他人也是這樣嗎?還是只有我? 我恥笑著自己如同小孩子般的膽怯與糾結,又憎恨著自己的麻木和卑微。被撕裂開的縫隙在雨聲中越來越大,冷與熱交融互不相讓,最后化作現實中帶著咸味的液體,它們在冷與暖之間愈積愈多,最終輕輕地壓垮了什么,啪嗒一聲,如斷了線般從縫隙中滴下。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時候吵醒他的。所以當他伸出手抱住我的頭時,我終于因為驚訝發出了一聲被淚水與哽咽打碎的泣音。 “我在這?!彼f。 他伸展開身體,反把我抱在懷里,粗糙的手指埋進我的頭發里輕輕地梳理著它們,這下我們的身高差倒總算是正常了起來。 他沉默著,沒有制止我的哭泣,只是抱住我,這個擁抱令我窒息,可又那么溫柔,讓我既想掙脫又想沉溺,于是撕裂還在繼續,更多的眼淚涌了出來,喉嚨里原本可以擠壓忍耐到天明的啜泣,于他在我耳邊的心跳聲中再也無法抑制。 可笑的是被撕裂成兩半的我終于能達成一次共識,同時厭惡這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自己。 我沒有一次哭得像現在一樣厲害,至少在我能記起來的回憶中,無論是被母親拋棄還是被所謂的父親毆打到奄奄一息,無論是被兄長戲弄虐待還是身體或心口的傷痕突然開始痛苦,最多也不過是溢出一些安靜的,生理性的眼淚。過多的眼淚與啜泣只會讓一切變的更糟,或者讓那些人更加討厭我,又或者讓他們感到愉快,更加變本加厲地折磨我。 我希望又害怕他會在下一個瞬間推開我,就像我遇到的每一個人那樣,那大概會讓我痛苦一段時間,然后我將會更輕松地回到被分裂出的另一邊。 可是他還是沉默地抱著我,抱得那么緊又那么溫柔。高溫的手指從發絲向下,依次觸碰我后背與頸部裸露出的冰涼皮膚,任由我的涕淚難堪地弄臟他的襯衫。 我幾乎把十八年來所有忍耐回去的眼淚全部流了出來(竟然有那么多),我聽到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在不成調地訴說著什么模糊的單詞,所說得內容無非是無法逃離的恐懼與痛苦,過了很久才意識到那個支離破碎聲音的源頭,于是我更加討厭自己了。 我在這片過于溫暖的黑暗中漸漸失去意識。 這一夜我沒有做噩夢。只朦朧地記著雙眼看到沒有盡頭的黑暗,耳邊轟隆作響的雷聲不時掩蓋傾盆的雨聲,在這嘈雜又寧靜的間隙,我聽到一首溫柔又陌生的歌聲在黑暗中慢慢暈開,我試著去辨別這旋律的源頭或是歌詞的意義,最后只能唯一確定這個朦朧又柔軟的歌聲離我很近。 這場朦朧的夢直到我走到人生盡頭仍然柔軟地裹在我記憶某個最鮮明的角落,沒有染上一絲塵埃。 再一次睜開雙眼,外面的天空明亮了一些,但是雨勢仍然沒有減弱——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哭累了倒頭就睡,還說自己不是小孩?!蔽业男∨W行笨吭趬ι?,他看上去精神很多,語氣一如既往的綿軟,我注意到他黑色的發梢還在滴著水,不過他沒有用搭在肩上的毛巾去擦,等他走近我,讓我嗅到他身上肥皂泡的氣味時才意識到他只是洗了澡。 “抱歉,我——”我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多么沙啞。 “去洗澡,就是你藏尸體的那個房間隔壁?!彼S手把毛巾往椅背上一扔,“尸體我已經處理了,下次自己收拾?!?/br> 那語氣輕松得好像我吃完飯沒有順帶手把碗洗了一樣。 我還是偷偷看了一眼那個房間,血腥味已經淡到讓人難以察覺,可那些尸體的痕跡還像燒灼在我的眼球上一般,雖然沒有上一次那樣令人惡心,但我還是捂住耳朵閉上眼,試著用小牛仔教給我的方法將那些影像變得模糊——這很有效果。 洗完澡后我只覺得熱水讓我的雙腿發軟,腦子也犯迷糊,我在再次點燃的壁爐前找到一把椅子,叉開腿反坐在上面,雙手交疊在椅背,最后再把濕漉漉的頭趴在手臂上不想動彈。 被雨困在這個破舊的小木屋里,我實在無事可做,只能盯著周圍的家具或者跳動的火苗,起初是聽著屋外冰冷的雨聲,聽膩了就把注意力轉到了壁爐里木柴溫暖的噼啪聲上。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后,聽到小牛仔走下樓的聲音,然后是毛巾有些粗暴地飄過來蓋住我還在淌水的頭發,當他翹起腿坐到一旁保養自己的武器時,我把漫無目的視線落在了他身上。 誰都沒有說話,他忙他的,我看我的,房間里只有壁爐里燃燒著的木柴不時發出令人安心的脆響,和偶爾他手中正在上油的銀白色手槍發出漸漸變得順滑悅耳的金屬機械音。實際上稍微有點太過沉默,但這樣的沉默讓我莫名感到安逸舒適。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他花了不少時間收拾那把看上去有些狼狽的槍,但成果讓他很滿意,在最后他端起槍瞄準時調整準星時,目標是我的某只眼睛,我只是眨眨眼,仍然趴在椅背上沒有閃躲,我知道手槍里沒有子彈,我沒有錯過他剛才把那些致命的小玩意兒都取出去時的樣子——就算有子彈擊中我,我也相信那只會是手槍不小心走火。 “我猜這場雨至少要下到今天晚上?!彼匦掳涯切┳訌椛虾煤蠓诺揭贿?。 “嗯……嗯?!蔽遗吭谝伪成?,嘴唇埋在手臂后面,含糊地應了一聲,我不知道我究竟應該因此感到開心還是難過。 他抬頭看著我,突然像發現了什么很重大的事一樣,起身快步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像我之前盯著他一樣盯著我,在我感覺到有些難堪之前,他歪著頭用剛擦干凈的雙手分別攏起我兩側稍微長過肩膀的金發,最后又捏起披在我頭上的毛巾抓成了什么我看不到的形狀,然后忍著笑捏捏我的臉:“兔子?!?/br> 我下意識地捂著嘴,舔了舔自己的門牙,我自覺牙齒長得還算比較整齊,直到他終于因此被逗得笑出聲,捧起我的臉,吻上我眼睛下方哭紅的皮膚時我才明白他為什么說我像兔子。 其實我很不喜歡被他像這樣當成小孩逗弄,摸摸被他吻過的地方,所以大概是因為我現在還是紅通通的眼睛,又穿了身白色襯衫的樣子,這讓他聯想到了兔子? 他一邊說著小時候他的meimei曾經不知道撿回來一只小兔子,結果到了最后還是他負責照顧,一邊從某個箱子里翻出了一些盒裝餅干和罐頭,又不知從哪拿來個小鐵壺,用吊在壁爐里的裝滿熱水沖了一點咖啡。 而我沉默著回想之前的一場噩夢,那場夢中我于玻璃中看到了自己非人的影子——那絕不是兔子。 在一塊餅干以一種非常蠻不講理的力道塞進我嘴里時我才回過神,就著他的手小口咬了幾下那個因為受潮稍微有點變軟的餅干——不用他說,我自己都在下一秒覺得這動作有點像兔子。 “沒人喂就不會吃飯了嗎?小家伙?”他松開手,我連忙用手指抵住餅干留在嘴唇外搖搖欲墜的那一部分,然后像是為了證明什么一樣大口地咬了一口。 “我真不喜歡您像這樣把我當成孩子?!蔽已氏伦炖锏氖澄?,補充道,“而且您看上去也沒有比我年長幾歲?!?/br> “我比你大八歲,小少爺?!蔽毅读艘幌?,才記起來我之前告訴過他自己的年齡,并很快算了一下他的年紀——和我估算的差不多。 “瞧,您可比我最年長的哥哥還小四歲呢?!蔽业靡獾啬闷鸨雍攘艘豢诶锩娴目Х?,然后被燙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和我最小的弟弟同齡,我怎么不能把你當成小孩?” “您又不會和您弟弟上床?!?/br> 他突然安靜了,然后似笑非笑地盯著我看,加之剛才我說的話,這樣的場景足夠讓我張開嘴卻說不出話,然后浮想聯翩幻想出一些——原諒我,年輕人在某些方面的想象力總是非常豐富——比我們現在的關系還要違背倫理的場景。 “怎么不說話了?小少爺?”他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翹起腿,一只手臂放在桌子上撐著臉,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你的臉很紅,在想什么呢?” “變、變態!” “你不說出來我怎么知道我哪里變態?”他身體微微前傾挑起著我的下巴,并罕見地對我用上了正經些的尊稱,“說說看,您在想什么?理查德先生?” 就算知道他是故意在戲弄我,我也說不贏他,只能把頭上的毛巾拉下來徹底蓋住頭,然后掙開他的手指,再把臉埋進搭在椅背上交疊的手臂深處。 “嘿,小兔子,你還在嗎?”他的手指隔著毛巾輕輕戳了戳我的頭,然后掀開了毛巾,于是我又不得不抬起頭。 “您隨便想吧?!蔽易テ鹱郎系囊粔K餅干塞進嘴里,接下來的聲音變得嘟嘟囔囔,“反正……我說不過您?!?/br> 所以在他揉起我半干的頭發時,我也只能乖乖低著頭,徹底失去了掙扎的資格。 壁爐里的火燒得正旺,溫暖干燥的空氣很快烤干了我濕漉漉的身體與頭發,窗外的雨勢不減,不時會出現一道青白色的閃電,緊隨其后傳來震耳欲聾的雷鳴。 后來? 后來他坐在我旁邊,和我說起墨西哥灼人的陽光與水洗般的天空,說起他那幫根本不給他省心的弟弟meimei和追求他meimei的小混蛋,說起家鄉無名的歌謠與旋律,說起荒漠里的風滾草,爬滿藤蔓植物的大橋,山上和雪一樣白的鹿,樹林深處總能釣到魚的小溪,在山腰看到的雙重彩虹,深夜荒野中的篝火與上方的星空,透過晨霧的第一縷陽光。 而我只能搜腸刮肚說一說我在農場那幾個月的小事。 撿回來的小黑貓,剛出生的羊羔,年輕人預支工資買回來的吉他,年過中年的工人把剛烤好的玉米硬塞給我,差點把我的手指燙起泡,他的妻子經常會在下午放在窗口晾涼的水果派,那位女士和她的丈夫一個樣,每次見到我都會強行切下一大塊給我吃,可那真的是甜到膩嘴,于是我不得不在每個下午都盡量躲起來。 “你大概不知道,你看上去有多能激發大人們給你喂食的欲望,小家伙?!闭f到這里的時候小牛仔看著我的臉認真地評價,“有時候我都忍不住?!?/br> “為什么?” “不知道,大概和有些人我一見到就想往死里揍是一個道理吧?!彼е樋聪蛭?,“你可能遠比你自己想象得討人喜歡?!?/br> “您在開玩笑?!?/br> “我是認真的,你可比我們這種人看上去討喜,相信我,如果你說的那對夫婦有個女兒,他們絕對想把她嫁給你?!?/br> 這點我的小牛仔倒是猜中了,他們確實有個女兒,不過早就有位年輕的男士彈著吉他去追求她,而且說實話我完全不覺得可惜。 “幸虧他們沒把女兒嫁給我受罪,也沒讓我錯過您?!蔽蚁胂罅艘幌氯绻莻€姑娘嫁給我的之后的場面,不由得為她松了口氣,也為自己松了口氣,“如果我已經結婚了的話,恐怕就不會在那天晚上和您搭訕了?!?/br> 我不明白為什么在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反倒有些難堪了。 “別拿我尋開心?!?/br> “我是認真的,看來您也不清楚自己有多讓人喜歡?!?/br> …… 窗外的雨還在下,沒有一絲一毫減弱的趨勢,我和他待在一個破舊又昏暗的房子里,臟兮兮的壁爐里燒著有些嗆人的木柴,坐在快要散架的木桌前,簡陋的食物與飲品隨意地放在桌上,談著毫無意義的無聊話題打發時間。 在連綿的陰霾與黑暗中,罪惡與骯臟找到了暫時的棲息之地。 他在我牽起他的手時稍微驚訝了一下,我猜他差點脫口而出一句類似“你又是什么毛病”的話,但最后只是沉默地看著我。 我的指腹仔細摩挲他手上的每一道粗糙的傷疤與厚繭,輕輕摁壓他手背上的青筋與血管,又與他掌心相對看看他的手比我大了多少,然后緩緩扣住他的五指放在唇邊親吻。 “如果……如果雨停后,我們——” 我隱約聽到他聲音極小極微弱的話語,前幾個音節還有些猶豫,后面的幾個音節越來越快,可又在瞬間如同噎住一般戛然而止。因為聽上去不像是西班牙語,所以我一時認為那或許是對我說的,而不是自言自語。 “什么?”我抬起頭,卻發現他罕見地躲閃著我的目光,最后看向窗外的烏云。 “……沒什么,病人的自言自語而已?!彼穆曇粼趪@出一口氣后又一次變得輕松柔軟,然后他又一次看向我,輕輕晃了晃我的手,沖我笑著。 “可是您明明——” 他稍微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打斷我的追問。 “什么都沒有,忘了它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