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44. “你怎么來了?”喬云杉半天憋出這樣一句話。 這一句話包含的信息足夠讓謝涵猜出喬云杉“離家出走”的一部分原因,他側頭問喬云杉:“還辦嗎?”是征求老同學的意見——是否讓段西元留下。 喬云杉看出段西元身上沒一處是干的,他又看看外面,雨滴仿佛斷線的串珠,雨聲也大得嚇人。謝涵狀似不經意地說了一句好像這場降雨是今年來最大的一次。喬云杉便回答,辦吧。 入住飛快辦理好,謝涵把房間鑰匙交給段西元后離開接待廳。隨意這二位在哪交談,客房也行,接待廳也成。 段西元低低叫喬老師,聲音悶悶的。他太委屈了,太想緊緊抱住喬云杉。喬云杉卻不看他:“走吧,我帶你去房間?!?/br> 去房間要經過院子里的一條走廊。謝涵把這家客棧布置得詩情畫意,一角一落都要有美感。因此即使是瓢潑大雨,這座小院依舊是美的、詩意的。段西元走過走廊,看見曾出現在視頻中的葡萄藤和一個圓桌幾把椅子。那天喬老師就是在這里和他通話的。 段西元跟在喬云杉的后面,進到房間后終于是忍耐不住抱住了喬云杉。而喬云杉條件反射般將他推開。兩人都愣了愣,段西元對喬云杉道歉,喬云杉去浴室給他找毛巾:“你身上好涼?!?/br> 段西元接過毛巾擦頭發,雨水甩了一地,零星幾滴滴在喬云杉身上。讓喬云杉又想起了大黃,給大黃洗完澡后那狗也是這么甩的。 段西元擦完頭喬云杉便勸他趕緊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不要感冒,然后轉身打算離開。段西元又叫喬云杉一聲喬老師。喬云杉停下,看向段西元:“明天就回去吧?!?/br> “你為什么……”為什么不聲不響地離開?為什么斷了和自己的聯系?為什么跑到這樣一個地方?他原本有很多話要說,很多問題要問,這時卻忽然失語。 “沒有什么為什么,你休息吧,我走了?!?/br> 段西元不聽話了,如果他這時還繼續做喬老師的聽話男孩,他覺得自己就真的將要永遠失去喬老師。于是他上前緊緊抱住喬云杉,用盡了全身力氣,勒得喬云杉幾乎無法喘氣。 剛淋一場雨的寒氣已經消散了,段西元的身體重新變回暖烘烘的樣子,他身上的氣味在英國待了半年竟然沒有什么變化,依舊是干干凈凈的男孩味,是喬云杉熟悉而喜歡的氣味。 但無論之前怎樣喜歡,現在的喬云杉暫時不想去觸碰任何情和愛。他在段西元的懷里掙扎,卻感覺有熱乎乎的液體落在脖頸間。段西元又哭了,他鼻子囔囔地埋怨喬老師的悄然離開,他埋怨喬老師不守承諾,不是說好了要等自己回來的嗎?喬云杉想,我什么時候做了這樣的承諾?段西元緊接著說:“你也不要我了嗎?” 這個“也”又是從何而來? 段西元把喬云杉弄得也滿心的疑惑了。 段西元又說:“我不走……你們不能趕客!”說完他還是放開了喬云杉。 喬云杉啞口無言,半晌說那你隨意吧。 喬云杉離開后段西元悄悄跟出來,看著喬老師走上二樓,進了205號房間。他幾乎一夜無眠,時刻聽著二樓的動靜,怕喬老師半夜偷偷溜走。 喬老師倒是沒有做半夜溜走的事,他每天都早起,先喂院里的兩個小動物,再給陸續退房的住客辦手續;或者是出門采購,貓糧狗糧人糧,都消耗得快。 喬云杉將段西元當做一位普通熟人來對待,連曾經的師生關系都無視且丟棄。這讓段西元實在受挫,一直到這時他都以為這一切是他的錯,是他做了什么讓兩人之前剛剛回溫的關系又降了下去,離冰點不遠了。 但段西元絕不受“失去喬老師”這份委屈。他開始第無數次對喬云杉展開死纏爛打的戰術,恨不得時刻粘著。這些喬云杉都能忍,他忍不了的是段西元對謝涵的敵意已經明明白白表現在臉上了。喬云杉有時會想為什么段西元去英國半年,好像一點也沒長大呢? 他終于忍不住在段西元住下的第六天晚上主動進了段西元的房間,“我們談談?!彼f。 談話內容主要還是勸段西元離開。他說等小朱回來了他就走,小朱是謝涵唯一的店員,謝涵本就人手不夠,不要再給人家添亂了。段西元從喬云杉的語氣和表情看出喬云杉與謝涵的關系的確只是普通朋友,他卻沒覺得多開心——如果不是為了和新歡雙宿雙飛而離開南城,那么喬老師的離開多半不是因為什么好事。 他忽然一陣心痛,為喬云杉心痛。不知道是什么事能把他的喬老師逼得跑到客棧做幫工,他還記得喬老師說過想繼續當老師的,到底是什么讓他連夢想都給丟掉了。 段西元仍然是不愿意走,他問喬云杉到底出什么事了。喬云杉便說沒什么事,想換個方式生活而已。 段西元說:“喬老師你撒謊?!?/br> 喬云杉笑:“我撒謊做什么呢!” 段西元深吸口氣,緩緩告訴喬云杉,為了找到喬老師,他去見過文琪,也聯系過裴豐年。和這兩人的具體對話他偷偷藏了一部分不說,他說他只是想知道,喬老師走得這么決絕匆忙到底是為什么,什么人都沒通知,甚至是刻意隱瞞,連曾經親密的姨父裴豐年都不清楚他的下落,這可不像只想換個生活方式那么簡單。 喬云杉聽到裴豐年和文琪的名字后臉色明顯變了變,變得不再自然。他試圖掩蓋,卻還是在段西元面前露了餡。喬云杉低下頭,嘆了氣:“你不是一直都說我會得到懲罰和報應嗎?你說對了,報應來了?!?/br> “喬老師……”段西元沒想到自己的逼問會引出這樣的走向來,他皺起眉,預感越發不好。 喬云杉沒讓段西元往下說。他把自己根本還沒愈合的傷口揭開給段西元看。這小混蛋不就是想知道原因嗎,既然刨根問底問個沒完,那么就一次性全告訴他,讓他聽個痛快。喬云杉告訴段西元,自己被裴玨騙去新家,關了三天,這三天里被裴玨如何對待稍微有點想象力就能想出來吧?“這就是我的報應?!眴淘粕荚捯魟偮湟活w淚珠也跟著落下來了。 喬云杉平靜地敘述完一件最殘忍的事情,房間里安靜許久,他看向段西元,忽然笑出來,伸手將男孩臉上的眼淚抹掉:“你哭個什么?怎么越來越愛哭了?” 段西元捉住喬云杉的手把他拉進懷里,頭擱在喬云杉的肩膀上嗚嗚咽咽地哭。他向喬云杉道歉,說自己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更不是故意讓喬老師自揭傷疤。他說:“對不起……如果我不去英國就不會出這種事……”喬云杉回抱住段西元,默默流淚,這一份淚水為過去遭的罪和如今的心安而流。他自己都沒想到,在被段西元抱住的這時,他能找到一份安寧,盡管這份安寧暫時還很幼小、還未成熟。 夜里喬云杉沒有回自己房間。他和段西元擠在一張床上,被抱得死緊。 喬云杉繼續告訴段西元,他向父母出柜,了無牽掛地開始只有自己做主的旅程,這段旅程偶爾孤獨,但多數時間是有趣的……他說自己不想被任何人找到,即使是自己被裴玨囚禁的那段視頻也無法絆住他的腳步:“找不找得到視頻無所謂,他把視頻公開也無所謂,大家都知道里面那個人叫喬云杉也無所謂,我已經不想回去做以前的那個喬云杉了。 “我成功了一大半,離開南城有差不多兩個月了,沒有人來找我……卻被你給找到了,”喬云杉苦笑一下,“其實有時候也挺想爸媽的,也會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一點……但是我憑什么不能自私呢…… “裴豐年……他憑什么那樣對我……”喬云杉說完又落了眼淚,段西元給他擦掉淚水,他輕輕在段西元的掌心蹭蹭,頭一次在段西元面前如此示弱。 說出憋了許久的話讓喬云杉的內心虛脫,身體疲倦。他有了困意,便讓段西元給他講講在英國的生活。說起英國,段西元想起給喬云杉帶回來的那半箱子書,還有他收集的明信片、好看的小書簽,一切能配得上喬老師的東西都被他搬了回來:“箱子超重讓我多交120鎊?!?/br> 喬云杉被困意侵襲,段西元的話他斷斷續續聽著,然后輕聲笑笑。好奇怪,他很久沒有這樣順利的困過了,今天段西元卻幫他把失蹤好久的困意找回來。他閉上眼睛,謝過段西元。段西元說:“我把我的行李都放在你家了,什么時候回去拿?”喬云杉含含糊糊說:“再說吧……” 段西元不再說話,他拍著喬云杉的背,像mama哄小孩睡覺那樣安撫喬云杉。他在心里已經將裴玨千刀萬剮。 段西元親吻喬云杉的額頭,在他耳邊說:“我去會會他?!?/br> 喬云杉在半夢半醒之中也能明白段西元這是要教訓裴玨的意思,他便答:“別弄死了……”